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搭车吗?”一辆车开过一个女子身旁时,车上的男子喊了句。车外正下着瓢泼大雨,雨刷不停地刷着玻璃。女子看了看男子,然后坐进了车里。
“谢谢!”
“因为什么?”
女子看了看男子,说到:“让我不淋雨”,看到他一身纯白色,不知名品牌的衣服,看起来却很舒服。
听到男子说:“虽然雨很大,但我还是看到了泪痕,或许你就是想淋场雨吧。”
车内一阵沉默,却显得一点也不尴尬。车开了一会儿,女子说:“谢谢你。”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不问。”
男子笑了笑,“去哪儿?”
“随意,去哪儿都行,你到哪儿,我就在哪儿下。”
女子在车内看了看,发现了几张随意扔着的纸。于是就指着几张纸问:“这个可以看吗?”
“可以,一个小故事。”
女子拿起那几张纸,开始看了起来。男子继续开着车。纸上的故事:
以前有一个与外界很少交流的小镇,叫桑镇,因为这里盛产桑树。镇子上的人们都是自给自足的生活,这里住了大约有几十户人家。每年除了种基本的供温饱的农作物外,种的最多的自然就是桑树了。每户人家房子周围都是桑树,这里没有特定的小路,只有一些隐隐约约被人踩过的痕迹,因此,也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自然能找到这里的人都是心思细腻的或者误打误撞的。人们总是会用那些蚕丝织布料,桑树木做木头,用这些原木做房子,每户的房子都有自己的风格,但却都有一个颜色,就是原木的颜色。他们用布料做很多华美的衣服,穿在身上,却过着朴素的生活。这些布料绝对是世界上最上乘的,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他们这么做,因为这里的人都是从心底里爱桑树,爱它的一切,甚至因为它爱上蚕丝,要把蚕丝做到极致做到完美。还有人用这些精美的布料把精心挑选的棍子包起来,支撑那些农作物,看上去种农作物的地方好像一个花园。镇子上有一个女人,她身板很瘦小,看起来很柔弱的样子,总是穿一身黑色衣服,戴着黑色头巾,大家也都不在乎她,她住在镇子的最角落里,她不和别人说话,其实没有人关心她,无论生死,只是大家知道她用蚕丝做的手工布料是最好的,她做的衣服每一针都堪称完美。她只是在这里生存着,住的地方同样免不了有很多桑树。密集的桑树围成一个大院子,也把房子围在里面,院子里面除了基本的农作物需要用地外,剩下的就全部是草。只留了一扇用木头做的门,看起来这个门很大。这几天,女人的生活很规律,早起,先摘满满一桶桑葚把这些都榨成汁,榨成的汁刚刚好也是满满一桶。再用这些汁再去浇灌她的农作物。用桑树上张的桑葚的汁再去浇她的这些桑树。然后就开始织布,做布料,做衣服,每天就是这样,枯燥的生活。可是她做的这些堪称完美的布料和衣服用做什么呢,不能买卖,自己也穿不了。
镇上的人们也都过着平静安详同时又单调枯燥的生活,有时候有些人也会躁动,会不安,会想象走到更远的地方,于是总会有人试图从这个镇子走出去,有的人走了转个圈又走回来,有些人走了就一直不见了。
有一天,一个年轻小伙子去找那个女人,小伙子坚定的走着他的每一步,他没有踩着草丛中淡淡的路径,走到女人的门口,敲了敲门。
女人此时正坐在院子的凳子上,时而也会抬头望望月亮,她正在借着月光忙着手中的工作,不还是那些布料吗,不还是那些衣服吗。脸上从来没有表情,即使在此刻,这个让人不平静的时刻。她听到那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脸上没有表情,可心里竟泛起了一丝喜悦,虽然这份喜悦成活的概率很小,但还是会有小小的期待。没有大大的期待就没有大大的失望。放下手中的布料,把针都收拾好,起身,仍旧是平常的步速,戴着头巾,低着头,打开木锁,打开门,那个年轻小伙子的脸。喜悦变惊讶,不过这些变化到都只是在心里,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小伙子先开口:“你好,可以邀请我进去吗?”女人让路,小伙子走了进去,女人跟在他后面。小伙子随意坐在凳子旁的草丛上,小草被小伙子这么一坐,草汁印在了小伙子的白衣服上,女人也坐在之前的凳子上继续自己的工作,好像无视所有的一切。小伙子没有开口,女人也不曾开口。
此时此刻,就好像时间停滞,夜晚,月光,星空,草地,一栋房子,周围有小虫子的叫声,还有月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小伙子,仰头,望着夜空,有没有一个人此刻也在思念,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俯头,看着自己的作品,有没有哪里还不完美。过了一小段时间,这里没有具体的一小段时间的概念,只有上午下午晚上的概念。
小伙子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什么,开口了:“既然杀了那些人,用他们的血浇灌你的桑树,还把他们的骨头包起来当成支架,告诉我我不知道的。”
女人什么也不说,还是在做着衣服。小伙子也不再说什么,又陷入了沉默。双方什么也不说,也不会感到尴尬,既然这么无话,何不享受此时此刻的安静与聒噪呢。闭上眼睛,呼吸,屏蔽掉声音,夜晚,喧嚣的尘土落下,空气格外清晰,小草安静的生长着,听着之前小伙子的说话声,桑树上还有一些没吃饱的蚕啃桑叶的声音,蟋蟀声风吹桑叶声,布料摩擦声,两个人的呼吸声。又过了一段时间,小伙子起身走了,开门,关门。女人停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锁门,回到屋子里,躺下,想念,睡着。
第二天,白天还是老样子,晚上,依旧如此。第三天,第四天……
过了不知道几天,女人对旁边的小伙子开口了:“你也是一个谜。”小伙子只是沉默。第二天,依旧是晚上,穿了一身白色衣服的女人抬起头,小伙子这才是清晰地看见她的容貌,小伙子向来都是平静的,也不曾被震惊过,只对好奇的事不依不饶的,这次也一样,看到的时候,小伙子觉得这种曾相识的感觉太过深刻。
女人讲述着:“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敲我的门,我打开门看到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问是否能提供食物,我找了些食物给他,他吃完什么都没说,就开始从我的屋子拿了所有的工具,都是很简单的,又做了更多需要用的工具,每天就睡在草地上,白天我看着他做所有的事,晚上他躺在草地上就会很快睡着,我也会看着他好久,才回屋子睡去。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他不在乎我看他,我也不在乎他做什么。就这样,过了好多天,他把这房子重新装修完,又换了一个大大的门。他躺在草地上,我看着他,他突然想说话,我说:‘别说话,坐起来,闭上眼睛,摒住呼吸听声音’。他坐起身说:‘只一种,就更专注’。‘晚安’我就走了,听到身后也传来一声‘晚安’,之后的几天晚上,我们就只看,只呼吸,只听,只说‘晚安’。我坐在他身旁,他突然就吻了我,我们缠绵过。接下来的一天,镇上的一个人和他说过话之后,他就走了,我看着他收拾了所有东西,看着他打开门,关上门。所以我就杀了那个和他说话的人,还杀了那些想要逃离这个镇的人。”
小伙子在这期间没有搭一句话,有时候女人说到沉默时,小伙子就等着。现在小伙子开口了:“我遇见他,曾经听他讲述过一遍,我好奇,那时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我回到这里,现在再听你讲述了一遍。他说他走是因为那晚你们让模糊变清晰,让若隐若现变清清楚楚,他知道这就是要结束的时候了。思念的总是那份模糊,痛恨的却总是那份清晰。简单的最美,暧昧的最美,模糊的最美。他在走之前向那个人编了谎言并告诉那个人不要让别人打扰你。而你却开始了你的杀人之路,谁也不可能完全了解谁。你还在等待吗?他已经自杀了。或许明天你也会自杀。”
小伙子走了,女人没有表情只是坐着。第二天,再来的时候,院子里没有她,走过草地,走进屋子,走到床边。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冰凉的身体。小伙子走出,走出,再走出。
车还在行驶着,雨还在下着。车里的女子放下手中的几张纸,旁边男子瞥了一眼。
女子把座椅放下,半卧着,又从自己的单肩背包里找了一支笔,顺便把手机关机,拿起那几张纸,在背面写到:我喜欢他们那种非炫耀性的由内而外的奢侈。她是怎么做到的,瘦小的身板杀别人?为什么他走,她看着他走?为什么那个男人要告诉女人他自杀了?既然男人知道女人有可能自杀,为什么不做些什么?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女人说那句话你也是个谜。写完,把笔和纸都放进了车内的盒子里。睡着。
雨落,雨落,雨落,车行,车行,车行,沉默,沉默,沉默,呼吸,呼吸,呼吸,一秒,两秒,三秒。
女子闻到一阵淡淡的,若隐若现的香味,醒来,像是某种植物的香,但又不知道是哪种植物的香。“很久了吗?”
男子看了看表,“一小时十分。”
雨停。
“我可以在这儿下车吗?”女子说到。
车停,开门,关门,车走,女子注意到是一辆保时捷,凭女子的经验,应该不便宜。现在,十字路口,东南西北,找个方向,东是来时,西是去往。从包里拿出一枚一块钱硬币,正面向南走,反面向北走。抛,落,接,看,反面。将硬币塞进包里,往北走,路两旁都是树,无人,一直向前走。缓慢的步伐,溜走的时间,暗下来的天。
看见一座小屋,好像是废弃的,站在这座屋子前,从外面看,旧式平顶砖瓦房,裸露的砖红砌成,雨后房顶青色的一排排瓦片更显清晰,还有那中国传统标志性的三面镜子,木制的褪去颜色的绿门,典型的旧式六块玻璃格窗,六块玻璃早已经全碎了,窗框上还残留有的玻璃碎渣。这座房子会有怎样的历史,曾经拥有这房子的主人会有怎样的故事,他是一个人,还是拥有过一个家庭,现在他,他们还活着吗?
打开门走进去,薄薄的一层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乱,因为本身屋子里根本也没多少东西,一张床,现在也只剩硬邦邦的木板了,一个四角方桌,有一个角磕坏了,床对面一个木柜子,一扇柜门也坏了,可以看见里面有上下两层,上面放了一个盒子,下面有几根蜡烛,和一盒火柴,角落里好像还扔了一个纸做的风筝,可能是放得次数多吧,不堪重负的纸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也落了很多灰。天也慢慢黑了,索性今晚就在此将就。从包里拿出纸准备把所谓的床擦一擦,不过好像这小包纸远不够。拿出随身带的削铅笔小刀,把自己的右边衣服袖子割半截,擦一擦床。躺在上面,真硌,想想今天,太多事,爸妈,他,朋友,开车的男子。又不知车停到哪里,也没问,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没方向。拿起包,打开手机,没信号,二十点,插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掏出随身带的铅笔和笔记本,有点暗,走到柜子前点燃蜡烛,把它定在床边,记录下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这样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一个破旧的房子里,蜡烛燃烧着,一个木板床上趴着一个女人,耳机里放着缓缓的音乐,手上的笔在写写画画,抱怨着这一天发生的一切,这样简直荒唐又可笑。记录完今天的一切,吹灭蜡烛,躺着,黑夜里,安静的,别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呢?
看向对面的柜子,半露的盒子,突然想起薛定谔的猫。于是起身,摘下耳机,关上手机,又点燃蜡烛,走过去,打开柜子,打开盒子,一个旧旧的作业本,上面写着单冰箫,这个作业本和我印象中的却不相同,以前看到的作业本都是本子的角折得皱巴巴的,而这一本虽旧却很整洁。
翻过前几页,是小孩子的作业,红红的又大大的对号。向后翻没有了对号,一个日期一段文字,一个日期,一段文字。应该是小孩子写的日记了,觉得自己像一个偷窥狂,不经同意看别人的东西。可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本子上有时候一句话一天,有时候一段文字一天,有时候好多文字一天。
前几篇,都是关于每天玩的事:“这么远,每天要走好久去上课,不喜欢上课……要是不用走好远就能和别人玩就好了,很多时候我只能一个人玩……今天跑很远和他们玩,可我不喜欢他们玩的游戏,他们总是喊,总是叫,总是吵,我要一个人玩……我不喜欢跑远,也不喜欢他们……今天去了麦地,麦子已经绿油油了,爸爸说会给我做风筝……今天穿过麦地,走下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一条河,就在小河里玩,抓到了小鱼,带回家,衣服都湿了,妈妈没有骂我……今天找到一个小山,爬了树,摘了几个野果子,妈妈说野果子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