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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处可逃(3)

整个深冬到春节期间,爷爷都在四处找寻在各个岗位当领导的学生打通关系。春节后,我得以顺利进入福山中学当老师,而且我几年前中师毕业后当老师的工龄也算了进去。填了很多表格后,我开始了学期前漫长的备课。春节前后一个多月的寒冷,让海南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长了见识,报纸、网络、电视上也都纷纷报道,这是百年一遇的寒冷。那一阵的国内南方大雪,白茫茫笼罩了大半个中国,很多人被阻隔在各个火车站。我去北京时投奔的那个朋友,再也撑不住北京的寒冷,通过各种手段终于挤上了返回海南的火车,却在靠近海南时,被困在火车上八十多个小时。他后来回忆说:“相比这次坐火车的经历,在北京的生活是天堂。”他在火车上被阵阵方便面味包围,恶心得八十多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只喝了些水,衣服上的方便面味再也洗不掉,换下来后,他一把火烧了,再逛商场,见到方便面货架都会绕道而走。

漫长的寒冷阴沉让陈蔚洲沉浸在个人的幻想中不能自拔,连我几乎都要疯掉。后来我想,若是没有这一段冰寒,若那是一段晴朗的时日,或许陈蔚洲在我的缓慢带动下,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向阳性植物”。那些时候,我让他跟着我在房间学画素描,他笑嘻嘻地问:“哥,学会了,有没有奖励?”我说:“有!”“奖励什么?”“学会了,你的病就好了!”“我不是没病吗?”“忘了,你是没病。”……“哥,我病好了,有没有奖励?”“你想奖励什么?”……起先几天,他已经沉浸其中,根根线条交错中,一个一个静物在纸上浮现,他面相平缓如常。随着寒冷无边无际,村里有两个高龄老人挨不过冬天而死去,我明显察觉到,这两个他熟知的老人的死去,对他有着极大的震动,他再无心握笔,笔下出来的,张张毕加索。终于有一天,他扔掉铅笔,踢翻画架,陷入和冰冷一样漫无边际的痛哭。从他踢翻画架的一瞬,我也陷入巨大的悲伤。我知道,从此刻,陈蔚洲远得我们遥不可及,连一个背影都没有给我们留下。

元宵节没过,我就去到福山中学的教师宿舍里,看着空荡荡的校园发呆。许飞得知我在学校宿舍里,曾跑过来挤了几天,把他随身带着的MP3塞给我听,那里面都是他新近写的歌。校园不大,但因为寒冷,人气稀疏,显得空旷如原野。许飞一句接着一句:“好风水啊!好风水啊!真是好地方,天好了,一定很漂亮。”我没有他的眼光高远,能看到凋敝后重新生长的繁华,只觉得世界真的要在这个拉长的冬天停止,没法向前了。许飞在学校里住了几天,有一天,天刚蒙蒙亮,他接到一个电话,整个人都木了,他穿好衣服,什么话也不说,急匆匆地离开了福山中学。

我走出宿舍,也莫名心慌起来,像戴了灰黄色的眼镜一般,眼前的景象全都灰蒙蒙的,俨然成了荒郊野外。校门是仿古建筑,贴着琉璃瓦,校园内看不到一个人。操场上的地面是褐色的土——这是福山之所以能种咖啡的缘故,而此时,那褐色的土不是静止的,它流动了,是起伏的浪。这个早晨过于诡异,我狠狠地拍自己几巴掌,脸又疼又肿,我才渐渐平息下来。眼前的景象熟悉得过分,我有不断重复做一道练习题的感觉。往太阳穴擦了二十多分钟风油精,才觉得眼前和自己的梦很像,像的不是梦的内容,而是那种凋敝泛灰的感觉。梦过于漫长,每每醒来就忘却,但有一个场景却是记得的,那就是我一直在伸出手,抓住飞在空中的大大小小的脚印。那脚印是没有重量的,握在手中却有热度,每抓住一个,就往背上的袋子里丢,我背着的是一团快要炸开的火。我要蹦跳起来,才能减轻一点热度,跳到半空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眼前无人的荒芜……

我当时最真实的感觉是,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后来再碰到他,他竟毫发无损,我心中涌起淡淡的失望,随后又对自己的失望自责。我问起他当时为什么匆匆离开。他的回答是:“有吗?我那天在福山中学吗?”我就对那天早晨也产生了怀疑。我给自己的安慰是,或许那场景就是我弟弟每分每秒都在见到的世界,我不过是在一个偶尔走神的早上,碰巧看到了。

那是我和另一个世界的无意交集。

开学后,我找了校领导把课程安排在星期一、星期二两天。领导并不同意,他们觉得过强的工作量我会承受不了,也会引起教学质量的下降。因为我的再三要求,并提出我要抽时间回去照看我弟,有些老师同情了,开始为我说话,并且提出相当重要的理由——美术课嘛!能有啥质量?初三升学考试又不考!校领导觉得有理,终于调了。可是星期一、星期二之外无所事事的五天怎么打发,又成了我的问题,最后,我到省城海口的一家广告设计公司找了份兼职。当然,我是隐瞒着所有老师的,我倒不是想多赚一份钱,而是想找事情来忙碌,好让我没空闲去想眼前的事。每次回到家,都只能在陈蔚洲的癫狂中惹来满腔绝望,我躲瘟疫一般躲着,能不回,就不回。

在海口工作,时不时和许飞、可樱,还有一些旧同学见面,不至于把日子过得像病重的人在等死。

躲避弟弟陈蔚洲的日子无比苦闷,还好,认识桑桑后,我的生活有了值得期待的变化,后来她离开,我有过后悔,却也实在是找不出让她回头的理由。

5

家里人都不愿承认,我是在躲着蔚洲,躲着他阴兮兮的癫狂和他身上浓烈的风油精味。家里人都把我这半年来少回家的缘由,归结为我因前女友桑桑而和爷爷闹了别扭。

我也乐意他们把猜疑引到桑桑身上。

在县城附近的福山中学里,我上的美术课是很悠闲的,每节课的前几分钟我先说今天画什么,再在黑板上用线条勾画一下,接着说挥笔的要点,最后让学生画二十分钟,再抽查几个学生,一节课也就完了。有时实在懒得动手,就顺手带了个梨或者苹果摆放在桌上让学生画。下课时擦擦粉笔灰,咬两口,赶去上下个班的课,让他们画我吃剩的梨或苹果。由于美术课的无足轻重,学生们一般都在上课时做主科的作业,我也不愿意理,有那么一两个愿意捧场的学生,我便知足了。星期二上完课后,我顺着福山镇的红土路走到高速路口,拦住一辆开往省城的车,开始我的另一份工作。

设计公司的老板是一个大学的老师,正好也不愿意聘用我为全职。设计公司的老板在心理学方面很有造诣,这从他设计的实习期和正式期工资的巨大差别就看得出来。在他手下实习,要拿着微薄的薪水忍受他的高强度工作量,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在他手下顺利干完三个月实习期,很多人连实习薪水都不愿拿便落荒而逃。我因为是要找一个换环境透气的工作,钱虽少,却也干得乐呵。接到单后,他把客户的设计要求在我面前一甩,说:“下班前,给我一百个草图。”我几乎不停手地画了九个小时,才拿出三十来个方案。他看都没看,说:“垃圾!”“数量不够,回去再画,画不够,别给我!”公司的财务是他老婆,业务经理是他儿子,设计这一块,有一个颇有经验的设计组组长领导着一个设计小组,但最后的拍板定稿,还是得由老板自己来。据说老板的女儿也在某美术学院学设计,他的目标是把这个以他名字命名的公司完全家族化,任何外人想从他那出人头地的,其难度不亚于赶一头骆驼过针眼。

当然,老板也有开明的时候,比如接到一个房地产的标志设计要求后,他在公司外邀请了很多省内知名的同行,各自拿出设计方案,做成调查问卷,散发出去,回来再统计选择前五名给客户参考。调查问卷是我发的,在回收的时候,我自己做了一个统计,看做问卷的人和我选的有什么差别——当然,我没把自己的统计呈给老板。第二天,老板的统计出来了,向整个公司公布时,和我的私自统计有天壤之别。我担心他会不会统计错误,说:“没问题吧?我自己也统计过,好像和这个差别很大。”老板的脸顿时黑了,当场组织两个人到他办公室再清点统计,果然结果偏差,但不过是第二名和第三名调换了一下位置,而在六个设计师的四十多个LOGO设计草稿中,排名前五的,都出自我们老板之手,无论客户审美如何,最后肯定是我们老板的设计中标。

这一次之后,他对我有了戒备,又害怕我会出去透露了他的伪调查,坏了他在同行中的名声,和我处得有些尴尬。我慢慢才了解到,这不过是设计行业内的一个通行规则,而掌握了一个秘密,则让我的兼职生活不会太难过——至少他之后对我说话的声音没那么大了,他要求我设计的草图,也从一百个降到了五十。

他是不是怕我有一天把所知道的公开出去?

在这两种身份的转化中,女朋友桑桑成了沉闷生活的调节剂。介绍人开玩笑似的说:“桑桑其实是个格格哦。”这个说法让我极度崩溃,我无法把眼前的人和那些清宫戏里的高帽长衫联系到一块。我私下问起,桑桑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极其严肃地说:“他没开玩笑,我真的姓爱新觉罗。”她想用她的严肃来保持她姓氏的尊严——我当场就笑了出来。她也笑了很久,问我:“你信不信?”

我说:“信!”

桑桑如沐春风:“好!你还真信啊?”

……

“爱新觉罗·桑桑!”

“爱新觉罗·桑桑!”

……

我这么喊她,她总是目光如水,而我,却在这个婉转的名字里暗自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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