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裴锦程养好了伤，赶去机场。
裴锦程坐在车后座上给秘书桑尼打电话。他看着身侧放着的电脑包，里面那些东西，他这辈子也不会打开了。一想到里面的那些视频和照片，他马上别开了眼：“给我换一台电脑，以前的牌子就行。”
桑尼在电话那头说：“好的，总裁，您还有什么需要？”
“你和王晴两人做个职业竞聘的报告，我要出一趟差，回去会主持开会，从你们两个中提拔一个副总，接替申璇的位子。把我的话原话转达给王晴，两人都好好准备。”
桑尼那头停顿了两秒，似乎是吸了一口气上来，马上道：“好的，总裁。”
裴锦程靠着椅背，凤眸里是冷冽的流光，黑色风衣领子的折角坚挺毅然，倨傲的下颌微抬着睨向窗外的天空，衬得他原本只是雅秀精致的脸庞俨然添了一股强势的王者气息：“世纪网游重新高薪招聘技术总监，在此之前先在技术人员中挑选副总监。在竞聘的过程中，让他们写出详细的技术方案，要力求完美。这些方案，每一份你都要保留复印件。记住，一定是在聘总监之前进行甄选！这场竞争越激烈越好，务必做到把他们藏着掖着的技术死角全部挖出来！”
“总裁，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裴锦程嗯了一声：“无论是城市中心广场，还是世界水上乐园，到明年下半年，都必须要低调，尽量回避媒体。”
电话那头，能听到桑尼沙沙的记录声：“我一定会注意。”
裴锦程想了想：“天然C的形象代言人，上次你们提议换个男明星，可以，选一个没有绯闻的、屏幕形象健康向上的男明星。等名单出来后，做一个网络投票。这件事，你今天就可以组织开会安排下去。”
桑尼道：“我知道了，总裁。”
“辛苦了，再见。”
“不辛苦，总裁再见。”
裴锦程挂了电话，将手机里的信息全部漫游到卡里，然后将残余内容清空，关机，把手机卡拔出来，手中粉色的镶钻手机拼好后，他摁下车窗，把手机扔出了窗外。
对一个身在国外，尤其是对国外还有些陌生的中国人来说，当看到有关中国的新闻时，还是会很愿意去读的。申璇在努力学习法语，每天都会拿着报纸学着看，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就查字典。
一篇篇的报纸翻过去，翻得她的心都快从心脏里蹦出来了。
申家倒了？
顷刻间的！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拿起手机便开始给申家的人打电话。申凯的电话打不通，宅子里接电话的素姨支支吾吾的，让爷爷接个电话居然用了大半天。
只不过说了两句，那边就应付似的挂了电话。
申璇知道事情很不对劲，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她一边收拾，一边打电话往机场订回海城的机票。
韩启阳看着申璇：“怎么了？”
申璇头也不抬：“家里出事了，我得回去。”
申璇收拾着东西，脑子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歇，在从马赛到巴黎的高速火车上、从车站到巴黎机场的出租车上、换登机牌等飞机的空当，她的脑子里都听不进任何东西，包括韩启阳喊她的声音，统统听不见了。
飞机在高空平飞，申璇闭目冥思，脑子里开始梳理关系网。她的机票目的地订的是海城，回到海城后，她的第一站应该去哪里？
报纸上没有写哥哥的情况，而哥哥的手机又打不通，那么哥哥的情况不好的可能性很大。
申家交好的世家有哪些？哥哥的朋友，她所熟知的有哪些？申家多个公司都存在账目亏空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而且一发现就这么动荡？
申璇强迫自己在飞机上睡了几个小时，她知道，一下飞机，她需要有很多的精神去应付种种事端。
飞机着陆，申璇刚刚出了机舱，就把手机开了机，第一个电话是打回申宅，告诉素姨她回来了，记得做她的饭。
她简明扼要地说完便挂了电话，没有询问，没有惊慌。挂了电话后，她神情淡然冷静地把小臂上搭着的大衣抖开穿上，黑色的中性款式，让她看起来分外干练。
高跟鞋踩踏在大理石面上的声音激昂而坚定。
韩启阳告诉申璇，他先回一趟韩家问下情况，希望能帮上忙。
申璇道谢。
申老爷子见到申璇的第一眼，便红着眼睛哽咽：“你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锦程在找你吗？你……”
“爷爷，我为什么不回来？在国外待得闷死了。”申璇不理老爷子的激动，笑着弯腰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在他的背后垫了枕头，姿态轻松地说道，“来吧，爷爷，告诉我家里的情况。”
“告诉你做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爷爷，在您的眼里，女孩子就只有嫁人生孩子的功能吗？”申璇有些打趣地扬了扬秀眉。
这时候的申璇，在老爷子的眼里是光彩照人的，她那种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自信是夺目的。
一个半小时的长谈下来，申璇表面上是镇定的，这是她在锦程控股四年锻炼出来的素质，可内心里却已经波涛汹涌。这叫她如何平静？
而且，和韩家关系的恶化，居然到这一时刻才暴露了出来。
深夜，申璇安抚好爷爷，坐在自己闺房的阳台上。海城的这个时候不比G城，还冷得很，但越冷，也越容易让人清醒。
翌日清晨，申璇要求三叔的公司申请破产。二房的工程出了问题，该赔的赶紧砸锅卖铁也要赔，这时候万万不能闹大。
三房自然大闹不止，破产就意味着房产及所有资产都会被冻结和查封拍卖，意味着别墅和豪车都将不再有，而且出门也不能再去高消费的地方。
申璇又岂会理会他们大闹？公司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不申请破产，债务说不定会因为各种突发状况越滚越大。
她以前在海城的时候除了玩乐，根本没有交到多有用的朋友，如今韩启阳的电话也打不通了，海城居然成了一个比G城还要让她感觉陌生的城市。
申璇很快就查清楚了，申家的这次厄运，源头便是韩家在背后捅了一刀。
韩家，就是韩启阳所在的韩家。
四年前，申家对不住韩家；现在，报应来了。
“爷爷说，让我们结婚，申家自然就没事了，一切都会和四年前一样。”韩启阳在电话里说道，一点也听不出兴奋的心情。
裴锦程站在豪华套间的玻璃墙前，房间里是二十六度的空调气温，他只穿了件衬衣，看着外面的雪片越飘越大，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一喜。
泡了一桶酒店里备着的方便面吃了，裴锦程又洗漱了一下，出了门。
出租车经过锦秀路华庭世家6号，看到那么明亮的灯光，他似乎又听到了园子里的欢笑声，有申璇的。
有狗叫的声音，是雪球的生母，他记得。
心里有什么东西莫名地软了起来：“师傅，这雪能下得久吗？”
师傅是一口海城普通话：“能，当然能！这雪压了好些天才下，怕是要下好几天才能停，估计啊，得积起来。”
裴锦程心里一思量：“掉头，回酒店吧。”
“好。”
在出租车上，裴锦程订了回G城的机票，他应该去把雪球带过来，给她送到申家去。
裴锦程像是早就知道海城会有积雪一般，穿了一双黑色的军式中靴，强悍的厚靴底探出车门，站好后，齐腿弯的长大衣才穿上身，随着展衣抖料的那一声响，好像把霸气都穿在了身上。
他从后备厢拿了很多箱子、袋子，没一样是他的，全是雪球的。等把东西都拿出来后，他才又去拉开出租车后座的车门，拿了块毯子，把里面的雪球一包，抱了出来。
申家的黑色铁质大门锁着，门口的保安室里没有人，大致是到后院去了。原本他下飞机时都还没下雪的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
门铃上覆着厚厚的雪，裴锦程的手指将红色按扭上的雪末子拨了拨，摁了上去。
雪球乖顺地偎在他的怀里，毯子也是雪白的，裴锦程一身黑色的装束，这颜色对比分外有冲击感。
雪球汪汪地叫了两声。
裴锦程笑笑，摸了摸雪球的头：“安静！”雪球果然不叫了，又偎在他的怀里，他便再次伸手摁了门铃。
素姨从里面出来，走了几步，又揉了揉眼睛，然后越走越快，变成了小跑，打开了大门旁侧的通人小门：“哎哟，锦程来了！”
“欸，素姨。”
“快进来，快进来。”
裴锦程转身看了一眼身后，不禁莞尔：“东西很多，素姨帮我抱一下雪球吧，我把东西拿进去。”
素姨将裴锦程往里一推：“你先进去，这雪下起来，你们南方人可受不了。我马上让人来搬。”
裴锦程见素姨对他如此热情，飘落在脸上的雪粒都不觉得是凉的：“好，那麻烦素姨了。”
“快去快去。”素姨拿着对讲机就开始叫人来大门口搬东西。
裴锦程手里抱着雪球，像抱着一个巨大的理由，一步步地往申家主楼走去。
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是真的会咯吱咯吱地响，申家铲了一条没雪的路，但他故意走到积着雪的地方，在雪白的毯子上留下一长串43码鞋的脚印。
申家主楼的门关着，这样的天气，房子里肯定有暖气，门必然是要关着的。
这时候那门却突然拉开，他看到了申璇。
脚下的步子一滞，他的鞋陷在了雪地里，像被钉在了雪地里……
身后的通车大门打开，他熟悉这声音，每次有车出、有车进，大门都会打开。
他的眼睛还在申璇身上，她披着一件羽绒服，脚上还穿着拖鞋，头发束成了矮马尾。
刹车声响起，车门被摔上，有男人朝着主楼门口喊：“小璇子，快过来帮我搬东西。”
裴锦程蓦地一转身，看到韩启阳的车根本没有开进停车场，而是停在了道上，正朝着申璇招手。
主楼里陆续有人走出来，都是刚刚才披上外套，在看到裴锦程时，都顿了脚步。前些日子申家隐瞒了申璇的行踪，此时见到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申璇只看了裴锦程一眼，忙别开脸去，心在这个时候差点蹦了出来。
韩启阳像是没看到裴锦程一般，抱了一个箱子走上主楼的台阶，箱子在申璇面前抬了抬：“我爷爷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这些东西得放在申家，到时候再过来取。”
申璇一个激灵。她明明别开了脸，这时候却又看了一眼裴锦程，只一眼虚晃，便将他的影子镌刻进了脑子里。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巍峨如山。那身行头应该是新买的，G城不用穿这么厚的羊绒大衣，一看就是沉沉的质感，笔挺地挂在他的身上。他活脱脱就是个衣架子。
他的样子雅秀，甚少这样打扮，她也总觉得那种强劲霸悍的穿着不适合他，脸型长得俊美的男人，不适合那种粗犷的装束，气势上会撑不起来。但她似乎猜错了，天地间是浑然一体的白，包括他胸前抱着的雪球，可他此时站在那里，那一身的霸气，却让人不敢近身。
裴锦程手中的雪球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雪白的毯子跟雪混在了一起。
汪！汪！汪！
申璇没有接过韩启阳的箱子，她弯腰把雪球抱了起来，抱在手里感觉它轻了些，赶紧把它藏进自己的羽绒服里暖起来。余光落在那片黑影里，眼睛都红了起来，红着红着，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雪球，你怎么瘦了？都轻了！”
裴锦程依旧站在那里，冰雪的世界除了白，还有寒，那些寒气都凝聚成了精灵，全都钻进了他的瞳仁里。
结婚？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道有没有被撕开，但他却听到了来自天际的闷雷，一阵阵轰隆隆地响着。
雪下得更大了，风也刮得更猛了。
雪粒子、雪片子不停地往他的脸上撞来，将那些极寒的温度通过他的毛孔，齐齐地传进他的血液里、骨头里……
身后的脚印已经被纷飞而落的雪片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只要再下一阵，便会再也看不见他曾走过的路，再也看不见了……
申老爷子从申璇后面出来，一眼便看到了裴锦程，他披着大衣下了台阶，朝着雪地里的人走过去：“锦程来了，快进来坐！”
车子后面又下来了人，听声音是中年男女，一路喜呵呵地朝着申老爷子说：“哎呀，老爷子，这天儿可真冷啊，咱们赶紧进去吧，今天好好地把孩子的婚期商量一下。”
裴锦程看了一眼申璇，她低头抱着雪球，心疼雪球瘦了，心疼得都哭了，却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两眼。
她要结婚了……
“爷爷，不用了，我还有事，今天就是把雪球送过来，它是从这边带去的。”裴锦程往后看了一眼，素姨已经同下人一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过来。他又转身看着申老爷子：“我把雪球的东西都拿过来了。”
申璇静静地低着头，暖着怀中的雪球，还在啜泣着：“怎么会瘦成这样？你都不吃东西的吗？你都不吃东西的吗？”
韩启阳拍着申璇的背：“可能是想你了，所以没怎么吃东西。”
裴锦程站在原处，在马赛的时候，她就当着警察的面说韩启阳才是她的伴侣，而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他屏了呼吸，目光对上台阶上的申璇，口气淡淡如常：“不是它瘦了，是我要给它减肥。如果你以后想把它喂得胖些，就胖些吧。”
申璇看过去，看到裴锦程目光幽冷，看到他说话：“它现在身体挺健康的，G城你的那些衣服还要不要？如果要的话，我让钟妈改天给你寄过来；如果不要了，我就让人收拾一下，给……扔了，省得占地方。”
她低着头，听着裴锦程冷冷的声音，冷得如凝了千年的冰湖，没有波澜、没有情感、没有一点激动或者伤感：“不要了，扔了吧。”
裴锦程向申老爷子和申璇的父母微一颔首：“雪球我送过来了，也没什么事了，那么先告辞。你们忙吧，再见。”
“锦程！”申老爷子喊了一声，看着那年轻人已经转了身，苍眉忍不住一皱。
裴锦程顺着来时已经覆上过薄雪的脚印一个个踩上去，踏上他的归程。
离婚才不过数日，她家里就已经张罗着她跟前未婚夫再续前缘。
缘分明明已经到了尽头，他却偏偏还要找个如此蹩脚的由头过来。
呵！他自嘲地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极轻，还不如此时的风声来得紧。他想这辈子过来申家，仅此一次，仅此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