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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晋南北朝社会组织(7)

《晋书·贾充传》云:充妇广城君郭槐,性妒忌。充子黎民,年三岁,乳母抱之当,黎民见充入,喜笑,充就而拊之,槐望见谓充私乳母,即鞭杀之,黎民恋念,发病而死。后又生男,过期,复为乳母所抱,充以手麾其头,郭疑乳母,又杀之,儿亦思慕而死。充遂无胤嗣。及薨,槐辄以外孙韩谧为黎民子,奉充后。郎中令韩咸,中尉曹轸谏,不从。咸等上书求改立嗣,事寝不报。槐遂表陈:是充遗意。帝乃诏曰:“周之公旦,汉之萧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盖尊显勋庸,不同常例。大宰素取外孙韩谧为世子黎民后。吾退而断之,外孙骨肉至近,推恩计情,合于人心。其以谧为鲁公世孙,以嗣其国。自非功如大宰,始封无后如大宰,所取必以己自出如大宰,皆不得以为比。”及下礼官议充谥,博士秦秀,援莒人灭鄫之文,谓“充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不从。《秀传》。案贾充固非正人,《晋书》所载之辞,则亦多诬蔑。三岁过期之儿,安知恋念乳母而死?即曰知之,而二子之死,其事若一,理可通乎?莒人灭鄫,虽曰《春秋》之义,然时异势殊,宁可拘执。当时议者,亦借此以攻充耳,意初不在礼律,此参观第三章第一节而可知者也。然其事至烦武帝特下诏书,亦可见旧习入人之深矣。又古之为人后者,仅主其祭祀,而非利其财产。《宋书·谢弘微传》:从叔峻,司空琰第二子也,无后,以弘微为嗣。义熙初,袭峻爵建昌县侯。弘微家素贫俭,而所继丰泰。惟受书数千卷,国吏数人而已。遗财禄秩,一不关豫。八年(412),混以刘毅党见诛。妻晋陵公主,改适琅邪王练。公主虽执意不行,而诏与谢氏离绝。公主以混家事,委之弘微。混仍世宰辅,一门两封,田业十余处,僮仆千人。惟有二女,年并数岁。弘微经纪生业,事若在公。一钱尺帛,出入皆有文簿。高祖受命,晋陵公主降为东乡郡君。以混得罪前代,东乡君节义可嘉,听还谢氏。自混亡至是九载,而室宇修整,仓库充盈;门徒业使,不异平日;田畴垦辟,有加于旧。元嘉九年(432),东乡君薨,资财巨万,园宅十余所;又会稽、吴兴、琅邪诸处,大傅安,司空琰时事业,奴僮犹有数百人。公私咸谓室内赀财,宜归二女,田宅僮仆,应属弘微。弘微一无所取,自以私禄营葬。案琰,安子,峻、混皆琰之子。弘微,安弟万之孙。案议者谓田宅僮仆,应属弘微者?盖谓此与封爵相联,乃古圭田之例,然弘微并此而不取,则可见继其宗祧者,原不必袭其财产。[30]《梁书·阮孝绪传》:孝绪七岁出后从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有遗财百余万,应归孝绪,孝绪一无所纳,尽以归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此则又非亲生女之比矣。《晋书·殷仲堪传》言:仲堪以异姓相养,礼、律所不许,子孙继亲族无后者,惟令主其烝尝,不听别籍以避役,此又见按诸礼、律,承嗣本与财产无关,足以告后世之与为人后而有所冀者矣。

第三节 户口增减

中国历代,史所记户口之数,多寡县殊,晋、南北朝之世,则其寡少殊甚。《晋书·地理志》云:大康元年(280)平吴,大凡户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隋书·地理志》云:大康时,户二百六十余万。此后无总数可考。桓温尝言:“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则东晋之世,民户之寡少可知。《南史·本纪》言:梁元帝时,人户著籍,不盈三万,详见第十三章第四节。其寡少尤为可骇。《隋书·地理志》言:陈世户数,为六十万。《北史·隋本纪》:陈国平,户五十万,口二百万。《隋书·本纪》无。盖昔人好举成数,其户数,当在五十、六十万之间也。北朝以正光以前为全盛,其数倍于晋之大康。孝昌以后,耗减且将大半。《魏书·地形志》。元孝友当魏末,谓“计见管之户,应二万余族”,族二百家,是有二百万户也。《周书·武帝纪》:关东平,得户三百三十万二千五百二十八,口二千万六千六百八十六。《隋志》载北齐户数本之,而谓隋世户数,为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四十六,口数为四千六百一万九千九百五十六云。僭伪诸国,户口之数可考者:《苻坚载记》,谓坚灭前燕,入邺宫,阅其名籍,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慕容垂载记》,载翟钊所统七郡户数为三万八千,慕容永所统新旧八郡户数为七万六千八百。此外皆无所见。案乱离分裂之世,户口之数,自当少于统一全盛之时。[31]然据当时记载,仅山阴一县,户数即已三万;《宋书·顾觊之》及《良吏·江秉之传》。其课户为二万,见《齐书·顾宪之传》。魏孝静帝迁邺,户四十万,狼狈就道;《北齐书·神武纪》。陈国虽褊小,岂有仅二十倍于山阴;魏末虽丧乱,岂有仅五倍于邺都之理?其非实数,显而易见。盖史之所记,原不过当时占著之数,非以为生齿之实也。然以考生齿之数虽不足,以考人民占籍之情形,则有可见者矣。

著籍之数,何以寡少?其原因盖有多端。《晋书·武帝纪》,载帝平吴,得户五十二万三千,吏三万三千,兵二十五万,男女口二百三十万,则吏之与兵,皆在民户之外。[32]《慕容宝载记》:宝嗣伪位,遵垂遗令,校阅户口,罢诸军营,分属郡县。《宋书·州郡志》:南彭城蕃县、薛县,皆义旗初免军户所立。《刘粹传》:弟道济,为益州刺史,蜀土侨旧,翕然并反,道济皇惧,免吴兵三十六营,以为平民,分立宋兴、宋宁二郡。《隋书·食货志》:周武帝建德二年(573),改军士为侍官,募百姓充之,除其县籍。《高祖纪》:开皇十年(590),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寓县瓜分,役车岁动,未遑休息,兵士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苞桑。恒为流寓之人,竟无乡里之号。朕甚愍之。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帐籍,一与民同。”遂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新置军府。是晋、南北朝之世,有兵籍者,多在民户之外也。《南史·郭祖深传》:祖深以为“都下佛寺,五百余所,僧尼十余万。所在郡县,不可胜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则皆畜养女,皆不贯人籍。天下户口,几亡其半”。《魏书·释老志》言:大和十年(486),有司奏前被敕:以勒籍之初,愚民侥幸,假称入道,以避输课,其无籍僧尼,罢遣还俗。又沙门统昙曜奏:平齐户宋明帝失淮北,虏徙青、齐民于平城,置平齐郡以居之,其民谓之平齐户,见第九章第五节。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祇户。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为佛图户,以供诸寺扫洒。此等盖亦如僧尼之不贯民籍矣。《阉宦·仇洛齐传》言:魏初禁网疏阔,民户隐匿漏脱者多。东州既平,绫罗户民乐葵,因是请采漏户,供为纶绵。自后逃户占为细茧、罗谷者非一。于是杂、营户帅,遍于天下。不属守宰,发赋轻易。民多私附。户口错乱,不可检括。洛齐奏议罢之,一属郡县。《隋书·刑法志》言:自魏、晋相承,死罪重者,妻子皆以补兵。魏虏西凉之人,没入名为隶户。魏武入关,隶户皆在东魏。后齐因之,仍供厮役。建德六年(577)齐平后,武帝欲施轻典于新国,乃诏凡诸杂户,悉放为百姓。事亦见《周书·本纪》。《魏书·世祖纪》:真君五年(444),北部民杀衡阳公莫孤,率五千余落北走,追击于漠南,杀其渠帅,余徙居冀、定、相三州为营户。《高祖纪》:延兴元年(471),沃野、统万二镇敕勒叛,诏源贺追击,至枹罕,灭之,徙其遗迸于冀、定、相三州为营户。二年(475),连川敕勒谋叛,徙配青、徐、齐、兖四州为营户。此等亦皆不贯民籍者。《梁书·武帝纪》:天监十七年(518),八月,诏以兵驺、奴婢,男年登六十,女年登五十,免为平民。《南史》作男年六十六,女年六十,免为编户。则奴婢亦在编户之外。《魏书·景穆十二王传》:京兆王子推之子遥,迁冀州刺史。以诸胡先无籍贯,悉令造籍,遂欲税之,为胡所搆,则诸胡又莫非漏籍之人也。无籍及不属州县者既多,民户自见其少。然此等为数,究属有限,其大使民户减少者,则人民之漏籍,豪强之隐占也。

漏籍之弊,南北皆然。《晋书·庾冰传》:冰为扬州刺史,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余人,以充军实。《陈书·文学·褚玠传》:除山阴令。县民张次的、王休达等,与诸猾吏贿赂通奸,全丁大户,类多隐没。玠乃锁次的等,具状启台。高宗手敕慰劳,并遣使助玠搜括,所出军民八百余户。《魏书·韩茂传》:显祖以五州民户殷多,编籍不实,五州,据上文观之,当为冀、定、相、青、东青。诏茂子均检括,出十余万户。足见其数之多。诸漏籍之人,有竟不占著者,《隋书·食货志》言:“江左无贯之人,不乐州县编户者,谓之浮浪人”是也。有隐蔽于大户之中者,虞玩之谓“抱子并居,竟不编户”;《魏书·李冲传》言:旧无三长,惟立宗主督护民多隐冒,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是也。齐建元二年(480)诏曰:“黄籍民之大纪,国之理端。自顷氓俗巧伪,为日已久。至乃窃注爵位,盗易年月,增损三状,贸袭万端。或户存而文书已绝,或人在而反托死叛。停私而云隶役,身强而称六疾。编户齐家,少不如此。”《齐书·虞玩之传》。《魏书·昭成子孙传》:元晖上书,言“国之资储,惟藉河北。饥馑积年,户口逃散。生长奸诈,因生隐藏。出缩老小,妄注死失。收人租调,割入于己。人困于下,官损于上”。近世论户籍者,或谓“饥时散振,平时服役之书,必不足用,更须重造,可见编审之无谓”,此言实不翄自承其户籍之不实。《魏书·高祖纪》:大和十一年(487),七月,诏“年谷不登,听民出关就食,遣使者造籍,分遣去留”。九月,又诏曰:“去夏以岁旱民饥,须遣就食,旧籍杂乱,难可分简,故依局割民,阅户造籍,欲令去留得实,振贷平均。乃者以来,犹有饿死衢路,无人收识。良由本部不明,籍贯未实,廪恤不周,以至于此。”是其振饥册籍,亦临时编造,而又不能善其事也。[33]又近世所谓编审者,初非阅实户口,只是量度一州县赋役,合取丁钱多少,摊派之于有田之家耳。所谓丁随粮行也。一条鞭之法行后,举国皆渐行此法,故其生齿虽盛,而户口不增。清圣祖诏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正窥破此中消息也。《北史·李义深传》:弟幼廉,为瀛州长史。齐神武行经异部,总合河北六州文籍,商榷户口增损。亲自部分。多在马上,征责文簿。幼廉应机立成,恒先期会。为诸州准的。版籍苟实,何容以意增损?其所谓增损者,盖亦随赋役为盈虚耳。又编审之难,在于官不能亲历闾阎;又不能令民抱子携妻,赴公堂而听点。而《齐书·顾宪之传》,宪之谓“比众局检校,首尾寻续,横相质累者,亦复不少。一人被摄,十人相追;一绪裁萌,千孽互起;蚕事弛而农业废,贱取庸而贵举责;应公赡私,日不暇给”。则凡近世之弊,南北朝时,已皆有之矣。《隋书·食货志》述北齐文宣时事云:旧制未娶者输半床租调,阳翟一郡,户至数万,籍多无妻。版籍不实之情形,真可发一大噱。

《晋书·食货志》:武帝泰始五年(269),正月,敕戒郡国计吏:豪势不得侵役寡弱,私相置名。[34]《高阳王睦传》:武帝受禅,封中山王。咸宁三年(277),睦使募徙国内八县,受逋逃、私占,及变易姓名,诈冒复除者七百余户。有司奏事在赦前应原。诏不许,贬为县侯。可见豪强隐蔽,晋初其弊已甚。东渡之际,百姓遭难流移,多芘大姓为客。时不能正,乃定给客之制。然仍有不可检实者。见《齐书·州郡志》南兖州。《隋书·食货志》云:都下人多为诸王公贵人左右、佃客、典计、衣食客之类,皆无课役。客皆注家籍。案给客之数,随官爵大小为差,详见《志》。此为法之所许,然违法隐占者实多。《陈书·宣帝纪》:大建二年(570),诏籍有巧隐,并王公百司辄受民为程荫,解还本属,即其事也。又有擅募部曲,及逼人为左右者。[35]参看第十二章第五节所引郭祖深之言。《陈书·始兴王叔陵传》:迁湘州刺史,潇、湘以南,皆逼为左右。廛里殆无遗者。其中脱有逃窜,辄杀其妻子。其暴横如此。《慕容德载记》:其尚书韩上疏,言“百姓因秦、晋之弊,迭相荫冒。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籍。依托城社,不避熏烧。宜隐实黎民,正其编贯”。德纳之。遣慕容镇率骑三千,缘边严防,备百姓逃窜,而以为行台尚书,巡郡县隐实。得荫户五万八千,其数亦可谓多矣。《山涛传》:涛孙遐,为余姚令。时江左初基,法禁宽弛,豪族多挟藏户口,以为私附。遐绳以峻法。到县八旬,出口万余。诸豪强莫不切齿。遂陷其罪。遐与会稽内史何充笺:“乞留百日,穷翦逋逃,退而就罪,无恨也。”充申理不能得,竟坐免官。可见整顿之不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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