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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轻柔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麻花被上,已过子时,关殿臣和朱七巧仍相对无眠。

“七巧,我越来越觉得我被劫是有人事先向谢三膘子告的密,不然,谢三膘子如何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山口用巨石将我们拦住?”

“可能是你们去的时候,他们没发现,你们回来,事先进入了他们的视线,然后推下石头将你们拦住的呗!”

“即便这样,谢三膘子如何知道我有挂坠呢?”

“胡匪无孔不入,拉线儿的没准儿就是白天看着你笑跟你称兄道弟的人。你也没承想,驼子是胡匪吧!”

“要不是这个黑面驼子,谢三膘子就不会将挂坠还我了。胡匪也讲情讲义的。”

“要不是咱给的那葫芦酒,黑面驼咋会对你产生好感?”

“五千银子打水漂,我心疼呀!让爹知道了,非气背过气不可!”

“哪有马不失蹄的时候?殿臣哥,我相信你,咱们重整旗鼓,将烧锅的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咱可不能泄气,我帮你!”

妻子的话如化雨的春风,让关殿臣的身心得到极大的安慰。每次,关殿臣但凡心情不悦,朱七巧都会设法宽慰他。朱七巧心思缜密,为人处世毫无纰漏,有时,在朱七巧面前,关殿臣脆弱得像个孩子。

传来关栋的喊叫声。关殿臣说:“关栋在喊!”朱七巧说:“在说胡话,白天跑累了!”关殿臣说:“这小子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呀!关梁就比他稳当。”朱七巧有些担忧:“给他请了几个先生都让他气走了,知不道这个新来的史先生能不能镇住他!”关殿臣说:“明儿个和史先生好好谈谈,看看怎么让他对读书感兴趣。”

夫妻俩又聊了半天,才沉沉睡去。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又过去了三年。

这天,史先生的老家来人说史母病重,史先生告假奉母。史先生是唯一没让关栋气走的先生。史先生留过东洋,满肚子学问,讲课旁征博引,妙趣横生,一点也不像前边几位先生呆板僵硬。关栋、关梁对他很是尊崇,布置的作业都能很快完成。不过,先生这次一走,这兄弟俩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早把先生的训导置在脑后。

这天晌午,关栋去街上转悠。昨晚,他给玺玉编了一只好看的蝈蝈笼子,想给玺玉再逮两只好看的蝈蝈。玺玉是下人李嬷嬷的闺女,十四岁了,长得粉嘟嘟一张脸儿,说话像百灵子。虽说是下人的闺女,可关家上上下下都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关栋最愿意带她一堆儿玩了。关栋正在草丛里找蝈蝈呢,忽听醉仙楼里传来赌徒们欢快的叫喊声。关栋自幼爱赌,没少挨阿玛打,可仍然不知改过,只要有机会,就会和小伙伴们赌上一把。

盘蛇地处北部荒蛮,除豪饮外,这里的人大都嗜赌如命。虽然歪脖柳上常有走投无路的欠债者寻短见的身影,投掷骰子的声音仍然此起彼伏。关栋抓耳挠腮,有人拍他肩膀,佟保三笑眯眯看着他呢!

“是佟叔啊!”

“关栋,怎么没见你玩啊?”

“我阿玛不让我赌,再说,我也没钱。前天,输了二十两。”

“赌靠精神嫖靠胆儿。换了我,非把输的捞回来不可。只要你想捞,我可以为你下注。”佟保三说着,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塞到关栋手中,“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谢佟叔。”

关栋利市大发,竟然赢了一百多两。佟保三乐呵呵地说:“小子,凭今儿个这股劲,日后是个人物。缺钱花,到叔这来拿。”

“佟叔,我最敬重的人就是你。”

今儿个赢了一百两,也就有了赌本了。即便是这一百两也输光了,还有佟保三这个靠山呢!关栋想起给玺玉逮蝈蝈的事,他走到王老抠的杂货铺,给玺玉买了只红手帕,又到包子铺,买了几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包子。他怕玺玉说他说话不算数,有了包子和手帕,玺玉想说他也不好意思了。关栋去找玺玉,将新买的手帕递给她。

“关栋哥,谢谢你。”玺玉拿着手帕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喜欢就好。这个也是给你的。”关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包在纸里的包子,“香着呢,牛肉茴香馅的,趁热吃!”

别看关栋桀骜不驯,对玺玉却出奇得好。这个满面菜色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出落成小白杨般舒展的少女了。玺玉吃着包子,开心地笑了。

去赌场成了关栋自史先生回家奉母后见天必做的事情。

这天,关栋又去了赌场。佟保三指着一个精瘦汉子说:“关栋,这家伙自号赌仙,是个有钱的主儿。”赌仙三十八九岁年纪,白净面皮,目光中透着精明。关栋心想,今儿个赢了,就收手。

“关栋,把他赢了,你的大名就出去了!你最近手气壮,再说,还有佟叔做靠山呢。”

“佟叔,我豁出去了。”关栋踌躇满志,誓与赌仙一决高低。

关栋这次更是顺风顺水,赌仙的五百两银子很快被他赢了。这时,赌仙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老子今儿个要背水一战。不过,你也要下同样的赌注,否则,你就出不了这个门!”关栋见不赌就出不了这个门,可他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去?

“佟叔,我没那么多银子啊。要不,再借给我点?”

佟保三说:“我手头上没那么多钱,如果抬银,我可以引荐。白盛轩那儿有银子!有我担保,你怕什么?”

“阿玛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我会为你保密的,你阿玛知道又能咋样?大不了我替你还!”

“佟叔,我听你的。”

关栋通过佟保三,从白盛轩的那里高息抬了五百两银子。在借据上按完了手印,关栋的冷汗就下来了。如果输了不能按期还,后果不堪设想呀,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关栋心一横,走近赌桌。

怕啥来啥。这次,关栋输得身无分文。到了还贷期限,关栋去找佟保三,常保告诉他,掌柜的急事去了外地。白盛轩说,三天还不上,就拉他告官。关栋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件事让阿玛知道了,不打断他的腿也得拧折他的腰!关栋求常保,如果佟叔回来,一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这天,关栋在街上闲逛,常保告诉他,他们掌柜回来了。关栋高兴得蹦起来,跟常保去了佟保三那儿。佟保三说:“关栋啊,我这些天忙于生意上的事情,把银子都流动在生意上了。我求白盛轩宽限些时日,可人家不依啊!”关栋说:“佟叔,我阿玛对我严着哩,你也不是知不道,把土变成金,也值不了五百两银子啊!”佟保三说:“只要你想得开,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关栋示意佟保三说下去。佟保三说:“白盛轩说,只要能把你们家烧锅的配料秘方弄到手,就把借据撕了。”关栋皱起眉头。外祖父给阿玛留下了烧锅的配方是外曾祖父传下来的,正是因为这独特的配方,朱记烧锅的烧酒才在众多烧锅中独树一帜。阿玛下曲料,每次都将窗帘拉严实,一般的伙计根本知不道下料的比例是多少。朱记烧锅烧酒有数十个品种,配料制作秘方被外祖父汇编成册。关栋曾经看过,做酒的配料,每道工序,都写得一清二楚。拿配方去销那五百两银子高利贷,实在荒唐至极。可不销账,阿玛和白盛轩都不会轻饶他,灵机一动,他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白盛轩的胃口未免太大了。这条件我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那白盛轩可不是省油的灯。”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和白盛轩都退一步。我只将其中的一套偷着抄出来,你看怎么样?”佟保三迟疑了一下,关栋见状,“你知道每个秘方,都是我们家烧锅的命根儿。我偷抄一个都冒着天大的风险,我阿玛知道了,不打断我的腿才怪呢。”佟保三这才感觉到,别看关栋年纪不大,可他的智商却非等闲,只好说:“这样吧,我和白盛轩沟通一下,等我消息。”

这是白盛轩和他共同设下的巧计。白盛轩认为,以他们现在的力量和威信,搞垮关殿臣不太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儿子身上下工夫。后人成了窝囊废,烧锅自然倒了。

佟保三找到白盛轩,将关栋的要求一说,白盛轩说:“这小子还是个混沌未开的少年,如果过激,我们不但什么也得不到,让关殿臣知道就前功尽弃了。答应他!”佟保三回去将白盛轩同意的事对关栋说了:“关栋,我磨破了嘴皮子,白盛轩总算答应了。不过,这件事要做得不留痕迹,千万别让你阿玛知道。”

关栋虽然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阿玛书斋中的书很多,关栋眼盯着阿玛的一举一动,寻找偷抄秘方的良机。

这天早清,一家人吃早餐。关殿臣对朱七巧说:“今儿个是地藏王菩萨圣诞,咱们去千金寨进香。”朱七巧吩咐关栋和关梁:“你俩在家好好读书,史先生要回来了,他给你们留的功课必须按时做完,听到没?”

父母走后,关栋让关梁和玺玉去玩,自己则从阿玛书斋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秘方,抄写一份后找到了佟保三。

“佟叔叔,把借据还我吧!”关栋掏出抄写的秘方,在佟保三面前晃了晃。

“臭小子,是你阿玛的种!”佟保三赞许地笑了,将借据给了关栋。

白盛轩拿到秘方开始酿酒,出酒时,特意请来佟保三。

“保三,虽然此次窃得的只是一个酒品秘方,但你也功不可没。”白盛轩亲手给佟保三倒茶,“只要打垮了关殿臣,盘蛇商界才是咱们的天下,也唯有如此,我才能扶持你成为商界的龙头。”

“多谢白东家。”佟保三呷了一口清茶,赞道,“好香的铁观音呀!”

白玉珍的影子在院子里一闪,佟保三发现,白玉珍刚才回头分明是在冲他笑呢。

“保三,这窖酒出来,我就和玉珍商量一下。她也老大不小了,老这样不是办法呀!”

“如果令妹能和我成婚,我佟家祖上真是积了德呀!”

“东家,不好了!”一个伙计跑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没看着我和佟东家在喝茶吗?”

“东、东家,这窖酒全、全泡汤了。”

二人跑到酒坊,白盛轩呷了一口刚出来的酒,把酒吐了出来。他按配方烧的酒竟然没酒味,又酸又涩。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方子是假的。

“妈的,我们被关栋那小子耍了!”白盛轩气得将酒瓢摔个粉碎。

入夜,关殿臣拿根鸡毛掸子,指着关栋吼道:“说!背着我,你都干了些啥?”

“没干啥呀!”关栋低头看着脚尖儿。

“还说没有!出酒的秘方你是不是拿去偷抄给了白家?你干的丑事我早就知道了!小子,你要是男人,就出去闯番事业给我看看。在外边混好了回来,否则,死了也不要见我!”

关栋被佟保三怂恿赌钱,又通过佟保三去找白盛轩高利抬账,早被关殿臣了解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没声张,经引儿将几年前早就准备好的一本假秘方放在抽屉里让关栋去偷抄。关殿臣知道,光请先生教儿子学问怕是不行,只有让他到广阔的天地去闯荡,将来,他才能接朱记烧锅的大任。

“阿玛,别说了,我听你的就是!”关栋意识到自己错了。

“男儿志在四方,你要是好小子,就混个样子再回来!”关殿臣将鸡毛掸子扔在地上。

躺在炕上,朱七巧问关殿臣:“让他到外边闯荡,是不是忒狠了点儿?”

“狠什么狠?我这是为他好!当年,我和他一般大就进了烧锅。如果不进烧锅,咋会认识你?”

朱七巧说:“咋又提我了?别忘了,不一定人人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关殿臣钻进被窝:“放心吧,这小子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你心疼他,我就不心疼?不过,不要给他拿多少钱,一两银子足够。”

“一两银子?你不是在说笑吧!”

“当年,我进你们家,腰里只有十几个铜子儿,钱多了,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关殿臣很快就打起了鼾声,朱七巧却瞪眼睛到天亮。丈夫定下来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更何况,关栋的确需要好好历练一下了。

飒飒的秋风中,朱七巧和关梁送关栋。关栋背着简单的行李,冲着额涅和关梁挥手:“额涅,回去吧!兜(弟),好好跟史先生学习功课,别惹阿玛和额涅生气。”关梁扑在关栋怀中痛哭:“阿哥,我不让你走!”朱七巧心中一酸,悄悄将十两银子塞进关栋的行李中:“混得好不好都要回来。到哪儿落了脚儿,给家里来信报个平安。别记恨你阿玛,他是为你好!”

“额涅,我知道了!”

看着额涅和弟弟,关栋强忍不让泪水掉下。如果不是自己不务正业,阿玛也不会如此狠心让他到外闯荡。阿玛的心情一定不好,经引儿不来送他。关栋咬了咬牙,迈开了双腿,走了很远,发现,额涅和关梁仍然站在那儿向他挥手。

一行雁阵鸣叫着向南飞去。关栋在心中感叹,冬天快到了,雁南飞,而他,却要去天寒地冻的北方。阿玛告诉他,闯荡一番事业,北方是打根基最好的地方。他咬咬牙,一路向北。关栋的双脚离家越远,心里就越体会到阿玛的苦心。第一天晚上,关栋住在一个寺院,打开行李卷,发现里边裹着十两银子,泪水止不住滴下来。他知道,一定是额涅悄悄塞进去的。银子很快会花光,面对他的,则是漫漫严冬,不饿死,也会冻死。夜间,老僧说:“小施主欲往何方?”关栋说知不道,老僧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施主相貌奇伟,将来必成大器。”

第二天早清,关栋踏上了北行之路,从深秋一直走到了深冬。关栋边走边给有钱人打短工,突然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关栋来到了一个人烟稠密的去处。一打听,这里竟是黑龙江边的哈尔滨。

阿玛说过,老祖宗就在黑龙江边上打拼过,站在老祖宗当年待过的地方,关栋又冷又饿。这时,关栋突然看到前面围群人,远远望见人群之中飘着个红幡,幡上四个大字:阿勒锦拳场。阿勒锦是满语“荣誉”的意思。旧时拳场,就是以靠赢拳为生的场子。关栋心里一喜,挤了进去。虽然这是一种赌博,对关栋来说,现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活命,只有豁出去!

开拳场的是两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汉子,其中的一个身材矮胖,见关栋走进场中,就问:“这位兄弟可要比拳脚?”关栋点头。那人又问:“兄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押的吗?”关栋摇了摇头。那人笑道:“啥也没有,和我们赌啥呀?”

“这个行吗?”关栋看了看手上那只蓝田玉扳指。

那人面露不屑:“我们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只认银子。”

“好,你等着!”

关栋二话没说,到当铺里把扳指当了十两银子扔在铜盘里,做了个“白鹤亮翅”的架势说:“请。”

“兄弟,血性。”

这两个汉子根本就没将关栋瞧在眼里,另外那位人高马大的壮汉抱胛走到关栋面前笑着说:“拳脚无眼,你可想清楚了。”关栋说:“我既然站在这里,就把一切都置之度外。”

“这样说,咱们就比比看!”壮汉亮开架势,示意敲起了开场锣。锣声响起,两个就在石灰圈子里一来一往地斗了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关栋以守为攻,后来,突然反攻为守。壮汉只觉迎面骨一麻,一屁股坐在了石灰圈外。围观者是一阵喝彩。

矮胖子说:“兄弟好身手,我们认输。按规矩,当付你二十两银子。”矮胖子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关栋手里:“江湖上有句话,人不亲艺亲,艺不亲刀把子还亲哪!我见兄弟身手不凡,想与兄弟交个朋友。我做东,咱们哥儿几个到客来顺喝一顿,请兄弟务必赏光。”关栋肚子里正咕咕叫呢,见矮个儿非常诚恳,高兴地答应了。

三人互相通姓名,矮个儿叫孔宪昌,家住辽西建昌汤神庙,有一手百步穿杨的镖法。在老家时,因在翠红楼与一个北平来的高官之子争夺窑姐小梅花,一怒之下一镖打下翠红楼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被称“大灯楼”。壮汉叫林福庆,家住辽西绥中猫眼河,自幼随叔父走边蒙做生意,跟着寺院里骑术高超的老喇嘛学得一手好马术,因在家行三,江湖人称快马林三。二人在家乡混不下去了,这才北闯哈尔滨。

大灯楼提议:“哥儿几个同病相怜,碰一堆儿是缘分,不如效仿桃源三结义,干番事业。”快马林三马上就表示赞同。关栋见孔、林二人豪爽义气,点头答应了。快马林三为长,大灯楼为次,关栋为幼。

回到孔、林二人住处,三人开始商量创业大计。关栋说:“开拳场只能维持温饱,想干大事得做买卖,有了钱,啥事都好办。”

“兄弟,还是你有远见!”大灯楼看了看快马林三,“把咱们的积蓄都拿出来,和关栋兄弟合伙,咋样?”

“当然行。”快马林三稍略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关栋说:“两位哥哥,兄弟我没一分本钱,不过,我有力气,我只拿工钱就成了。”大灯楼说:“亲兄弟不说两家话,我们的就是你的!”

“谢二位哥哥!”

林、孔二人拿出了他们苦心积攒下来的二百两银子,和关栋一起来到内蒙贩卖马匹。三人吃尽千般苦,受尽万般罪,经历了常人无法经历的诸多磨难,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地攒,买卖渐渐红火起来。刚开始是一匹两匹的赶,到后来成群结队贩运,成了边蒙地区赫赫有名的马号,并将商号起名为恒缘通。

二更,关殿臣抽着水烟,朱七巧收拾碗筷,关梁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史先生回来了,你可要好好读书,别像你阿哥似的让我撵出家门!男子汉要知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关殿臣吐了口水烟。

史先生奉母归来,知道关殿臣将关栋撵出家门,很是感叹。晚上,关殿臣请史先生喝酒,史先生说:“富家出逆儿呀!东家让关栋出去闯荡是正确的。相信,经过一番风霜雨雪,他会成就一番事业的。老鹰训子,想让小鹰搏击长空,就将它推到崖下!”

史先生去休息,关殿臣训起了关梁。

“阿玛,我知道了!”关梁眼神游离,将头低下。

朱七巧说:“瞧你把孩子吓的。”关殿臣呵呵一乐:“阿玛没说你的意思!你比你阿哥懂事。”和关栋比起来,关梁老实持重,说话讨人喜欢,学业也不错,常得到先生的夸赞,今儿个下午,史先生一进门,把关梁又夸了一通。

“阿玛,我回去看书了。”

关梁走出,朱七巧说:“关梁再好,终是佟家血脉,你就想一直这样瞒下去呀!”关殿臣眯眼一乐:“走哪步算哪步!保三好样的,我就把孩子还给他,我要看他不顺眼,关梁就是我的儿!”

“瞧把你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天上掉个儿,能不美吗?”

“保三哥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这是他的命!我和他本是感情深厚的干兄弟,可现在,倒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殿臣哥,咋这么说?”

“还不是因为你!”

“阿玛,额涅,门外有人。”关梁慌慌张张跑进来。

“门外有人?”关殿臣腾地从炕上下来。

“阿玛,我刚才去大门外撒尿,发现台阶上趴个人,差点没把我绊倒。”

关殿臣来到大门外,台阶上趴个人。借灯笼的光,关殿臣发现,那人浑身是血,已经晕过去了。关殿臣将他背到了关栋和关梁的房间。这时,院门外老树后,一条人影消失在夜幕中,紧接着,从不远处的一堵墙后,又一个人影一闪,也不见了。

这人是谢三膘子!怕朱七巧和孩子害怕,关殿臣没说破。朱七巧惊呼:“这人腿有伤!”关殿臣俯身细看,鲜血从谢三膘子的左腿汩汩流淌。关殿臣说:“这个人伤得很重,你先照顾他一下,我找先生。”关殿臣正往外走,谢三膘子说:“关东家,干啥去?”关殿臣回身,谢三膘子正用犀利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呢!

“你可醒了。我想给你找先生。”

谢三膘子想挣扎坐起,被关殿臣按下。谢三膘子说:“山不转水转,没想到昏迷在你家门前。关东家,把我送到官府吧!”关殿臣说:“掌柜的误会了,我怎么会把你交给官府呢?我只是想找个先生给你看看伤势。”谢三膘子说:“把我送到官府我也不怪你。当年,是我绑了你。”关殿臣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只管安心在这儿养伤。掌柜的怎么受的伤?”

谢三膘子这才告诉他,刚才在窑子里和几个当兵的为了一个窑姐争风,动了枪,他杀出一条血路逃出来,没想到昏倒在关家门前。关殿臣说:“我还是找先生给你疗伤吧!”谢三膘子说:“我的伤不碍事,取点烧酒来。”

谢三膘子咬牙坐起,从裤腿处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吩咐关殿臣将烧酒点燃,然后将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片刻,待匕首冷却,将毛巾塞在嘴里,一弯腰,划开伤口将子弹剜出来。谢三膘子说:“当年,是我贪心太重,没想到,时隔多年,你又救了我。”关殿臣笑道:“掌柜的不要多想,好好在这儿养伤,我这深宅大院,没人知道你在这儿。七巧,给谢掌柜熬碗参汤,加个火盆。”

喝了参汤,谢三膘子沉沉睡去。关殿臣这才告诉朱七巧,这个人就是当年绑他票的胡子头谢三膘子。

“殿臣哥,你打算咋办?”

“当年,换别人,一定会将粮食和玉坠一并扣下,哪儿还有咱们今儿个?”

朱七巧乐了:“你不怪罪他就是了,咋还将他看成了咱家的大恩人了呢?”

“江湖上的事你不懂。别看他们是胡匪,可咱们敬他一尺,他就会敬咱一丈。我看谢三膘子是条汉子。”关殿臣翻个身,对一边的关梁说:“关梁,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史先生,听到没?”

“阿玛,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关殿臣拎个食盒来看谢三膘子。谢三膘子精神头比昨晚好多了。

“多谢关东家救命之恩!”

关殿臣扶谢三膘子坐起,将一个热乎乎的毛巾递过去:“擦擦脸,吃口热乎饭!”关殿臣将菜饭摆在谢三膘子面前,谢三膘子也不客套,操筷子就吃。

“有酒吗?来一碗!”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

“这点皮肉伤算啥,拿一坛子来。认识关东家是我的荣幸,我要喝个痛快,再说了,酒这东西能舒筋活血,伤口还好得快些!”

“好吧!”关殿臣出去拿坛最好的烧酒,给谢三膘子和自己分别满上。谢三膘子仰脖干了,挑指赞道:“好酒!”关殿臣也将碗里的酒干了:“掌柜的豪气!”

二人推杯换盏惺惺相惜喝起来。谢三膘子说:“关东家是我见过最讲义气的。我有个想法,不知关东家能同意不?”关殿臣说:“掌柜的这么客套,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谢三膘子说:“见面知心,我第一次见到关东家的时候,就知你是可交之人,奈何我是土匪,得为弟兄们争活命的钱粮,还请关东家见谅。”

“我理解掌柜的难处。”

“我为匪也是逼不得已!当年,我是因为未婚妻被恶霸霸占,杀恶霸进山起绺子的。”

“看得出掌柜的是英豪!不然,也不会将我的粮食和玉坠还给我。”

“就因为二柜告诉我,你赏他一葫芦酒,我就改变了主意,我觉得关东家是性情中人,对这样的人不能坏事做绝!我以为此生再无缘与你一见,没想到,山水有相逢。我想与关东家结为兄弟,不知关东家能否答应?”

“与掌柜的人结为兄弟,关某求之不得!”

“多谢关东家!”

二人撞碗大笑,结了兄弟,谢三膘子为兄,关殿臣为弟。为安全起见,关殿臣将谢三膘子藏在这间屋子的地下室内。

在白家烧锅的正房内,二奔喽头儿和白盛轩正在谈论关殿臣和谢三膘子。

“东家,我看得清清楚楚,谢三膘子被关殿臣救了。只要将谢三膘子的行踪提供给知县王老爷,关殿臣就得戴上通匪的罪名,朱记烧锅不攻自破!”

“上次就让关殿臣耍了,这次,一定不能放过他!怎样才能向王蓓九告知关殿臣通匪?”白盛轩踱步沉吟,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有主意了!”

佟保三爱逛茶楼,看着伙计们拎着铜壶往来穿梭,就感到无比的满足和陶醉。

这天闲来无事,佟保三又来到常去的品茗轩茶楼喝茶。刚坐下,身后有人跟他打招呼,回头一看,白盛轩冲着他笑呢!

“白东家,好久不见。”

白盛轩坐在他旁边,低声说:“佟掌柜,听说一件奇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白东家,你就甭在那儿卖关子了!”

白盛轩这才压低声音:“关殿臣通匪!”佟保三让白盛轩别乱说,白盛轩说:“没真凭实据我咋乱说呢,昨下黑,知县王蓓九到通判衙门视察,酒后和一个胡子头子为个窑姐争风吃醋,最后双方动了火枪。结果,胡子头受了重伤,晕倒在朱记烧锅门外,是关殿臣把他救了。现在,那胡子头子正在朱记烧锅呢!”

“有这事儿?”

“这还有假?我一个朋友就在当场,这么大的事,你知不道?”

佟保三说:“这事我还真就知不道,胡子头子是谁?”白盛轩说:“我也知不道他救的那个胡子头子是谁,不过,这事可是千真万确。现在,正是扳倒关殿臣的绝好时机呀!”佟保三说:“这事儿成了还好,不成,让关殿臣知道了,我们就惨了!”白盛轩说:“上次,就被关殿臣给玩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这件事,就靠你了!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广宁卫老韩家让人给玉珍提亲,让我回绝了。”

佟保三虽然知道白盛轩有拿他当枪使的用意,可扳倒关殿臣风风光光娶白玉珍的想法一直也没改变。白盛轩的话明显有威胁的意思,如果再不将关殿臣扳倒,他就成不了盘蛇商界龙头,白玉珍就不会嫁他。白盛轩许诺白玉珍嫁他好几年了,白玉珍也没嫁他。他明知白玉珍是白盛轩拿他当拳头扳倒关殿臣的一个诱饵,可他还是幻想有朝一日会美梦成真。

“白东家,怎么办才稳妥?”

“怎么办,你自己琢磨,我只给你提供这个信息。”

“伙计,再给我上壶碧螺春。”白盛轩正和佟保三悄声说关殿臣的时候,邻座一个留着长须的游方先生喊店伙计上茶。

刚才进门时,佟保三就看见了他。一个游方先生出手如此阔绰,着实让佟保三开了眼。白盛轩说:“别小看了这个先生,看病灵着呢!出回诊,一两纹银。”佟保三嘴儿一咧,三两纹银能娶房婆娘,一两银子一诊,找他看病的人脑袋得有多大呀!先生似乎看穿了佟保三在想什么,笑道:“这位兄台看似身强体壮,但脸色红中透紫,目光飘散浑浊,肝火不济,小便分叉,虽热如冰,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先生短短的一句便说到了佟保三的病根上,虽然他是卖药的,但这些年来,身上的毛病一直没根治。这先生没把脉,仅凭看他的脸色就能看出他的病因,实是杏林高手,于是,把刚才的不屑化为满面的虔诚:“先生所言极是,请先生给我开个方吧!”游方先生取出纸笔,开了个药方给佟保三。不知为什么,佟保三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儿见过,究竟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佟保三游方先生诊病的当口儿,一辆带篷的马车风驰电掣般驶出了盘蛇。马车上,黑面驼和谢三膘子在说话。黑面驼说:“掌柜的,可把我吓死了。前晚上,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我知道你被关东家救了才放心了。这不,今儿个天一亮,雇辆车就来接你了。”谢三膘子说:“关东家是仗义之人呀!他不但不怕落下通匪的罪名,还和我结了兄弟,咱们对不住人家呀!”

“掌柜的,我们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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