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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人说爱情是文艺作品里永恒的主题——纯属放屁。我告诉你,如果文艺作品里真有所谓“永恒的主题”的话,那就是性。纵观人类老祖宗留下来的文艺作品,或高雅或低俗,或文静或狂野,或明或暗,或多或少都和性沾边,越是经典就越是和性关系密切——原因其实非常简单,文艺作品反映人生,而人生的主题就是性,否则老祖宗为什么不说“共产主义,君子好逑”,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知道看到这里你很可能会反对我的说法,并举出一大堆实例证明,比如样板戏啦,革命电影啦,好吧,好吧,我不和你争论,但是你至少要承认性是每个人青春期时的主题。

男孩子到了十四五岁这个年纪,女孩就自然而然的成为讨论的话题之一(前几天我九岁的小外甥告诉我,他和他的铁哥们们已经开始了对女生的讨论,并且按照他们这一代人的普遍观点,男生到了十二岁就可以有女朋友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四大恶人当初常常在私下里讨论从各种渠道得来的二手信息或是班里哪个男生给女生传纸条了之类半真半假的消息,班里哪个女同学变漂亮了,谁的胸部又变大了,并经常在开玩笑时一口咬定对方正在暗恋班里最丑的女生——在文艺特长班找个丑女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过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讨论和生理有关的问题,比如男人的阴茎多长才不算短(当年这个问题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我回家后常常用尺子量自己小鸡鸡的长度),接吻到底会不会怀孕……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中国的性教育重点是“如何预防早恋”(不知现在是否还是如此?)。从生理卫生课本到家长老师,都要求我们“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提到“早恋”这个词我就想冷笑,到底什么才算是“早恋”?如果七八岁的小孩还没发育就写情书,爱得死去活来,那当然算是早恋,可是对一个小鸡鸡已经开始长毛的男孩来说,对异性产生兴趣和感情是必然的,为什么家长和老师总是要压制,总是要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习上”呢?(你要是深谙中国人的说话艺术就会明白“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习上”其实就是“把全部精力放到学习上”)如果说早恋有害,那为什么古代人结婚那么早,还照样成为各种能人,伟人?按照中国的标准,美国的孩子都早恋,为什么人家还是世界第一强国?当年我心里就有这些疑问,然而我的学习成绩已经很糟了,哪里还敢问关于“性”这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况且家长和老师一向都是伟大英明正确的,我哪里有资格向他们提出质疑?现在我明白了,其实在他们眼中,“爱”就是“性”,“早恋”就是“早性”,“早性”就是“意外怀孕”,中国的人口已经够多了,这样下去还了得?所以小男生和小女生在一起真的是很危险呀很危险。

当时我们获得性知识的唯一官方渠道就是那本生理卫生教课书。而性知识最“官方”的获得方式就是在课堂上聆听老师对“生殖”那一章的讲授。但是经过我们四大恶人的私下打探,几个高年级的学长告诉我们说那一章通常都是不在课堂上讲授的,因为考试不考,属于自学内容。不过我们这一届学生似乎中了魔咒——就像其他事情一样,我们总是特殊——几天后督学要来本校视察工作,而且还重点提出要看看性教育的情况,所以,我们是本校第一届在课堂上亲自听老师教授性知识的学生!

由于这是本校“史无前例”的一件大事,所以在公开课前一天放学的时候灭绝师太特地叮嘱全班同学,在课堂上态度要严肃,不许出怪声,怪笑。她刚说完,坐在我后面的跃扬就嘻嘻一笑。灭绝听到笑声,一瞪眼:“笑什么,学习生理卫生有什么好笑的!你自己没长啊!”全班肃静,但我知道男同学们一定很难受,因为他们肯定都像我这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笑声憋在嘴里。

就像灭绝师太要求的那样,第二天的生理卫生课堂果然是气氛严肃。就连督学也板着脸和各位学校领导老师坐在教室后面,聆听老师对人类生殖系统的讲授。老师姓赵,是刚从北京名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未婚女老师。她本来是讲授“生物”的老师,人类当然也是生物,所以由她来讲授此章,再合适不过了。本来教室里的人都正襟危坐,用“纯理性”的态度来听课,仿佛老师在台上讲的不是人,而是牛羊之类生物的生殖系统。如果这气氛能一直保持的到下课,那么可以说这堂课是非常成功的,至少对于灭绝师太来说。可事情到最后还是发生了变化,尽管师太在前一天再三嘱咐,尽管有督学在后面审视,但是当赵老师在男同学们期待的目光下把那两张大幅的男女生殖器官图挂在黑板上时,课堂上还是产生了一些小“骚动”,有些女同学交头接耳,还有些把眼睛遮了起来——可能对于女同学来说,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明确的了解男性生殖器。这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似乎也有些慌神,沉默了两三秒钟,她说出了至今还能让我笑出声来的话:“女同学们不要怕,真的没有这么大。”

在我后面坐着的跃扬立刻笑着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咋知道的?”,听了他的话,我和几个男同学忍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声熟悉的夹杂着警告和愤怒的咳嗽声从后面传了过来——不用问,那是灭绝师太。收到如此强烈的信号,同学们都安静下来,又开始以一种“非常理性”的态度来听课了。四十五分钟很快就要过去了,临近下课,赵老师象征性地问了个问题:“同学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就算是真的有,我们也不会在那个场合问的。跃扬举起了手。一丝无奈掠过赵老师的脸:“跃扬,你说吧。”

跃扬站起身:“女人是怎么怀孕的?”

赵老师低头看了看课本:“当精子和卵子结合,女性就会怀孕,请看课本第353页……”

“我是说,怎么,怎么结合的,怎么那什么的……”

“什么怎么?什么那什么?”赵老师肯定是被这类似绕口令的问题问呆了。

“就是……”

我不自主地转身仰头看跃扬,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他努力地想把这问题问得文雅些。

“就是……精子和卵子到底怎么才能结合啊。”

赵老师的脸红了。对于一位刚刚大学毕业,还没结婚,据我们所知还没有男朋友(我们当时对年轻女老师的感情婚姻状况都很感兴趣,私下常常和高年级的同学交换情报)的女老师来说,在督学面前问这样的问题真的有些残忍。

赵老师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你问的不是我们这节课的教授内容。”

“那我问的什么时候能讲啊。”

“你先坐下,你问的问题以后会讲,以后会讲……”

下课铃终于响了,全班同学起立,按照灭绝师太事先交代的,鼓掌欢送督学一行。但是督学并没有象我们预想的那样向大家微笑挥手离开,而是走到讲台上,谈起了自己感想。先是表扬赵老师讲课是多么的深入浅出,多么的明白易懂,又说来到锻人中学感受到了大家的学习热情。最后嘱咐大家,“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当时督学的口气倒是不怎么硬,不过看着他的表情,这绝不是在表扬某人。

不用说,有了督学的指示,下课后灭绝师太再一次大发雷霆,在全班同学面前狠狠地教育张跃扬:“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没看见你在我的政治课上这么积极呢?!不提问题你能死啊!你是不是成心扰乱课堂秩序?不好好学习,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干什么?!你知道督学最后在说谁吗?就是你!自己还感觉不错,你以为你提那问题是在给班级争光吗?那是给整个学校丢脸!”——在我的印象当中,这是初中三年灭绝师太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试图打消我们的“学习积极性”。从官方那里得不到鼓励,我们四个人只能在课余时间里拿着教材研究自学了。可惜那本书上只画了男女关键部位的图(要是照片该有多好),对很多严肃的重大问题并提供没有解答,比如人类到底是怎么性交的(其实跃扬在课堂上问的问题代表了全班同学的心声——至少是全体男同学的心声),孩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这是我们当时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不要笑,这其实是相当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我们依然会认为我们是被父母从垃圾箱里捡来的,就象我们三岁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的那样。

现在回想,当时老师不正面回答张跃扬的问题,是正确的做法。因为那个时候中国的教育界刮起了一阵强调“动手能力”的风,很多专家要求教师在上课的时候不能只是照本宣科,学生不能只会书本上的东西,而是要和实际相结合,有“实际动手的能力”。那位老师很可能是怕同学们课后自己动手尝试,甚至不仅仅“动手”,那她到时候就真的无法向家长交代了。不过老师实在是多虑了,我们当时就知道生理卫生这门课和其他学科不同,能对我们讲讲理论已经是天大的改革了,如果还要求亲自动手……唉呀,不敢想象啊不敢想象。

从官方那里得不到问题的答案,我们只好发挥自主能动性,自己探究问题的答案了。可笑的是,有一次我们竟然在校外主动接受了严肃的性教育。

星期六放学后,我们四个死党照例要到太原街去逛一逛。太原街是沈阳着名的商业街,那时候新华书店和冷食宫两栋楼还在,肯德基和麦当劳还不见影踪,街道两边的大商场还没有现在盖得这样高。不过当时吸引我们的并不是大商场,而是街边的音像店和街后小胡同里的电子游戏厅。

说起电子游戏厅,可能没有人比我们“试验品的一代”对它有更深的感情了。在那个没有电脑游戏,没有网游的年代,里面承载了太多我们的童年梦想。过完年拿着压岁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电子游戏厅里好好爽一把。那花花绿绿的屏幕,那各种游戏的声响和各种人声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噪音,现在我还常常梦见。当然,当时我们在那里也并非只是玩电子游戏这么简单,我们还分享着一切和我们有关的消息,比如哪个孩子家里买了新漫画书,新电子游戏卡带,或是谁的父母离婚了,他要跟着妈妈去外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有时在里面还会发生一些不那么严重的暴力事件,这些冲突通常都是因为在玩电子游戏时受到了干扰。总之,电子游戏厅简直就是未成年人的酒吧——这么精彩的地方在学校和家长眼里当然是洪水猛兽。从我上小学三年级开始,每次学校放假前,老师都要反复叮嘱我们,甚至让我们写保证,绝对不进“三厅一社”——游戏厅,歌舞厅,录像厅和台球社。现在的小学生自然是不用写这样的保证了,因为他们全都在网吧里陷着呢——中国发展得真快啊。

好了,言归正传,我们四个从游戏厅出来。看看天色还早,就不想回家,只好在太原街上闲逛。当我们经过东北电影院的时候,晓松一声惊叫,手往电影院门前的牌子上一指:“你们看啊,你们快看啊。”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那牌子上写的:“新婚性知识讲座录像”——当时中国的电影院已经开始走下坡路,雨后春笋般的各种规模的录像厅象白蚁啃木头一样蚕食着电影院的利润。无奈之余,电影院只好自谋生路,想出这样点子的人,既不离本行又为中国的性教育做贡献,真是高明。我们立刻都兴奋起来,跃扬却不以为然:“那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有我们想看的东西,再说咱们到十八岁了吗?”我们再看一眼那牌子,才发现上面还有“限十八岁以上人士观看”。我和雅文有些丧气,但是晓松还是不放弃,他说:“我看我们挺象十八岁的,去试试吧。”讨论一番后我们觉得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闲着也是闲着,就算人家要求十八岁以上,但是我们是在接受性教育,这么严肃的事情,我们又是名校的学生,提前一点实在是不算什么。

我们四个怀着紧张的心情走到售票窗口前,跃扬故意压低声音,似乎这样就能显得成熟些:“买四张票。”

那售票员是个秃顶的老头,他看看我们,迟疑了一下,问:“你们到十八周岁了吗?”

“我都二十了,”跃扬说着,把钱从窗口塞了进去:“快点儿,四张票。”

那老头一笑——仿佛在看小狗转着圈追自己的尾巴,接过钱,递过来四张票,说:“没有座号,中途不清场,慢慢看啊。”

老头的笑让我尴尬,仿佛我在试图窥视一个我不应该知道的,无比羞耻的秘密,而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一切。

进到放映厅,我们才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于是我们就很自然地挑了最前排的座位——跃扬说最前排的座位并不是最好的,第三排才是最佳位置,但是我们三人否决了他的建议,我们必须坐在第一排,这样就能充分保证出现精彩画面时我们看得一清二楚。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电影开演,然而电影开演没超过十五分钟,我们就彻底失望了——期待中的精彩画面并没有出现,甚至连生理卫生书上的图都没有,整个电影就是一个酷似灭绝师太的中年妇女,在蓝色背景前端坐,用严肃,亢奋和威胁混合的语气向观众介绍新婚夫妇应该懂得的性知识——活像“六四”时电视里播音员在宣布戒严令。我们几个人耐着性子又坚持了十来分钟,还是没有我们期望的精彩画面出现,就开始小声地埋怨潘晓松,潘晓松还不死心,一边挥手让我们别再打扰他,一边紧紧地盯着屏幕,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有一个裸体少女叉开大腿的画面出现,怎奈电影里的专家就象鲁迅笔下《社戏》里的那个老旦,在那里讲个没完没了。又过了十分钟,我们终于坚持不住,硬拽着潘晓松走出电影院,经过售票亭的时候,那个卖票的老头还拿我们打趣:“这么快就出来啦,看明白了吗?什么时候结婚啊,都二十了,再不结婚,就算大龄了,哈哈。”突然间我感到很愤怒,感觉他明明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故意地在骗我们,还拿我们开心。张跃扬可能觉察到了我们的情绪,对我们说:“这种破片子纯属骗钱的,等过几天哥们给你们弄点好的!”

我对晓松说:“兄弟,拜托了,如果你暗恋灭绝师太,星期一上学就可以看到她,用不着带着我们大家一起陪你在电影院里看,还是把课余时间还给我们吧。”说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现在回想自己在懵懂岁月里干的那些事,我终于意识到,青春根本就不是我们在“名人名言里”读到的那样,总是和那些所谓的“理想”,“信念”,“奋斗”挂钩的东西,究其本质,青春不过是个屁,放的时候我们自己特当回事,其实在别人的眼里,它就是个笑话。

锻人学校的领导总是很理解学生,所以过了几天,不知道是校方觉察到了我们的躁动还是得到了来自教育局的“性教育改革”的指示,总之,锻人学校的全体学生都接受了一次“生动活泼”的性知识普及教育。

性教育的地点设在沈阳科学宫,正式的名称是“性科学教育展览”。校方对此次教育活动相当重视,特地租了好几辆大客车,载着全校师生,浩浩荡荡地奔向科学宫。实际上几乎沈阳市的全体中学生都参观了那次展览——每人十元的门票,减去成本,纯利润比开妓院还高。当我们四个人怀着期待的心情和班级的其他同学一同在灭绝师太的带领下走进二楼的展览大厅时,发现里面的气氛是庄严肃穆的——同电视里播放的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现场差不多。每个人都在竭力用脸上的表情向他人证明自己道德高尚,绝对是以科学客观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的——进入大厅,迎面是两张巨幅的,一人多高的全裸男女相片,照片里的人表情同样严肃。沿着大厅的墙壁摆着展台,展台上的前面是装在玻璃瓶里的各种标本——人体器官标本,比如心肝脾胃肾之类,后面是各种照片——学术照片和说明。现在每当我回想起那个展览时,就对主办单位的负责人充满了敬意,如果我有机会见到他,一定会紧紧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你真是太他妈的有才了,这种展览绝对是防止早恋,防止婚前性行为的最佳方式!”,这个展览和电影《发条橙子》里英国人用来预防犯罪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在那之前,我已经多次幻想过自己第一次亲眼看到女性生殖器时的情景,那应该是浪漫的,温柔的,我会温柔地爱抚它,亲吻它,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今生第一次看到的女性生殖器是泡在大玻璃瓶中的福尔马林液里,颜色发黑,神态憔悴,仿佛一张半张半闭的嘴在不停地说:“千万别碰我”。

整个参观过程中灭绝师太表情严肃。男同学们都在仔细地看标签上的说明文字,脖子都长了好几寸,女同学们开始还有尴尬的神情,不过渐渐地也恢复了自然——这毕竟是严肃科学嘛,当然,还有过于纯真的女生,接受不了人类生殖过程这个现实,走到孕妇生产展台前时,或是当场呕吐,或是当场晕倒——后来她们都说那是福尔马林熏的。

转了一圈,灭绝师太就领着全班同学走出展厅——自然,她的用意还是让大家“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然而校长可能怕防止早恋,防止婚前性行为的效果不明显,又要求全校学生自由参观,半个小时后集合。灭绝师太得到命令,只好领着大家从展厅外回来,嘱咐了大家几句,又交待让岳明哲维持纪律,就退到大厅外坐等集合的时间了。此时大厅里挤满了来自沈阳市各个中学的学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些东西虽然泡在福尔马林里,但毕竟还是生殖器,我们接受一下正确的性教育还是很有必要的,于是我们四大恶人又转回到生殖器标本区。晓松瞪着那泡在玻璃瓶里的展品,那仔细观察的神态仿佛是正在临摹;雅文则盯着泡在另一个瓶子里的硕大男性生殖器发呆;跃扬站在我们后面,东瞅瞅西望望,不时地和我们开玩笑:“晓松,你的怎么也被切下来放在这里了,不过没有放大镜,看不清楚,哈哈哈……”这次机会是如此难得,就连我们的纪律委员岳明哲也完全忘记了维持大家的纪律,专心致志的在女性外生殖器展区观察。正在这时候,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李梦婷“呀”的一声,紧接着是玻璃瓶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然后就传来一个男生大声呵斥的声音。张跃扬立刻几步迈过去,我们紧跟着他。只见在另一个展台前,一个外校的男生正在大声呵斥李梦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看,溅了我一身,你说怎么办吧。”李梦婷眼圈红红的,泪水似乎立刻就要流下来了。我们顺着那个男生手指的方向看,只见地上一个男性生殖器标本正在无精打采地躺在一小堆碎玻璃中间。

“怎么回事?”张跃扬问。

“他挤了我一下,我往后退,然后瓶子就掉了下来。”李梦婷看到我们象看到亲人一样。

“怎么是我挤你,是你自己不小心把瓶子碰到地上,还说我?”那外校的男生话一出口,跟在他后面的人立刻附和。

“你们纯属瞎说,根本就是你们在那里使劲挤,挤掉了,还诬赖我们!”站在李梦婷身边的司马燕说话了。司马燕是李梦婷的好朋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闺中密友。

那男生用手往地上一指:“这东西我们身上都有,要看,我们看自己的就行了,根本用不着挤,我们是男的,对这东西不感兴趣,”那个外校男生一脸猥琐的笑:“你们要是想看就好好看,就是想拿回家也没人拦你们,就是别挤。看看,现在挤坏了,就是想拿回家自己单独爽一下也不太容易了,哈哈哈。”外校男生说完,和他身后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李梦婷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操你妈!”跃扬大吼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展台上的另一个标本瓶,用力地砸在那个外校男生的头上。那个外校男生“啊呀”一声,手捂着头,鲜血和着福尔马林从他的手指间流了下来。他身后的男生见状,也都骂骂咧咧的从展台上胡乱抓起一件东西向我们扑了过来。由于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和晓松雅文根本全无准备,全都是在挨了打之后才还击的。一时间展厅里充满了福尔马林的味道,大家都被呛得眼泪直流。各种人体器官的标本先是在空中飞过,然后就落在人们脚下被踩来踩去。教育展览的现场负责人开始还试图劝阻我们,但在头上挨了几下大腿骨标本的敲打后就溜到一边去了,很快,对方的年轻男老师们也参战了,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体育老师帮助我们。由于对方的人数太多,我们只能边胡乱抵挡边往展厅门口的方向撤,刚退到大厅门口,灭绝师太大步走了进来:“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没说完,对方扔过来的男性生殖器的标本(就是刚才雅文呆呆地盯着看的那个)正好砸在她的脸上,她呀的一声,扭头就往外跑——这可能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和男性生殖器官接触。对方男生看到这情形,都哈哈大笑,我们四个人和本校的体育老师趁着对方笑的功夫急忙溜出展厅。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四个人垂头丧气,没想到我们四大恶人第一次打架竟然输了,而且还输得这么惨,让对手大大地取笑了一番!我本想埋怨张跃扬几句,怪他出手太突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让我们毫无心理准备,但是看看坐在车厢前面,阴沉着脸向后盯着我们看的灭绝师太,只好作罢,心想回到学校里这一顿狠批是免不了了。

果然,回到教室后灭绝师太的狂犬病就立刻发作了,让我们四个站到讲台上,她在全班同学面前声嘶力竭:“张跃扬,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还背着个记大过处分,知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念了?不想念赶快滚,别在这里给全班丢脸,给学校丢脸!上次你就是在集体活动的时候出的事,怎么,每逢集体活动你就要惹点事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故意的?说!”

张跃扬一脸无奈:“是他们先撩闲的。”

“他们撩你你就和他们打啊。他们都是工读学校的学生,一群人渣,你理他们干什么?!我不是和你们强调多次了吗?出去活动有事情找我,这么大的事,你们自己解决的了吗?!”

在师太的眼中,除了锻人学校的学生,其他一切学校的学生都不是好学生,更不用说工读学校的学生了,那简直就是渣滓,可以直接拉到化肥厂。

“我没理他们,而是……”

“是怎么的,你说,你说!”

张跃扬只是稍微抬头向李梦婷座位的方向望了一眼,就又低下头。

“说不清楚,是吧。我告诉你张跃扬,你别以为我可以一再地迁就你,锻人学校也不是没开除过学生,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会不客气!……”

对张跃扬发泄完,灭绝又把火力对准了我们:“你们几个是怎么想的,嗯!他去和别人打架你们就去吗?他要是去死你们也都跟着去呗,是不是?!!王海洋,潘晓松,前几天我刚和你们说完,怎么就又出事?是不是我要和你们家长沟通一下才行!在那么多外校的老师学生面前打架,你们把班级学校的集体荣誉当成什么了,垃圾吗?!……”

在活动总结会上发泄后,师太似乎意犹未尽,放学后又把我们四个人留下,再一次狠狠地批了一顿。当然,作为一名优秀教师,她也不会忘记追究学生干部的责任——她也让岳明哲在放学后留了下来,不过她先批评我们,让我们走后再和岳明哲谈,具体谈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但是可以看出来她是很善于维护学生干部的权威的,特别是那些她看好的学生干部。

当我们四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学校大门时,我的同桌司马燕正在不远的地方张望。看到我们,她立刻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把一张纸条递给张跃扬,说:“李梦婷给你的。”说完转身骑上自行车走了。我们围着张跃扬,逼他开打纸条,开始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我用港台黑帮片里的口气对他说:“扬哥,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今天兄弟们可以说是帮你出生入死了,怎么连个纸条也不让我们看一眼?”我说着就要把纸条从他的手里抢过来。他一边左躲右挡一边说:“一张破纸条有什么好看的,今天我请大家吃羊肉串……”

“你以为你请客我们就不看啦,拿来吧。”晓松说着,猛地从跃扬手里把纸条抽出来,打开,借着昏黄的路灯光,我们看到上面只写着“谢谢”两个字。

“我说扬哥,你同桌也太小气了,”雅文说:“你今天这么帮她,为她挨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她才给你写两个字。这也说不过去吧。”

“你懂什么,”我笑着说:“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在我们扬哥心里胜过千言万语,对吧,扬哥?”

跃扬在我后背拍了一下:“别瞎说。”说着,他纸条从晓松手里抢回来,放到书包里。

“不是吧,扬哥,这纸条你还要永久珍藏啊。”晓松也开始打趣。

“看来我们快要管李梦婷叫大嫂了,哈哈。”

“行了,行了,你们都别瞎说。今天我只不过是做我应该做的——看着自己班的女生挨外校男生欺负,你们能不上?”

“你说的上是哪个上啊?”我和晓松雅文一起哈哈大笑。

“没完了是不?”跃扬一脸笑意:“谁再说我今天就不请他吃肉串了。”

如果你认为灭绝师太在这件事情上只是说了我们一顿,那你就错了。第二天她就把我们四个人的家长找到了学校,进行一次长谈。谈话的具体内容我无从知晓,不过那天放学回家,爸爸问我:“你们班上是不是有个叫张跃扬的?”

“是啊,怎么了?”

“以后少和他接触,你们老师说了,他不是好学生,和他在一起,很容易学坏!”

父亲是军人,信奉“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对于我这个他亲自培养的“下属”,自然是严格要求。他没读过几天书,学校里的老师对他来说就是权威。所以听了灭绝师太的谈话,回家就对我发了火。我当时很想问问父亲,“好学生”和“好人”是不是一个概念。可是我想了又想,还是忍了下来。在中国,不管是在家庭还是社会,对抗权威的下场是很惨的。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从父亲的皮带上悟出的道理。

第二天我看到跃扬脸上有几处新的伤痕。我想问他是不是他父亲又打他了,但是我开不了口——还有什么比在自己小弟面前承认挨父亲打更令大哥尴尬的事情呢?

性教育展上的“飞鸟战争”(我们当年起的称呼)雷声大雨点小。我们四大恶人虽然被灭绝师太和各自的家长狠狠批了一顿,但是并没有受到校方的任何处分。也许是那个参战的体育老师给我们说了情,也许是校方认为在全校大会上描述我们乱抛生殖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总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据说从那以后锻人学校就再也没有组织过类似的性教育活动,也许校方认为给学生们看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生殖器标本会增加他们的暴力倾向,“还是以课本教育为主吧”!我们四大恶人虽然出师不利,第一次打架就遭遇惨败,但是我们在锻人学校里的知名度还是大大提高了,毕竟我们是和工读学校的学生们打了一架,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那份胆量,就连高中部的学生们看我们的目光里都似乎带着一丝敬意。并且这件事是张跃扬和李梦婷缓和关系的起点。从那以后他们又开始说话了,而且态度里的敌意也没有了。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暧昧”。至于到底暧昧到何种程度,这是我和晓松雅文当时很乐意猜测的问题——不久发生的另一件事,给了我们答案。

我们四大恶人生得早,青春期的时候没赶上信息时代,不能象现在的孩子那样用互联网随意查资料,感受“很黄很暴力”,而那次性教育展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看来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收集资料自学了。张跃扬不愧是我们班的生理课代表,他带领我们几个详细地学了一次性知识,并且用的还是当时颇为先进的电化教学。

那是个星期天,上午我们四个人照例在雅文家里聚会。玩到中午,我们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跃扬从书包里拿出一盘没有任何标签的录像带:“还记得前几天我说过要帮你们弄好片吗?这就是。你们可要仔细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借来的。”

“到底是什么?”雅文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跃扬嘻嘻一笑。

“但是我们家的录像机坏了。”

“靠,偏偏在这个时候坏,”张跃扬立刻一脸沮丧。

“那我们下周再看呗,”雅文说:“下周就能修好。”

“下周就来不及了,”跃扬说:“我和人家软磨硬泡了半天才弄来,说好了今天晚上就要还给他。”

“到底是什么电影啊。”晓松问。

跃扬一脸坏笑:“你们看看就知道了,其实我在那个哥们家里已经看过了,这是专门为你们借的。”

“那去我家吧,我家新买的录像机。”我说。

“靠,你家新买了录像机也不告诉兄弟们一声,没义气。”

“前天才买的,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呢。”

事不宜迟,我们四人立刻动身来到我家。一路上我们都在问张跃扬录像里到底有什么,他只是笑着摇头,就是不说。

来到我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和录像机,正要从跃扬手里把录像带接过来,跃扬手一缩,半开玩笑似的用郑重的语气对我们说:“各位,我隆重向你们推荐一部电影,这将是你们今生最难忘的一部电影。”说着,他把录像带塞进了录像机。

录像的效果很差,不要说和现在的高清视频相比,就是连原始的VCD的画质都不如,但是它确实是我今生最难忘的一部电影,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录像里男女演员的长相,动作,因为那是我今生观看的第一步色情电影,我们称之为“毛片”——当电视上出现一对白人男女性交的画面时,我和晓松雅文目瞪口呆,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对性交的任何疑问似乎都解决了,我立刻认为学校应该用这种一目了然的方式进行性教育,然而这种方式也有弊端——看着录像里白人男子那硕大的阴茎,我不免有些自卑。美国人推销价值观的手段真是太高明了,潜移默化,可以说是润物细无声,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认为他们才是最好最强的——不愧是发达国家,洗脑技术都是这么高超。

我们正看得起劲,突然电视上的画面变成了革命电影里的战争场面,硝烟弥漫,炮火轰鸣,人民军队所向无敌。我们都扭头看着跃扬,用目光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跃扬手一摊,说:“总共就十分钟,已经结束了。”

“不是吧,才十分钟?!”晓松第一个反对。

“我说哥们,你还行不行啊,就给我们弄来十分钟的片子!”

“给那个男演员的镜头太少了。”雅文也不是很满意。

晓松雅文都在不停地埋怨,我正想起身把录像带倒回去再看一次,突然从身后传来我爸爸的声音:“你们今天怎么看起革命电影了,是学校布置的作业吗?”

我浑身冷汗,急忙回头,只见爸爸站在卧室门口,睡眼惺忪,原来他一直在卧室里午睡!

我敷衍了几句,爸爸嘱咐我们小点声后就回到卧室继续睡觉了。我扭头看着跃扬,有种九死一生的感觉。色情录像固然能使我们兴奋,但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快感却不是看看录像就能体验到的。

沉默了五六秒种,我们终于都回过神来。晓松拍拍跃扬的后背,压低声音说:“扬哥,你真神了。幸亏录像只有十分钟,否则今天我们全完了!”

跃扬一脸得意:“我是谁啊,料事如神小诸葛!”

色情录像让我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从此我们就经常搜集这些资料用于“自学”。开始晓松把他爸爸的人体素描带到学校来给我们看,但是很快我们就厌倦了,因为那些素描毕竟不是照片,我们想看的关键部分都进行了模糊处理,我们还年轻,太艺术的东西不适合我们。一次,晓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香港的色情杂志,我们自然是不能放过这种寓教于乐的好书,每个人都想先体验,经过猜拳,我们定好让张跃扬先看,等到放学后我再拿回家看,第二天再给雅文看。那可能是我今生最盼着放学的一天了,盼得我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扭头和身后的张跃扬说话的心情也没有。当然,他正埋头苦读,也不会有和我说话的心情。还有五分钟就要放学了,真是太好了!我看了看手表,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过还没到一秒钟,我的心情就跌倒了谷底——灭绝师太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你,看什么呢,说你呢!”

我心凉了一半,抬头一看,只见灭绝师太站在教室门口,满脸严肃地看着我。教室里的同学听到师太的话,都扭头向我的座位看。只见灭绝师太飞快地走到坐在我前面的张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原来不是说我和张跃扬,万幸,万幸!张强手里拿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看着师太,一脸惊慌。师太没等张强回答就把书抓了过来——比梅超风用九阴白骨爪杀人的速度还快,她扫了一眼书的内容,脸立刻涨得通红,似乎血压在一瞬间升到了最高点,对张强大吼说:“这书是你现在看的吗?有那么多习题册你怎么不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你给我站起来,出来,出来!”

在师太的命令下,张强慢吞吞地站起来,低着头走到讲台前。师太在走到教室前面,对着张强大喊:“这本书你哪来的,说!”

听了师太的吼声,坐在教室后面的我暗暗发笑,跃扬从后面在我耳边小声说:“这小子肯定是把好书带到学校了。”“好书”是我们当时对色情杂志的暗号。

我说:“他真缺心眼,什么时候看不好,非要自习的时候看,他那个座位透过教室门上的窗户看得一清二楚,他怎么还敢看。”

跃扬说:“午休的时候我就在教室里看到他拿着那本书神神秘秘地看,我想看还不让我看。现在让师太抓住了,活该!谁让他不给我们看,要是给我们看,我们在教室后面坐着,就是师太进来,第一眼也发现不了。他非要看,天意啊,天意。”

“买,买的。”张强吞吞吐吐地对师太说,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仿佛在看地面上是不是有缝隙可以钻进去。

“在哪买的?”

“新华书店。”

听了这话,我心里奇怪,新华书店里怎么会卖这种书?

“呆会儿放学后咱们去新华书店转转?看看他到底看的是什么书?”跃扬在我身后说。

“行了吧,他一个书呆子,能找到什么好书。”张强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属于中上等,虽然不是我们十分憎恨的那种好学生,但也在“可恶”之列。

就在我们私下议论的时候,师太已经按照惯例开始了对张强的质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嗯?!现在不好好学习,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书,你对的起谁……”

我们看着讲台上的张强,颇为幸灾乐祸。自习结束了,晚检的时间到了。那时候锻人中学每天都有早检和午检和晚检,就是班主任在全班面前讲话,布置或者总结全班的情况。今天有这么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晚检肯定是异常火爆。

张强在讲台上低着头,脸已经红得发紫,和猪肝一样,但是和灭绝师太的脸色深度相比还差得很多。师太在讲台上张强的身边,挥舞着那本书——就象当年在天安门前挥舞着《毛主席语录》,说:“刚才我发现张强在自习的时间看这本与学习无关的书,”说着,她看了眼封皮,把书的标题读了出来:“新婚性生活必读。”师太话音刚落,班里很多男生笑出了声——看来对当时性教育不满足的不仅仅是我们四大恶人。张强真是冤枉,那是一本很严肃的书,按照我们观点,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他被师太发现,只能算他倒霉了。

“都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你们这个年纪看的书吗?性生活和你们有关系吗?”

班里的男生又笑出了声。

“还笑!你们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净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学习成绩能提高吗?!”师太在眼睛后面的小眼睛已经瞪成了圆形,仿佛随时都能从眼眶里鼓出来,把眼镜片迸裂:“男生都给我站出来,站到讲台前,我要看看谁还带着与学习无关的书!”师太此话一出,我血压立刻升到顶点,却又不敢回头看张跃扬。晓松和雅文坐在教室前面,向我们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去。

“都瞎看什么!快点,男生都出来,站到教室前面!”师太已经声嘶力竭了。男同学们都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教室前面。

“你,”师太一指岳明哲:“你一个书桌一个书桌地搜,看看谁还带着与课堂无关的书籍!还有你,”师太对岳明哲的同桌说:“你先把岳明哲的书桌搜了!”

听到师太这么说,我在心里喊:完了,完了,这下我们四个人有大麻烦了!要是别的同学搜,我们四个人还有一线能逃过这一劫的希望——他们都和我们四大恶人的关系不错,说不定还能帮我们遮掩一下,但岳明哲是我们的死对头,他总是巴不得我们出点事,挨批,这下他心里还不乐开花?!那时我们的头脑中丝毫没有隐私权的概念,想不到用什么大道理去对抗这种搜查。我趁师太不注意,偷偷看了看跃扬,晓松和雅文,他们也都是脸色苍白,好像那本色情杂志此时此刻就挂在他们脸上。灭绝师太依然在讲台前声嘶力竭,但是我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我真希望自己有胆量立刻掐死岳明哲,这样我就可以吸引注意力,保全那本色情杂志了。我的眼睛紧盯着岳明哲,紧盯着他搜寻每一张书桌。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只能暗暗祈求时间能过得慢点再慢点,或者岳明哲的眼睛此时突然瞎掉。但是这样的奇迹并没有出现,他终于开始搜张跃扬的书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岳明哲在搜查张跃扬的书桌时异常仔细,每本书都看了看,然后又都翻开,看里面是不是夹了什么东西。但是,他竟然一无所获!等岳明哲搜查完,我看了张跃扬一眼,他也是一脸惊讶,难道是我的祈祷起作用了?真是怪事!见没有什么新的收获,灭绝师太让全体男生都回到了座位上,又开始讲学习重要的大道理,一直讲到晚上守夜的校工敲教室的门才意犹未尽地宣布放学。

走出校门,我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心里那种九死一生的快感比差点被父亲抓到看毛片那次还要强烈。我问张跃扬:“你把杂志藏哪儿了,刚才差点吓死我!快点给我!”

跃扬一脸奇怪:“我没藏。”

“你说你没藏,谁信哪。你要是没藏,现在我们四个人肯定在办公室里陪着张强挨骂呢,不,如果我们被老尼姑发现,我们肯定就是主角了,应该是张强陪我们挨骂。”晓松说。

“那也不一定,”雅文说:“看今天那老尼姑生气的样子,我估计要是她真发现了我们的杂志,能直接气死。”听了他的话,我们都笑了。

“她要是气死了,我就是为全班同学做了件好事,今年的校优秀学生称号应该给我。”跃扬说。

“快点给我看,今晚我看过了明天就该雅文看了,你当大哥的可不能耍赖,吃独食。”我边说边抓过跃扬的书包翻了起来。

“我真没藏,”跃扬拍了一下自行车座:“我要是藏了我是王八犊子!”

这时候,李梦婷走了过来,递给张跃扬一个大纸包。

“你的东西。”她边说边左右看看,一脸尴尬的神色。

跃扬一脸疑惑。

“放在这了。”李梦婷没等跃扬答话,就把那纸包放到跃扬的自行车车筐里,然后转身就走。

张跃扬撕开纸包,里面包的正是那本杂志。李梦婷没走远,我们只能拍着跃扬的后背轻声地笑,跃扬一脸惊讶。

“我说哥们,”我止住笑,说:“李梦婷绝对喜欢你,今天这次美人救英雄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别瞎说,谁喜欢她啊。”跃扬摆了摆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人家这么帮你,你还不喜欢她,她会伤心的,”晓松模仿着琼瑶剧里的台湾腔说:“养羊(扬扬),我的心好痛好痛哦。”

“再说我打你。”跃扬笑着拍了晓松一下。

雅文在一旁一脸不以为然:“她帮我们也是应该的,上次我们为她挨了打挨了骂。”

“所以感情就是这么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嘛,”我模仿《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的声音对跃扬打趣:“对不对,我的扬哥哥?”

“你还想不想看了?”跃扬对我扬了扬手里的杂志:“想看就不许说她。”

“想看,想看,”我连忙说:“不过你说的那个”她“是谁啊?”

晓松和雅文笑了,跃扬也笑了——这样的笑声,我现在已经听不到了。

事后我们得知那天放学后灭绝师太把张强留到办公室里,让他打电话把家长找来,对他进行了深入透彻的教育。若干年后我听到关于张强的谣言,说他已经离过三次婚了,每次的原因都是心理性阳痿——这不难理解,在做爱时脑海中浮现出灭绝师太那张老脸绝对不会带来任何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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