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像毛织厂纷飞的毛绒扑进她的身体
在她的肺部扎根 炎症 胸闷 水土不适
她习惯了轰鸣的车间 餐餐的猪血汤
“腥稠而漆黑的猪血会带走积蓄在肺部的毛绒”
这么多年 她一直这样说 她觉得塞在肺部的
毛绒越来越多 她咳嗽 像村前的河流
淤积了塑料袋 煤灰球 垃圾 我看见
她坐在针织机上捂着胸口 停下来了
起身去厕所 又若无所事地继续缝盘
她习惯了毛织厂可疑的饭菜 冬瓜 土豆
猪血汤……她伸出勺子帮我舀起半碗猪血
“你还年轻 多吃这个猪血汤 清肺的
不要让毛绒塞住了肺”她的手在颤抖
像织机般节奏 厚茧下粗大的指节突兀
瘦小的身体佝偻得更瘦小 瘦小的胃
在蠕动 她习惯了加班 没有年轻的工友
怨言多 那是01年 我跟她学习毛织
在大朗的某个工厂 她是我舅娘的工友
她跟我矮小的舅娘一样 在这个毛织厂
生活了六年 她们习惯了铁皮房
习惯了黑暗 习惯了胸闷 生活将她压得
佝偻了一点 再佝偻一点 在肺部的毛绒
积厚了一层 再厚了一层……我不习惯
腥稠淡红的猪血汤 不习惯咽下猪血汤后
漆黑的粪便 高烧 咳嗽 终于离开毛织厂
这些年 我都会去看舅娘 见曾经的织机师傅
伍春兰 她会谈起在四川乡下建起的房子
或者长大的儿子……她佝偻的身体更佝偻下去
瘦小得更瘦小 像要贴着大地 从1995年到2008年
在大朗毛织厂的缝盘机台上 她用毛线
织起了楼房 为儿子织起了媳妇 她佝偻得更低
肺管里毛绒让她不能呼吸“伍春兰
得癌症死了 多好的一个人 没想到就这样走了
她的好日子才开始呢……”舅娘在电话中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