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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忘忧·断魂

那人一声不吭,径直走了过来。乐无异手按晗光,死死盯着人影,只见雾气开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子走出,木木呆呆,两眼无神。

“是活人!”乐无异兴冲冲正要上前,闻人羽一把将他扯住,低声道:“别过去,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乐无异扬手招呼,“嗨,小兄弟。”

少年视若无睹,走到三人前方,慢慢靠着墙角坐下,一举一动呆板迟缓,说不出的异样古怪。

“奇怪。”乐无异皱眉,“这个人是聋子吗?”

闻人羽白他一眼,仔细打量少年,忽然有所触动:“无异,你看,这少年像什么?”

“像偃甲,”乐无异下意识道,“不对,金刚力士也比他灵活!”

夏夷则双眉陡扬,长剑出鞘,一股寒气喷薄而出,乐无异打了个冷战。

远处传来一阵尖笑,歇斯底里,如狼如枭。

“肉,肉啊……”一个嘶哑可怕的声音响起,透出难以遏制的饥渴,“新鲜的肉啊……”

“我看见了,看见了。”另一个声音尖叫,“肉啊,肉啊……”

“杀,杀……”嘶哑嗓子咆哮,“杀,杀,杀,杀……”

少年原地打转,呆滞不动,墙角人影晃动,走出两个男子——蓝袍绣花,白布裹头,瘦小的手持木棍,壮硕的提着柴刀,两人满脸是血,嘴巴一开一合,牙关咯咯作响。

“喂!”乐无异见势不对,开口询问,“借问小兄弟,你可是这儿的山民?”

“肉,好多肉……”两个山民望着众人,目光贪婪,口角流出浓稠的涎水,“小娃娃的肉……最好吃……最好吃……”

“肉啊……”山民冲上前来,两眼殷红滴血,有如两头饿狼。

乐无异慌忙拔剑,忽然一股白汽掠过,两个山民撞个正着,登时手足僵硬,坚冰层层包裹,一眨眼的工夫,化为两尊冰雕,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乐无异打量那呆滞少年,灵光一闪,忽道:“桢姬!我知道了,他像桢姬!”又看冰封山民,“这两个,像博卖行发狂的夷则!”

却见闻人羽脸色剧变,喃喃道:“断魂草?又是断魂人……”

“对。”乐无异说道,“就是断魂草!那个拍卖主持白闪闪还说,断魂草能令活物七情尽丧,让活物变成行尸走肉。”

“不止七情尽丧。”夏夷则皱眉道,“还能挑动人心里的暴戾之气,把人变成残杀生灵的怪物。”

他亲身感受过断魂草的威力,所言自然不虚。

闻人羽微微摇头:“断魂人之危害,远胜于此。”

乐无异惊道:“闻人,你见过?”

闻人羽长叹一声:“我见过。”

闻人羽梳理头绪,说明自己曾与师父前往西域公干,途中意外发现一些断魂人,遂捉住一个,辗转送至朝廷,引发重视,之后自己与师父一个留在长安,寻访谢衣踪迹,一个前往西域,调查断魂人源头。

夏夷则心下不免奇怪:闻人若是因调查断魂人而假冒萧鸿渐前往乐府,可算侠义之举,为何她不将此事趁机说出,反而至今仍瞒着无异?

乐无异结结巴巴道:“那、那……原来你找谢衣爷爷,是为这个。”心里知道当此关头,不该纠结小节,且闻人身负师命,自有苦衷,但终究心中有个疙瘩。

闻人羽点头,心有愧疚,又因仍有所隐瞒,越发局促不安。

夏夷则有心解围,沉声道:“来龙去脉尚不清楚,说不定断魂人仍有挽救之机,不可肆意杀伤。”

“嗯。”乐无异用力点头,“我们小心从事!”

寨子依山而建,街道起伏曲折,铺满古拙砖石——砖上血迹斑斑,残肢断臂、五脏六腑四处散落,惨烈情景,令人恐惧。

越往里走,血腥越浓,渐有尸体横陈,多是老弱妇孺,尸身残缺不全——尽管死状惨烈,死者却神情呆滞,一无痛苦,也无恐惧。

闻人羽身为天罡,经历不少厮杀,可战士搏杀、胜负有道,残杀老弱妇孺,均为天下修道之士所不齿,此等惨景前所未见。她震骇之外,怒血上冲,回头望去——乐无异痴痴呆呆,如中梦魇;夏夷则一脸冷漠,浑若无事。闻人羽忍不住心想:“夷则啊夷则,你不但呵气成冰,莫非连心肝也是冰雪凝结的吗?”

这时前方传来咆哮,三人加快脚步,绕过街角,忽见几个山民如癫如狂,按住一个孩童狂啃乱咬。

“该死!”闻人羽一抖长枪,愤怒刺出。叮,晗光斜斜伸来,将她枪尖格住。

“怎么?”闻人羽怒视乐无异,“你要帮坏人?”

“他们不是坏人。”乐无异摇头,“他们只是迷失本性。”放出金刚力士,口中念道,“天地威神,诛灭鬼贼……”

虚空中法阵涌现,噼里啪啦,金刚力士见风就长,凌空变形,伴随一连串悦耳的金属撞击声,瞬间长大十倍,直至成人大小。

金刚力士大大改良,脱去粗陋外形,近乎人类模样,看上去就像三个顶盔贯甲的赳赳武士,翻腾下落,抓住发疯山民,拎小鸡似的扔了出去。

山民咆哮爬起,金刚力士早已扑到。铮铮铮,偃甲弹出铁环,锁住山民腰身,山民乱啃乱咬,牙齿所及,无非铁石,倏尔白光扑面,奇寒彻骨,眨眼间,化为了一个个寒冰雕塑。

乐无异驱偃甲捉人,夏夷则施法冰冻,配合无间,风扫残云。闻人羽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暗暗喝彩,待到山民均被制伏,上前一瞧,孩童早已断气。

三人围住尸首,一时默然。忽听怪声大作,屋内、墙角、道路尽头,陆续走出山民,三三两两,均陷疯狂,摇摇晃晃地奔跑过来。

“金刚力士!”乐无异念动法咒,三只偃甲飞身纵出,双腿为轴,旋风急转,手臂化为棍棒横扫四方,所过山民纷纷飞出。

“水生骨。”夏夷则长剑飞舞,四周地面结冰,山民一旦踩中,立刻冻入坚冰。闻人羽趁势使出“横扫千军”,长枪抽打四方,将山民赶入夏夷则的法阵。

山民数目众多,打倒一群,又来一批,三人一时虽然不虞危险,但长此下去,三人总有力竭之时,山民却都无知无觉,三人必然无幸。

一时间,狭窄街道均为人流挤满,嘶吼、咆哮、哭喊、惊叫,鲜血流淌、骨肉支离,各种惨象扑面而来,倘若心志稍弱,面对如此情形,纵不随之癫狂,也会手足酥软。三人每走一步,都觉无比艰难,若是强敌大寇,还可放手厮杀,偏偏这些山民均是寻常百姓,遭受邪法荼毒,不可痛下杀手。

三人束手束脚,这比当日在江陵野外古战场上遭遇狼群更加危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闻人羽扫翻一群山民,掉头高叫,“擒贼先擒王,毁掉断魂草再说。”

“走天上。”夏夷则旋身跳起,长剑落在双足之间,带起一股寒风,将他推送向前。

“金刚展翅!”乐无异催动法阵,咔咔咔,金刚力士长出钢羽,双臂化为龙骨,用力一扇,风沙大作,周围的山民双眼迷离、踉跄后退。

“闻人。”乐无异跳上一号偃甲,闻人羽扫开山民,转身跳上二号。两只偃甲腾空飞起,下方山民扑空,纷纷撞成一团。他们失去目标,心中杀气仍在,登时纠缠一处,厮打啃咬,无所不为,天上三人望见,心中无不凄惨。

越过竹楼木瓦,冲入黑雾深处,雾气翻卷开合,极力涌向三人。甘露珰遇强越强,发出的绿光越发纯净,融融包围三人,仿佛一轮明月,冲破浑浊长夜。

三人疾行,耳边厮杀之声渐弱,倏尔黑气变淡,前方豁然开朗,三人定睛望去,倒吸一口冷气——一座广场中央,耸立通天巨木,通身紫黑,式样古怪,散发出重重魔气,宛若魔鬼化生,绝非人间所有。仅仅一见之下,便有目眩神迷之感。夏夷则脸色苍白,这气息他永生难忘,与当日海市中别无二致,只是更浓重了许多。

“断魂草!”乐无异喃喃说道。闻人羽皱眉:“哪里是草?分明是一棵树。”

“不错。”夏夷则涩声道,“整棵树都是断魂草。”

乐无异凝目细瞧,巨木形体虽大,但其枝叶样貌却与海市中的小草无异,枝叶在风中瑟瑟轻摆,源源释放黑雾。

“是谁操控断魂草?只要找出来,便可稳操胜券。”闻人羽说道。

乐无异点了点头,双手握住晗光剑,战意陡升:“管他的,先砍了再说!”

断魂草仿佛也感知到危险,树叶飒飒作响,黑雾弥漫得更快。

三人便要冲上前去,忽听一个女子声音传来:“救命啊,救命……”

三人应声一愣,这叫声神志清楚,莫非寨子里还有人幸存?

“那边!”闻人羽手指寨子高处,夏夷则剑光闪动,率先飞出。乐无异收剑紧随其后。

越过几重屋瓦,忽见前方出现火光,飞近一瞧,若干山民手持火把,围住一间竹楼大声咆哮,纷纷扔出火把,竹楼着火燃烧。

“糟糕……”闻人羽话没说完,楼上突然跳出一个少年,手提柴刀,砍向一个山民,山民因而摔倒在地,火把脱手,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咆哮。

其他山民蜂拥而上,将少年围住撕咬,少年柴刀飞舞,血花四溅,可是敌众我寡,很快陷入绝境。

“三号!”乐无异发令,三号偃甲应声跳下,收起翅膀,拳打脚踢,山民纷纷倒下。少年捂着伤口,神情戒备地看了三人一眼,转身便要向燃烧正盛的竹楼冲去。

闻人羽一伸手,揪住他脖领,少年大叫:“娘!”猛地回头,向闻人羽手上咬去。

闻人羽轻轻一掌,斜斩少年脖颈,少年一口咬不下去,拼命挣扎,闻人羽望向夏夷则。

夏夷则手捏法诀:“冰华流晶,须臾风雷——”停顿一下,俊目陡张,“水来!”

一股水光有如天河倒泻,瞬间笼罩竹楼,所过烟消火灭,只剩下焦黑的竹木。

“娘——”闻人羽一松手,少年落下地来,快步冲进竹木屋中。

不多时,那少年扶着一个中年女子走了出来。女子满面烟灰,步履蹒跚,看上去十分虚弱。

闻人羽上前,摸了摸妇人脉搏,说道:“还好,并无大碍。”夏夷则一挥手,水光笼罩妇人,妇人激灵一下,火气消退,环视四周,茫然道:“这、这是怎么啦?”

少年惊喜过望,放开母亲,倒头就拜:“在下巴叶,多谢各位相救。”

乐无异扶起巴叶:“寨子里的人都中了邪,何以你母子安然无事?”

巴叶说道:“数日前,我与娘亲去邻近寨子走亲戚,回来时就见多了这妖树。那时我问邻居,邻居说是前几天有几个人带来‘忘忧仙树’,只要对树许下心愿,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我见邻居分明已经有些迷迷瞪瞪,就让娘亲在家守着,别去拜树……不想到了今日,乡民们都性情大变,开始自相残杀……”

闻人羽问道:“当日那种树之人呢?”

巴叶道:“种下之后,见山民参拜,便走了。”

“走,我们去铲除它!”乐无异转身就走。

众人走向广场,巴叶唯恐再次受害,扶着母亲不敢远离乐无异他们。沿途发疯山民均被众人打倒。不久到了断魂草前,乐无异望着紫黑巨木,胸中无比愤懑,大踏步走上前去,提起晗光用力斩出。

笃,一声闷响,乐无异虎口流血,后退两步,瞪着巨木不胜诧异——树上剑痕瞬间消失,树干平平整整,俨然从未中剑。

“怎么回事?”乐无异大为泄气,低头看剑,“不太对劲。”

“是呀。”闻人羽也很诧异,“上次在海市,你一剑就毁了那草,这棵树怎么砍不动?”

“不知道……”乐无异咕哝,“树上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将晗光反弹回来。”

乐无异并不死心,下令:“金刚力士听令!”

三只偃甲应声上前,乐无异发令:“钻到地下去,用火药炸断树根。哼,我就不信,树没了根还能怎么样!”

偃甲手脚转动,变成四根钻头,刺啦啦向下钻入。巴叶母子少见多怪,看得目瞪口呆。

哧溜,电光乍闪,击中一号偃甲,金刚力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谁?”乐无异惊怒回头,就见禺期虚浮半空,抱臂傲然,不由得张口结舌,“你怎么出来了?”

除了他,只有闻人羽见过禺期,剑灵忽然现身,夏夷则大吃一惊,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尔等无知小辈,”禺期面孔稚嫩,说话还是老气横秋,“大祸及身,犹然不知!”

“尊驾意欲何为?”夏夷则灵力绷紧,一触即发。

“大胆!”禺期怒视夷则,“吾乃晗光剑灵禺期,不忍尔等轻掷性命,是以屈尊现身。汝有眼无珠,敢以言辞辱谩?”

“晗光剑灵?”夏夷则不胜疑惑,回望无异。

乐无异硬起头皮,点了点头。

夏夷则皱眉:“素闻古之名剑栖有剑灵,待剑主忠心无二,在下长久以来不胜向往。不料今日得见,竟是……如此。”却不看禺期,只望着乐无异。

乐无异掩面道:“别这样,我也不想啊。是他自己又要跟着我,又不许我卖,还不许我提起。要是有得选,我才不想让他跟着。”

禺期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抬手又一道雷劈在无异脚前:“闭嘴!”

“好!好!”乐无异举手求和,“别打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禺期前辈。”闻人羽向禺期行礼:“不知为何显露尊身?”

“小女子礼貌甚周,远胜无异小子!”禺期的脸色稍稍缓和,“吾试问一句:尔等小辈,可知黑雾来历?”三人面面相觑,闻人羽又行一礼:“晚辈浅薄,还望前辈赐教。”

“哼!”禺期落地,走了两步,假装沉吟一下,冷笑一声,“此乃魔气!”

“魔气?”闻人羽、夏夷则均感震惊,对望一眼。

禺期哼一声,冷冷说道:“魔气无形无质,却固若金石,更能将外界冲力四下卸开。若非如此,寨中人为何不一早砍断这树?”他望着巨木,神色警惕,“此木不同海市,魔气强盛万倍,轻易摆布满寨生灵。”

“那又如何,怕它不成?”乐无异道,“看是火药厉害,还是魔气厉害!”

“汝之愚钝,令人发指。”禺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魔气可卸冲力,若贸然投之以火油火药,爆炸之时力道便被卸开四散,只怕那树无虞,尔等连同左近房屋,却要尽数被炸个粉身碎骨!”

“什、什么……”乐无异白了脸。

禺期冷哼一声,闻人羽伸手擦去冷汗,连声道:“好险!好险!禺期前辈,我听师父说过,上古涿鹿之战以后,人界少有魔族现身,前辈确定,这是魔气?”

禺期看一眼断魂草,皱眉道:“魔气奇异无比,见过一次便难忘怀,吾岂能错认?既有魔气,必有魔族。然而吾神游四周,一无所获,魔族或许不在此处。”

“如何拯救寨中之人?还请前辈示下。”闻人羽微微欠身,巴叶母子也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连连磕头。

“起来,吾从不受人跪拜。”禺期侧身让开,“晗光自古杀戮甚多、冤孽缠身,救此一寨民众,或可略消吾之罪孽。”说着转向夷则,“汝出身玄门正宗,可通封印之术?”

“略知皮毛。”夏夷则答道。

“此术凶险,尔可尽知?”禺期再问。

“晚辈知道。”夏夷则神情如常,“封魔不成,反为魔噬,禁妖不得,必为妖吞,封印稍有差池,施术者必遭反噬。”

“然也!”禺期肃然颔首,“尔之修为,胜算几何?”

夏夷则打量魔气:“五成有余,六成不足。”

“汝可敢一试?”

“人命关天,在下愿意一试。”夏夷则颔首。

禺期向乐无异道:“小子,汝将甘露珰予他。”手指夏夷则。

乐无异目露钦佩,如言交出耳环,夏夷则接过,却听禺期说道:“道术之本在于驾驭清气,小子道术根基不错,如以道术将甘露珰祛邪之力催动到极致,或可令魔气暂且退散。”

夏夷则点头道:“前辈放心,在下必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亦未必成功,倘若败北,再无机会。”禺期注目甘露珰,似乎有所遗憾,又向乐无异说道,“魔气乃至浊之物,即便倾尽全力,怕也只能争得一瞬空隙,甘露珰之力亦会耗尽。魔气退散之时,尔要瞅准时机,以剑断树,速战速决。”

当此关头,禺期神情肃然,乐无异也知生死刹那,只是点头。

禺期复又虚浮半空,俯视乐无异,声音似乎有些轻柔:“小子,想来你亦有所听闻,晗光乃是邪剑,历任剑主均遭横死。你又力弱身薄,使用之后,恐怕轻则脱力晕眩,重则丧命……你可愿意?”

“啊?”乐无异想到之前使用晗光剑后,便有种种不适,原来是为此,他望向夏夷则,见他神情便知禺期所言并无夸张,又望向闻人羽,闻人羽脸上似乎比他更加紧张。

就见闻人羽忽然上前一步,向禺期抱拳行礼:“前辈,既然晗光古剑对使用者力量并无要求,闻人愿意替代无异,砍伐魔树。”

“不可——”乐无异大惊阻止。

禺期已摇头道:“自古人择剑,剑更择人。晗光的剑主岂是谁都可以当的?当日尔——”忽听闻人羽咳嗽一声,便住了话头,“总之,非这小子不可。”

乐无异笑嘻嘻的:“正是!想来是我自小不爱学剑,所以老天才派了这把性情乖戾的邪剑给我,旁人谁又能使得?”

禺期又看一眼乐无异,微微叹息,蓦地在半空中大喝一声:“欲破魔树,当趁此时!破!”忽一晃身,没入古剑。

夏夷则令甘露珰悬浮胸前,抽出长剑,闭眼念诵咒语:“六神渺渺,五行颠倒,南火西金,土镇溟涬,太阿为牢,北斗为禁……”一道洁净青芒向魔树冲去,一连串剑光从长剑涌出,重重叠叠,成百上千,化为虚幻剑影,如冰如雪,势如无形牢笼,将魔树层层围住。

魔树周围魔气如冰投火,霎时退散。

嘶嘶嘶,树上涌出黑雾,至浓至稠,仿佛漆黑血液,碰到封印,稍一退缩,便如怪虫毒蟒,猛地向前冲突。刹那间,魔气封印撞击,妖树从上到下起了一串爆响,封印灵光为之一暗,夏夷则俊脸通红,眼里迸射锐芒。

怪鸣激越,黑雾剧烈翻腾,封印忽明忽暗,出现若干细小破绽。黑雾丝丝缕缕,渗出封印,涌向夷则。甘露珰感应魔气,发出明净灵光,如烟如纱,笼罩上下。

魔气垂死挣扎,遇上绿光稍一退让,即又迅猛急进,从四面八方压迫灵光。灵光渐渐暗弱,魔气嘶嘶连声,挤压、钻凿,深入灵光,纵横交错,仿佛邪恶血脉,徐徐扩散蔓延。

乐无异手持晗光,只见晗光原本暗淡,渐渐发光,内中蕴含着一种跳动暴躁的生机之力,与乐无异身躯共鸣共振,便在魔气膨胀到极致,灵光几乎暗淡消散之际,晗光剑骤然发出大光明之力。

乐无异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断!”

晗光剑应声大亮,发炽烈光芒,剑光宛如虹霓,环绕妖树,盘旋直上。

封印里响起一片凄厉的鸣响,魔气左冲右突,疯狂撞击封印。夏夷则的双脚钉在地上,两眼死死盯着妖树,封印再度由弱而强,牢牢锁住魔气。晗光剑光所过,往返驰骋,魔气变淡消失,妖树寸寸碎裂,裂缝中飞出七彩光芒,星星点点,仿佛夏日流萤,循着一定路径,流向四面八方。

闻人羽大喜:“成功了!”一转头,却见夏夷则伸手按胸,脸色惨白,乐无异拄剑跪伏于地,过了很长时间才喘息一口气。

“你们……”

夏夷则和乐无异跪伏于地,均极狼狈,乐无异看着夏夷则,似乎想要取笑他,但一张口,便已带动全身剧烈疼痛,几乎身体的每一寸都发出“嘶”的忍痛声。

夏夷则则是全身颤抖,似乎发间都凝结冰霜。

闻人羽大急,却在此时,半空中浮现出禺期,看了夏夷则和乐无异一眼,大摇其头:“如今的后生,真是越发不中用了,区区小事,居然一个灵力耗尽,一个脱力倒地,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矣!”

浑似忘了先前他如何郑重其事。

闻人羽一听,便知二人伤势并不如看上去那么重,破涕为笑。

乐无异拄着剑,艰难站起,去扶夏夷则,如握冰雪,强忍着冰冷之意,冲着禺期道:“你这家伙……呼——呼——”终于勉力站起。

夏夷则缓慢吐出一口气,身体渐有温暖之意,微微向乐无异点了点头,便自站到一边调息。

乐无异道:“魔树已被斩断,寨子里怎么样了?”

少年巴叶看着众人施法,早已目瞪口呆,闻言撒腿就跑:“我这就回去看看!”

乐无异点点头,身子一晃,几乎要摔倒。

闻人羽急忙上前,扶住乐无异。

“禺期前辈!”闻人羽问道,“你见多识广,可知这断魂草的来历?”禺期摇头:“此物十分特异,先鼓舞活物心绪,令其颠倒惶恐、暴烈不安,再将喜、怒、思、忧、恐等诸般情绪吞噬殆尽。”

“上古魔族肆虐之时,此事并不鲜见。”禺期侃侃而谈,“魔族有心魔一脉,以人心七情为食,尤喜忧、憎、怒三者,蓄意挑起争端,而后躲在暗处,尽情饱食。”

“禺期前辈,”闻人羽想了想,“你可听说过一个叫流月城的地方?”

“何以问此?”

“我在海市,听博卖行的鼠妖说过:断魂草来自流月城。”

禺期皱眉思索片刻,方道:“吾有所耳闻,只不过相隔太久,细节已记不甚清。远古洪荒之时,不周山天柱倾塌,大水浩洋不息。神农至西北一处天裂,以神树矩木为基,兴建流月城,引烈山部人入城炼制五色石,襄助地皇女娲修补天宇。”

“烈山部?”闻人羽又问,“那是什么人?”

“烈山部乃是远古人种,与今日下界所谓‘人’大有不同。烈山部信奉人皇神农,寿数长久、善驭灵气,不忍生灵涂炭,自请入流月城相助。神农感其赤诚,欣然应允,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发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饮不食而活。自此以后,烈山部人超凡入圣,几与仙神同游。”禺期侃侃而谈。

“这就奇了。”闻人羽惊讶道,“如果金砖没有说谎,堂堂神农部属,怎么会有魔族的东西?”

“神魔……”禺期欲言又止,“如尔所言,事关神魔,惊天动地,尔等凡人,当避则避,不可逞强与敌。”闻人羽和夏夷则对望一眼,脸上均有忧虑。夏夷则道:“不错。事关神魔,非我等所能插手,还是尽早告知各大门派为上。”

“不——”乐无异声音虚弱,但坚定,“不。只要下回碰上,我还是会管。和那些神啊魔啊比,我们的确很弱。可是老百姓比我们更弱,要是我们也不管,他们不就死定了?”

“无知小儿。”禺期冷笑,“神魔眼中,人如蝼蚁。”

乐无异道:“蝼蚁又如何?我自己的路,我自己会选。”

“愚蠢固执,必惹大祸!”禺期摇头叹息,“凡事可一不可再,往后无论有何事由,一,不准动用晗光;二,不要指望吾再现身相助。尔可知否?”

乐无异待要反唇相讥,禺期一挥袖子,已然消失。

乐无异抱臂,“哼”了一声:“说走就走,脾气真差。”

“我本来不想说的,不过,”闻人羽道,“你恐怕还没领会禺期前辈的苦心吧?”

乐无异道:“懒得理他,随他高兴咯。”

闻人羽叹道:“刚才你出手时,虽然周围的魔气已被驱散,但断魂草内部呢?”

“啊?”乐无异松开臂膀,张大了嘴,“这么说,晗光的剑刃,直接和魔气相撞了?”

“嗯。”闻人羽道,“对于晗光来说,那一击异常危险。而禺期前辈是剑灵,只要晗光损毁,他就会形神俱灭。”

“可恶,他为什么不早说!”乐无异抓头,后悔不迭,“这种别扭的家伙最讨厌了!”

这时巴叶已从寨中跑来:“大哥哥,大哥哥——”

乐无异道:“寨中人可是已恢复了?”

巴叶正要开口,忽然一道紫光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其间,登时动弹不得。

“哎哟!”巴叶惊叫起来,“怎么回事?我动不了啦……”

三人均感诧异,忽听虚空中有人叫道:“闭嘴!”

“我不……”巴叶话没说完,舌头发僵,口中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怪声。

“禁言术!”夏夷则扬声叫道,“何方高人,还请现身。”

空中响起一阵狂笑,粉白光芒闪烁,馨香弥漫。三人唯恐有毒,慌忙屏住呼吸,忽听一阵曼妙音乐,虚空中飘落无数花瓣,色泽鲜丽,香氛迷人,伴随天花乱坠,五道人影徐徐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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