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嘉柯
爱情青睐勇敢的人，那年的我与如今的他，都是不配得到爱情的人。
这所民族大学的屋顶，全部是碧绿色。第一次来，我忍不住就笑了，多像是一顶顶绿帽子。但是，它还是漂亮的，园林式学校的牌子挂了好多年。
出入侧门的时候，势必要经过篮球场。是不是所有的大学都这样呢？篮球场边上，永远站着众多的女生。而我却从来不去看，我不喜欢和大群人站在一起，我不喜欢那些故意在女孩子面前卖力表演的男孩。
那些欢呼和跳跃的影子，与我毫无关系。
在我的心里，藏着一个影子。梁小池，他是多么沉默而骄傲。
从高中开始，这个影子，绵延了5年。5年，是多么长的一段光阴。他有着两颗明显的门牙，洁白，如同一只兔子。他的头发坚硬倔强，衣服永远洁净。
他表面上，总是那么温驯的。只有我知道，他的骨子里的桀骜。可是，他从来没有注意我一眼。他的数学那么好，可是严重偏科，所以，他怎么也名次排不到前二十名。而我们的班主任说，不进前二十名，难说可以进大学的。
我喜欢他。全世界，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对大学的希望，让我不容许自己背弃理想，展开一场分心的恋爱。
他走过我的身边，我也只是闭上眼睛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就这样，我等待着，祈祷上天恩赐一个美丽的结果。
这个结果是，我考上他报读的大学，他的名字，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站在公示的红榜前，自言自语，是不是，没出息的人，不应该喜欢。我念着他的名字，只念了一遍，我的语速，比即将到来的夏季暑假更加悠长。
然后，我转身走了。
据说在空闲而散漫的大学，可以开始一段恋爱。这所大学，我在照片上看见过，房子有着碧绿的屋檐和屋顶。像是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春天的痕迹。
我的恋爱，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
整个大一，我都游荡在学校。以至于到如今，我都可以准确告诉你，在某个地方，藏着某个好去处。那时候，在图书馆的背后，长着两株巨大的腊梅。冬春之间，黄色小花开了满树，阳光尚暖时刻，我躺在树下，清香之中，想念梁小池。
他会怎么样呢？
谁也没想到，我考上了这所学校，而他没有成功。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让他听见我心里的话。
我无从影响他的想法，我与他，距离越发远了。从一个教室，变成两个城市。我想，我有理由成为一个心无旁骛的女孩。我太过学业优异，连辅导员老师都叹息，你的时间可以拿出来谈一次恋爱了。我笑笑，不语。
篮球场边上，还是尖叫不断。后来，我干脆走直方向的路。不得已人多的时候，才走那条曲折绕旋的路。
不是没有人给我情书的。我习惯那么早就到教室坐好，固定得坐在顺数第十一排的位置。因为当年，梁小池坐的就是第十一排。那个桌子的抽屉里，有着淡淡的香水味道。学校外有专门用来写情书的纸，充满了各种香味的缘故。
收到樊南的情书，是在大二的上学期。
照例，我折叠了两下，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不断联系老同学，打听梁小池。我什么都没打听到。
可是，他就像是一片树叶，在人生的岔路上，各自分手，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光阴似乎比往年快了]
我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年华一旦错过，就不再有了。
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从前的一个师姐来，我陪伴着她走啊走。她说，她最遗憾的是没有在大学恋爱过。她的一切多如此优秀，到如今工作也好。惟独缺了一门功课，恋爱功课。再也不会有如此纯粹的爱情了，也没有那般的心情去恋爱了。
我心有一丝的震撼。
我会有她这样的一天，寂寞的失落，回忆里，遗憾缠绕心间吗？
大三这一年来的时候，光阴似乎比往年快了许多。我一个宿舍的女孩子，纷纷都由单而双。只有我一个人，仍然孤独地上课，下课，自习。人抗拒得了痛苦，却难以抗拒寂寞。
樊的情书，在新的一学期开始时，我终于收下了。我不是不愧疚的。
他是唯一一个，始终不曾放弃的男生。当我见到他的时候，略微惊讶了。他也有着同样的头发，坚硬而倔强。他说他是文学院的，而我是法学院的，我们的学院左右相互为邻居。他出入都看见我，留意到了我。
我自然不必提到过去。
樊叫樊南。他有着太多和梁小池不一样的地方了，虽然他们有着同样的头发。梁小池是沉默的，而樊南是热切而活泼的，是直接的。就好比他喜欢我，于是情书连绵不断，一年四季等候在我的抽屉里。
而最大的一个不同是，樊南喜欢我，并且我得以知道。梁小池不曾喜欢我，即使喜欢，我也无法知道。
既然决定了遗忘，那么就彻底一些吧。我跟着樊南，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即使，我只是被爱，还没有那么爱上他。
我们在南湖边上，看着太阳出来又落下。湖里多鱼，他常常去抓鱼，一起自己动手烧烤。在门口的一家乖乖炒饭店，他点了最辣的指天椒牛肉饭，然后辣得哈气的，猛地在我面上亲吻了一下。大大咧咧，旁若无人。辣意让我的心脏猛烈跳动了。这个男孩，我被他的爱，炙烤得满面通红。不得不承认，他让我快乐起来，摆脱了修女一样的心境。
但我还是惆怅了，如果现在吻我的是梁小池呢？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的选择，在于你的选择]
美好的日子，并不长久。樊南这样阳光帅气的男生，也许我无福消受。我总是感觉，背后有着人在盯着我。远远的，又像是很近，寻觅不到人影，那种感觉却挥之不去阴魂不散。很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杀气腾腾地靠近我，公然宣战。
为了爱情，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种种手段，只为了，将樊南从我的身边带走。我仍然只是观望。能够留下的，自然留下。无心留下，挽留无益。
有一天，樊南来找我，犹豫半天，开头问道，阿柯，你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你和雪梓之间，我真不知道如何选择。
我看着樊南，轻轻说，我的选择，在于你的选择。
他张大嘴巴，说，那我回去想想。
不久以后，他不再找我。再不久以后，他见到我也躲闪着。再后来，他在情人节前打电话来，说，我是不是太对不起你了？
我说，没有啊！我显得那么云淡风清。
我算不算默默的退出？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认真开始过。
总算，我也曾经恋爱过？是不是？
大三，就要结束了。那些寂寞的岁月终于到头了。
[怎样寂寞的日子里]
那一年的宿舍格外紧缺，于是我住到了靠近篮球场的4栋。夏天来临的时候，猎猎的风穿过窗户，吹得衣服晃动。
陌生的环境我有一些不适应，但是，我很快就要搬走的，也就无所谓了。临时宿舍里，乱糟糟的。
6月28日，是学校通告的毕业生离校最后日期。
我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大副美女图。我忍不住笑了，没有办法，腾挪出来的旧男生宿舍就是这样的。我们这些毕业生情况繁复，学校的安排也显得荒谬。
虽然经过打扫，还是很凌乱。我将暗角的灰尘收拾出来，仔细擦过床铺上下铁架。最后，我忍不住揭下那副美女明星海报，然后我惊呆了。在海报背后，居然别有图画。
上面是一副铅笔的素描，长长的头发的飘扬着，头发下，是一张纤细而熟悉的面孔。那，分明是我的模样。旁边是手书：“嘉柯，为什么你不转头看我一眼呢！为什么……”
我像是可以看见他坐在床上，发出悠长的叹息。是在怎样寂寞的日子里，他一个人画着我的样子，写下那些话？在下角落的，是一个又一个“正”字。末尾，签着他的名字。
他有3百多次机会可以叫我的名字，却次次落空。
眼泪，如同眼泪应该流淌的样子，寂寞地掉了下来。而我，居然住进了他所在的宿舍。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我的左右]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一直与我怀着的心事，居然可以划上等号。他因为骄傲而沉默，我因为理想，而低下头去逃避。
后来，他读了成人教育的本科。
他所选择的大学，就是这所大学。
他所住的，就是4栋2楼，成教学生集中居住的地方。而我从来漠不关心。他知道我每天经过那条路，于是在那路边的篮球场上打球。一次，两次，三次……到最后数不清楚多少次。
没有一次，我注意到他。他也从来没有叫我的名字。
他为什么不叫呢！
我的头发越来越长，而他的“正”越画越多。爱情青睐勇敢的人，当年的我与如今的他，都是不配得到爱情的人。
我永远不会知道，那年，我站在高考录取的公示榜前，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因为他站在巨大的牌子后面，身影全部被遮挡住了。其实，那是唯一一次鼓舞起勇气，想要对我说一句话的。他在后面，等我等了许久，我使他自卑了，然后他哑巴了。然后，我们就此分别。这一分别，就是好几年。
后来，我知道，因为我念旧回学校游览时候，门卫阿姨告诉我，那年，有个男生在我走后，站在牌子下哭了。
谁都看得出来，他为什么而哭。我一步一步走开了，没有回头看见他。
骄傲有时候，只是一个抵御谦卑的面具。
拿下面具，是一张哀伤的脸。
可是，知道了，我又能够如何呢？如今我就要毕业了。一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我仅仅是比他先一年，来到这所大学。我们各自，就完全错开了。除非我等他一年，那是多么高风险的事情啊！
2年来，我和一个并不深爱的男孩走到一起，一起出现在学校各个地方，而他居然也来到这个大学，并且始终看着我和别的男孩在一起。
他是骄傲的，是沉默的，也是痛苦的。沉默的人，那痛苦也比别人强烈和压抑。所以，我才总是感觉，我和樊南在一起时候，背后有着一双煎熬痛苦的眼睛。原来，那并不来自那个女孩子。
[爱情青睐勇敢的心]
毕业的时候终于到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送别所有人。我将在27日的上午，乘6点30分开出的538到火车站。
天空昏黑，渐渐被照亮，我走出宿舍，走过湖边，走过排球场，经过篮球场，在那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我走出南二门。
我上了第一辆开过来的538公交车。整车只有两个人，一个司机，一个男孩。他坐在第十一排的位置。我一眼看见了他，他似乎在那里等了许久一样。
我呆滞住了，
他起身，走近我，我数着他的脚步，眼泪像蹦跳的兔子一样出了笼子。
我们对望了许久，车开起来，人渐渐涌进来，整个城市热闹起来，阳光使每个人的面孔都明亮起来。最终，我们深深拥抱在一起。
爱情，只青睐勇敢的心。
我们已经学会了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