真琯行至走廊,关上了房门,只留下这句索然无味的话。珊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今天的出逃行动就这样结束了。装病的法子并未奏效,得想想其他办法才行。她抬起双手,抱住了渐渐疼起来的脑袋。
珊已经被关在这里快四个月了。在此期间,她并非一直都在以这种方式与真琯拌嘴。珊本就没什么耐心,不过一开始她却硬是咬着牙老老实实地待了下来,两人相安无事。謜来此之前的确如此。自打她从金果庭来到这密室,不过两天的时间,她就有过一次出逃经历,好在被真琯抓了回去。真琯鲜有对她态度生冷的时候,可是那一次也是第一次,他冲珊发起了火。
“宅主离开这里之后,可能会被别人抓去,或者以逆反之罪被处以刑罚,这些都与在下没有半点关系。只是,这不仅仅是宅主一人的问题,所以在下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不光是守护宅主的在下,藏匿罪人的殿下、顺从殿下旨意的赵妃娘娘,还有这里的宫女,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即便如此您还是执意出逃吗?”
“干脆杀了我算了。我才不想殃及别人。”
“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吗?您就不想想为您付出这么多、一心只想守护宅主的殿下吗?还有嘱咐您定要在此安心等待的那些人们和绥靖侯?排解完眼前的烦闷就够了吗?”
真琯并没有拐弯抹角,长篇大论,而是直截了当地戳中要点。听了他的话,珊不由得低下了头。如他所言,珊的确太过蛮横、自私和草率。见她没有反驳一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儿,真琯用和缓的语气安慰道:
“殿下不是让您在此等候吗?殿下说,绥靖侯和那些人还在各自避难,在准许您见到他们之前,让您再稍微等一等。”
“等到何时?”
她抬起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怒视真琯。
“我听信了你所传达的那个约定,在金果庭等了两个多月!直到离开金果庭的那一刻,我还天真地以为即刻便能见到潾和福田庄的人,不曾想竟然将我关进密室,让我继续等下去!还要等多久?要等到什么时候?”
“……此事由殿下决定。”
含糊不清的回答过后,真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打那以后,无论珊再怎样纠缠耍赖,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巴。因为真琯已经识破了珊的心思。即便她总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她绝对不会付诸于行动。真琯的判断完全正确,珊并没有要偷偷逃走的念头。
珊曾被父亲常年禁足,密闭空间内的生活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时的她就像一只被囚禁在牢笼里的鸟儿,却又总是充满活力,永远不知疲倦。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忙着撒谎、使坏、逃跑和东拉西扯,这与她喜爱冒险的特质不谋而合。可是自从她藏身于赵妃殿阁,她就成了一只被人甩至干涸大地上的鱼儿,不停地扭动身体,疯狂挣扎,最后耗尽所有气力,断送性命。想到和自己一样翘首盼望重逢的潾和松花等人,珊开始焦急地等待謜的到来。
继位后的謜似乎很忙的样子,前来密室的时间少得可怜。
“殿下何时来?”
珊反复问着相同的问题,而真琯也总是给出相同的答案。
“请您等一等。”
在这个四周被堵得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她渐渐厌倦了等待,就在她几近虚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謜终于找过来了。只见他身上还披着件淡黄色的长袍,那是处理政务时才会穿上的袍子。謜如此装扮,似乎是想特意表明自己已经成为王的事实。
“好久不见啊,珊。你过得可还好?”
一句寻常问候非但没有令她感到欢喜,反倒惹得她心烦意乱,暴跳如雷。
“你问我过得可还好?将我困在这密室之中,除了沐浴,不许我离开这里半步的人不正是你吗?害我不能与外人说上半句话,在这与世隔绝的黑屋里除了吃饭,只得无所事事干坐一旁的人不正是你吗?你明明知道这无异于要走我的性命!”
“这世上能如此顶撞王上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人了。”
謜望着双拳紧握、气急败坏顶撞自己的朋友,笑盈盈道:
“不过,倘若你没有这么做,那便不是你了。看来你精力还算旺盛,这下我便放心了。你再稍微忍一忍。”
“叫我忍?继续待在这里?现在立刻放我出去,拜托!再呆下去我会憋死的。”
“珊,不要这么矫情。你知道自己背负何种罪名吗?是对王室、对高丽的逆反之罪啊!我则成了藏匿叛贼的王!所以,你毋须多言,且忍着罢。若想再多活一天就必须得忍。”
謜露出了他所独有的表情,微笑中还萦绕着一股凉意。珊吓了一跳道:
“我是被冤枉的。你不是也知道吗?”
“藏匿三别抄馀党一事是真的罢,你不会不清楚罢?”
“那是……”
“够了!当初是你们挑起的祸端,自然要承担相应的代价。身为王的我现在要亲自出面息事宁人。你老实呆在这里,其他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一丝怨恨的神情掠过珊的脸颊又很快消失不见。没错,是我挑起的祸端。她乖乖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安静地坐到椅子上。都是我的错,自己非但没能帮助成为王的朋友,还给他造成了困扰,将他置于危险境地。想到这里,沉重的负罪感令她倍感压抑。导致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在这儿耍赖?!可是她不能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待下去。她需要得到一个答案,所以她才会耐着性子等候王上,现在她不能再等下去了。焦急万分的她实在等不到謜亲自开口。终于,她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句话。
“……潾在哪里?”
“出事之后他便离开了。”
“离开了?”
她期盼了数月之久才终于抛出了疑问,不曾想却只得到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答案,一时惊讶到合不拢嘴。不知是謜没看见珊的表情,还是没去看,亦或是不能看,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桌子,手里的酒杯都快要被他磨平了。
“巡马所的人赶来之前必须尽快逃离,所以他沿着那条路直奔礼成江,正巧赶上出航的大船,便上了那条船。”
“去哪儿的船?”
“是去往杭州的商船。不过他不可能在那儿落脚,应该会去更远的地方罢。”
“更远的……那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许是去了大元的某个都市,亦或是穿过阿尔泰山进入海都的领地,也可能去往更远的地方,有可能是术赤(金帐汗国的建立者,成吉思汗的长子,译者注)所管辖的属地俄罗斯,也可能是吐蕃,谁又能知道呢?没准从杭州去到广州再行至安南(即越南,译者注)。”
“不可能。”
珊斩钉截铁地说道。
“潾是不会那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