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风很是寒冷，苏灿灿抱住了自己的双臂。看着年轻人进网吧去了，苏灿灿在风里又停留了一会儿，也跟着那年轻人回了网吧。
年轻人依旧坐在电脑前敲键盘，那看网吧的长发女孩，却在门口张望，见苏灿灿回来，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对苏灿灿说道：“先坐一会儿。先喝一点豆浆，吃一个包子？”说着话，将手里的豆浆递给苏灿灿。
苏灿灿这才发觉肚子饿得厉害。昨天晚上没吃多少东西，晚上又没休息好，现在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但是却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处，当下只是摇摇头。
一只手伸过来，就在苏灿灿面前，将那杯豆浆接了过去。正是那个年轻人，却不知何时从电脑桌前站起来。一只手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倒是将苏灿灿吓了一大跳。
那年轻人就着吸管咕噜咕噜地将豆浆喝了一半，眼睛翻了翻苏灿灿，将豆浆放在电脑桌上，依旧写编码。苏灿灿本来迟钝，但是那年轻人最后那个示威的眼神却是看懂了，当下就不由生气，说道：“我不是怀疑你们！”
那年轻人却不搭理苏灿灿了。长发女孩略略有些尴尬，笑着劝解说道：“姑娘，我们老板不是这个意思。他多半也是饿了。今天早上他才吃了一个包子。”
那老板抬起眼睛，看了看苏灿灿，说道：“这本来是我的豆浆，笑笑，你不该随便递给别人的。”
长发女孩笑笑，想不到老板竟然责怪起自己来，当下略略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话。
苏灿灿看着笑笑那尴尬的模样，忍不住怒从心头起，哼了一声，说道：“一杯豆浆，居然舍不得，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家好歹是给你打工的，你也在外人面前给她一点面子都不成？”
黄老板再度抬起头，神色依然是淡淡的，说道：“我不是生气她将我的东西给别人吃，我是生气她不会看人，送了东西给别人，别人却是看不起。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有钱上网，实在用不着她施舍的。”
苏灿灿横眉怒目，道：“谁说我看不起这杯豆浆？我谁说我不喝？”
黄老板也不抬头，语气是异常的淡漠：“那你就喝了。”
苏灿灿就伸手拿过那杯豆浆，就着吸管咕噜咕噜喝下去。却听见笑笑“啊”了一声，说道：“你换一根吸管。”递了一根吸管过来。
苏灿灿这才惊觉，自己被那黄老板一激，竟然就着原先那根吸管喝了小半杯豆浆。
苏灿灿两边的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眼睛中陡然窜过一丝慌乱，再看那黄老板，他依然在低头干活，似乎并没有觉察自己做错了事。
她这才略略松弛下来，接过吸管，将那杯豆浆给喝了。
笑笑又将包子碟推过来，说道：“吃一个包子吧，香菇肉馅和青菜还有豆沙各种口味各一个，你要什么口味的？”
苏灿灿又看了黄老板一眼，后者依然低头做事，似乎将苏灿灿当作一团空气。
她当下说道：“我要豆沙馅的。”将豆沙馅的包子抓过来。
笑笑将碟子放到黄老板跟前，黄老板也不抬头，又抓了一个包子吃了。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
笑笑看着苏灿灿将豆沙包子吃完，又将剩下的一个包子推到苏灿灿跟前。苏灿灿终究是不好意思吃了，当下笑着说道：“我不饿了，谢谢笑笑姐姐。”
黄老板抬起头，对笑笑说道：“等下你将她送到大街上去。小巷子里总有乱七八糟的人。”
笑笑答应了。笑笑对苏灿灿说道：“我先给你开一台电脑消磨一会儿时间，等下我送你出小巷。”
苏灿灿不是迟钝的人。面前这年轻的老板态度虽然冷淡，但是他对自己，是真的怀有善意。
甚至没有考虑到，将自己赶回家，他就减少了收入。
这是一个陌生人释放出来的善意。就像是一根小小的火柴，就在苏灿灿的掌心里点亮；在这个微凉的早晨，让苏灿灿的心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温暖。
可是，自己那个家，却是冷如冰窖……
自己能回去么？
苏灿灿呆呆地坐着，满脑子胡思乱想。连笑笑为自己开了一台机器都不知道。
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外面的阳光已经非常耀眼。笑笑带着苏灿灿出了小巷子，前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笑笑转身回网吧，苏灿灿就往前走，有些像行尸走肉一般，就这么一家一家地问过去：你们需要招工吗？
苏灿灿现在的形象，的确有几分奇怪。
现在已经是夏天，苏灿灿已经有一个晚上没洗澡，身上已经有了味道。顶着一个小平头，穿着一身价值不菲但是却皱巴巴的长裙，眼睛周围有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所以，顶多就是有好奇的眼光看了苏灿灿几眼，却绝对没有人答应让苏灿灿前来打工，甚至连试用也不行。
正经开店的人，都是害怕麻烦的。苏灿灿的形象就代表着麻烦。
坐在路边的石椅上，苏灿灿已经有些要崩溃了。口袋里还有钱，但是脑袋里却是塞满了绝望。
回去？我绝对不回去。
中饭胡乱吃了一个包子。苏灿灿本来是想要进一家小面馆吃面的，但是看着面馆门口几个顾客那惊诧的眼神，却怎么也鼓不起进面馆的勇气。
身后有声音传来，接着就听见笑嘻嘻的声音：“姑娘，要不，到我家去打工？我家开了一家很大很大的店。”
苏灿灿瞪了走上前来的那个年轻人一眼，站起来，转身走人。那年轻人笑着叫道：“你不说在找工作么？工作上门来找你，你居然不要，你到底有没有病？”却没有追上来。
苏灿灿松了一口气，就觉得身上有些酸软。扶着树干站着，却突然感觉到小腹有一丝针刺一样的疼痛……
苏灿灿猛然想起来，今天该是自己的特殊日子。然后一摸自己身后，身子就僵直在那里。
苏灿灿今天身上穿着的是白色裙子。
白色的长裙的确很飘逸，但是……
苏灿灿要找厕所，但是不知厕所在哪个方向。苏灿灿想要换衣服，买卫生巾，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走不到店铺里去。
苏灿灿背靠着大树站着，不知该怎么办。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
阳光很耀眼，但是树下的风依然带着寒意。苏灿灿想起，每次快到特殊日子的时候，李明岚总会体贴地在书包外层，放上4个卫生巾，并且一千遍一万遍叮嘱她提前将卫生巾给垫上。她还会给苏灿灿准备好生姜汤，里面搁很多很多的红糖。她还会给苏灿灿烧好开水，放温了，让苏灿灿洗。
那个日子不能轻易动生水，李明岚说。
可是，李明岚，她出轨了。苏灿灿，离家出走了。
苏灿灿也想起，每到这种特殊日子，苏明德每天都会送苏灿灿上学，会准时来接苏灿灿放学。他会在那辆旧桑塔纳里放几件衣服裤子，座位上还有一个热水袋，灌满了热水。
苏灿灿将那热水袋捂在肚子上，一种滚烫的感觉瞬间就点亮了心中那盏名叫幸福的灯。
可是，苏明德，他出轨了。苏灿灿，离家出走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苏灿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候，苏灿灿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很冷淡的声音，带着微微地不耐烦：“将这件衣服系在腰上。别哭了，给人看见了，不知怎么猜测呢。”
苏灿灿抬起头，就看见那年轻的黄老板，穿着一件无袖背心，打着赤膊，就站在自己面前。娃娃脸依然很可亲，但是眼神里却写着冷淡和疏离。
一件长袖衬衫就放在苏灿灿面前的灌木丛上，微微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看着那样的神态，苏灿灿很想要拒绝，但是这种情况，拒绝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眼泪流得愈加凶了，无声无息的饮泣变成了号啕大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黄老板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衬衫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走了。”
苏灿灿收住了哭声，依言接过了那件衬衫，将它围在自己的腰上。黄老板说道：“回去吧。”就率先往网吧的方向走过去。
也不回头看看苏灿灿跟上了没有。
苏灿灿迟疑了一下，终于跟上去。
前面是一家小店，苏灿灿终于鼓足了勇气，对那黄老板叫道：“等一会儿。”
东西还是要买的。
苏灿灿低着头，跟着黄老板进了网吧。
现在正是午后，网吧里人头汹涌。门口还有两三个围着看打游戏的年轻人。看见黄老板带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进来，那年轻姑娘腰间还围着黄老板的衬衫，当下就有小伙子打了一声呼哨，大声招呼说道：“黄哥，这是你的女朋友？”
黄老板瞪了那年轻人一眼，照旧在自己的电脑前坐下，说道：“笑笑，带妹妹上楼去，换一件衣服。柱子，别胡说八道，这个是笑笑的妹子，不是我的女朋友！”
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但是很明显带着笑意。那年轻人笑嘻嘻说道：“是是是，我们说错了，这是笑笑妹子的妹子，不是黄哥的女朋友。黄哥，您的软件改好了没？我们都很关心啊。”
黄老板哼了一声，说道：“有时间忙自己的事儿去吧，关心我的软件做啥？”
黄老板态度冷淡，但是一群小伙子却是不生气，照旧打游戏的打游戏，看游戏的看游戏。
笑笑就带着苏灿灿上楼去了。
上了楼，出了一个小门，又是一架楼梯。沿着楼梯往上走，就是城市里常见的套间。笑笑打开防盗门，带着苏灿灿进去，说：“这是我们老板租下来的。我给你找我的衣服。前几天刚买了新内衣，刚好给你用。”
收拾好衣服，递给苏灿灿一个卫生巾，将苏灿灿送进浴室，又笑着吩咐：“你放心，我将大门也反锁了，黄哥进不来的。”
苏灿灿抱着衣服，将浴室的门给锁了，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终于将脚迈进浴缸。
坐在浴缸里，苏灿灿又哭了一会儿。
然后用热毛巾敷着眼睛，消除了红肿。
出了浴室的时候，笑笑已经在择菜了，说道：“晚饭做面好不好？你不想回家，可不能再在沙发上胡乱过一夜了。晚上就与我睡吧。”
笑笑的语气很平静。
苏灿灿看了看笑笑，咬了咬嘴唇，过了两秒，这才有些犹疑地开口道：“你家老板肯吗？我……”
笑笑放下手中的菜，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来，说道：“我们老板是良善的人。别看他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的。”
苏灿灿垂下眼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很想拒绝，但是却不知如何拒绝。伸手拿着一棵菜，却将菜叶都揉烂了。
笑笑看着苏灿灿的模样，心中隐隐一疼。轻声说道：“你放心，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我们老板是有执照的，都在墙上挂着呢。我知道你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是不大的事情，还是早些回去吧，如果没钱，我给你买车票。”
苏灿灿摇摇头，倔强地说道：“我不会回去的，我不回去。”
笑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么一点年纪，能跟家里闹什么矛盾呢。你是考试没考好吧？考试没考好，父母骂两句就算了，现在你离家至少也有两天了，他们不知急成什么模样呢。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回家去好不好？”
苏灿灿黯然垂下眼帘，却终于咬牙说道：“我考试考不好，他们没骂我。但是他们对不起我，我不回家。”
笑笑轻轻地说道：“能告诉我吗？”
苏灿灿摇摇头。
笑笑也就不问。笑笑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苏灿灿有些迷惘地摇摇头：“我想要自己找工作，但是我找不到工作。我……不知该怎么办。”
笑笑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回家啊？”
苏灿灿咬牙说道：“我坚决不回。我爸爸，我妈妈，他们……全都对不起我！”
笑笑看着苏灿灿。傍晚的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少女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笑笑有些心疼，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
楼下传来脚步声，却是那个黄老板上来了。看见笑笑两个人，皱了皱眉，说道：“小姑娘，你该回家了。”
笑笑却抬起头，说道：“老板，素心刚刚辞工。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要不，您将她留下？”
黄老板看了看笑笑，又看了看苏灿灿，声音里略略有些不耐烦：“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离家出走的。给一点钱送她回家不是事儿，留下她，你不怕麻烦？”
听见黄老板这样说话，苏灿灿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当下立起身，说道：“黄老板，谢谢你收留，我今天晚上就不留在你网吧过夜了，我自己找地方去。”
迈开腿就往大门走去。头却撞在一堵墙上，脑袋生疼。
正是那个黄老板的胸膛。
黄老板就挡在门口，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耐烦地说道：“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你要到哪里去？再说了，你身上还穿着笑笑的衣服呢，你什么时候送回来？”
苏灿灿吸了吸鼻子，大声说道：“谁要穿笑笑姐的衣服，你既然不喜欢我，害怕我给你带来麻烦，那我就走。”
却对上了黄老板的目光，不觉有些害怕，当下就后退了一步。
黄老板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家里电话，我给你父母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苏灿灿摇摇头。
黄老板又说道：“成，既然不说，那我就只能上派出所去说了。你父母说不定已经报案了，上派出所，让警察送你回去更好。”说着话，就要掏出手机。
苏灿灿看着黄老板掏出手机，脸色渐渐灰白，猛然一转身冲到窗户边上，大声叫道：“你如果报警，我就从这个窗户跳下去。”
黄老板看着苏灿灿，脸上浮起戏谑的笑容，说道：“跳吧，这是三楼，跳下去死不了人的，但是手脚骨折，脊椎断裂，一辈子瘫痪之类的，到底难免。你确定你要跳下去？”
笑笑忙冲到窗户边上，一把将苏灿灿抱住，对着自己的老板横眉怒目：“黄哥，您少说一句成不成？我看这姑娘懂事得很，不是寻常那种闹离家出走的孩子，您能不能好好地说话？我本来与她说得好好的，你一来就将事情弄坏！”
黄老板皱眉，说道：“好吧，你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笑笑又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咱们留她住两天？”
黄老板皱眉说道：“没名没分的，你留她住在这？不怕到时候闹出事情来？如果碰到不懂事的父母，咱们网吧被人砸了还是轻的。”
苏灿灿咬着嘴唇，说道：“我绝对不会让妈妈来这里闹事。”
黄老板皱眉说道：“好了好了，既然你愿意留在这儿，你先将你的身份证给我，我们签订劳动合同，到时候你家里找到这里来，我也好有话说。”
苏灿灿道：“我也要看你的营业执照！”
黄老板翻了翻白眼，淡淡地说道：“成，咱们先签订一个月的合同吧。工资暂定为1200元，下个月如果你还要干，再给你涨100元。包吃包住。工作时间是下午2点到晚上11点之前，如果没有客人，可以适当提前下班。”说完，转身，又说道：“我得下去看看，下面没人，我让那小夏帮忙看着，他别将店给搬光了。”
苏灿灿就留在了网吧。
黄老板名叫黄天阳，笑笑名叫梁晓晓，“笑笑”是黄天阳对她的昵称。梁晓晓说，黄天阳也不是江南市的人，他来自滨海，家中似乎很有钱的样子。来江南市开这么一个网吧，不过是想要脱离家庭锻炼锻炼罢了。
苏灿灿不免感慨人与人不能相比，自己离家出走，想要找一个打工的地方都找不到，黄天阳想要离家锻炼锻炼，就有本钱开一家网吧。
工作其实很清闲。网吧里各色人等很多，但是黄天阳预先的准备工作相当到位，苏灿灿虽然碰到过两个口舌花花的小年轻，但是有黄天阳与梁晓晓护着，也没有什么大事。
苏灿灿很清楚，黄天阳给自己开1200的工资，是为了资助自己。晚上7点到10点的时候，网吧生意最好，但是就那个高峰期，梁晓晓一个人发发上网卡收收费，也是有条不紊。而过了11点，黄天阳就会赶人，将所有的顾客赶走，关上卷闸门，吩咐苏灿灿与梁晓晓上楼睡觉。
那两天梁晓晓将自己留在包厢里，是看着自己一个年轻姑娘的份儿上。寻常时候夜里是不留人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让黄天阳、梁晓晓两人两个晚上没睡好。想到这里，苏灿灿就有几分歉疚。
苏灿灿唯一的作用是，在梁晓晓出门买菜上楼做饭的时候，帮忙守着那个收银台，那样，黄天阳就可以安心写编码，用不着分心。
这天晚上休息的时候，苏灿灿问：“黄哥就在楼下睡觉？”
梁晓晓说：“他在下面看着店呢，你没见门口附近放着折叠床和铺盖？再说了，咱们两个都是姑娘家，他如果也住在楼上来，对我们两个的名声不好。”梁晓晓说着，就将门给反锁了。
苏灿灿不觉有些羡慕，说道：“你找了一个好东家。”
梁晓晓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你说是我的好东家，难道不是你的东家？”
苏灿灿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转眼就是一周。黄天阳对苏灿灿的态度，依然是冷淡的，但是苏灿灿也知道，黄天阳实际上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心中也着实有些感激，只能勤勤勉勉地将自己的事情给做好。
早上网吧里没有什么顾客，苏灿灿就拿起扫把扫地，将每个角落都扫得干干净净，每个烟灰缸都放进水槽冲洗一遍，将每张桌子都擦一遍。
这时候梁晓晓就会翻白眼：“灿灿，我们的工作时间是从下午两点开始，你现在劳动，老板不会给你加工资。”却也过来帮忙擦电脑。
而当这时候，正在埋头写软件的黄天阳，就会抬起头，淡淡叮嘱一声：“擦桌子可以，但是水不要滴进机箱里去！”
有时却是有些不耐烦：“我正有灵感呢，你们不要闹出声音来！”苏灿灿与梁晓晓就互相对视，两人吐了吐舌头，放轻了手脚。
角落里叠放着两个机箱，苏灿灿就轻声问梁晓晓：“这两台机器坏了么？”
梁晓晓告诉她：“坏是没坏，就是里面灰太多了，机器的散热就不成了。来这里的人多半是来玩游戏的，机器一卡就没法玩，老板又没空拆开来吹，所以索性就搁置在一边了。”
苏灿灿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说道：“今天还早，咱们来将这机器拆了，将灰扫一扫？”
梁晓晓问道：“你会拆？”
苏灿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老师拆过，后来我家的电脑灰太多，我自己也拆过一次。不过却是请人过来帮忙盯着的。”
那次拆电脑，是超然过来帮忙的。超然围着李明岚的围裙，戴着苏灿灿的袖套，坐在椅子上看着苏灿灿。
本来，梁超然说，这些小事，放给他就搞定。但是苏灿灿做惯了大姐大，哪里肯在梁超然这个小弟面前显示自己无能的一面？
只是到底是怕自己拆得开装不回去，因此就叫了梁超然来自己家坐镇。
那天自己到底没有完成独立拆机装机。
那天拧最后几枚螺丝的时候，苏灿灿手劲不够，拧得不严实。梁超然看着苏灿灿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就伸手过来帮忙。
梁超然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的手无意之中碰到苏灿灿的手，苏灿灿就像是受惊的小鸟后退了一步，却发现梁超然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苏灿灿忙不迭地低下头，用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天梁超然的笑容很温润，那天苏灿灿的心很慌乱。
……苏灿灿以为，往事就像是烟雾一般地消散了，但是今天才发觉，往事并没有像烟雾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它凝固成了一根丝，在不起眼的地方，将苏灿灿的心紧紧地缠绕，让她窒息；它凝固成了一根针，针尖轻轻地戳着苏灿灿的心底，时不时地戳出一滴血来。
苏灿灿狠狠地将往事抛弃在一边，很大姐大地找来了螺丝刀与老虎钳，将主机搬到门口光亮处，开始拆机。
黄天阳正坐在电脑前思考，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低下头去。
梁晓晓看着苏灿灿很熟练地拆机，想要帮忙，却又插不上手，于是就吩咐说道：“别将零件给丢了！我去买菜！”
苏灿灿点点头，梁晓晓就出去了。
苏灿灿将机器外壳拆开了，苏灿灿将小风扇边上的螺丝也拆出来了。苏灿灿拿起小刷子，轻轻地刷去灰尘。
没有开空调，天气有些炎热。苏灿灿擦了一把汗，抬起头，却怔住。
黄天阳坐在电脑跟前，手搭在键盘上，但是眼睛却落在自己身上。
海水般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装着一种别样的东西。
对上苏灿灿的目光，黄天阳也是略怔了一下，随即将头低下去，依旧写软件。
苏灿灿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方才是敏感了。黄天阳看自己的眼神，不会有什么异样。于是她又努力做事。
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装回去了。但是最后一步的时候，苏灿灿卡住了。
装主机外壳的最后一块盖子的时候，需要将盖子略略压一下，压出弧度，然后才能将盖子装进去，然后扣住。
苏灿灿手劲不够。
正当苏灿灿哼哧哼哧努力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将苏灿灿手中的面板接了过去，然后放在一边。
苏灿灿抬起眼睛。
那是黄天阳。后者的眼睛并没有落在苏灿灿的身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主机内部的配件上。
苏灿灿不觉着恼，说道：“我没弄错！”
黄天阳也不说话，直接将主机抱起来，走到边上一台电脑前，放下，将那台电脑显示器的连接线拔下来，插到这台主机上。连上电源，然后摁下了开机键。指示灯亮了，除此之外，机器没有别的反应。
黄天阳转过头，看了苏灿灿一眼，似笑非笑。
苏灿灿不觉红了脸，于是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气哼哼地看着黄天阳。
黄天阳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你是没弄错。只是这块硬盘的接口，你没有对严实。”伸手，在硬盘上压了一下。然后再摁下开机键。
顺利开机。
苏灿灿脸红也不是，羞恼也不是。
却听见黄天阳将最后一块盖板给扣上，将电脑给关了，再将数据线与电源线给拔下来，将主机抱回原地，拿起地上的老虎钳和螺丝刀，对苏灿灿说道：“灿灿，你感兴趣，我来教你修电脑。这边一台，毛病比较多。”
原先那冷冷淡淡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不容易令人察觉的温和。苏灿灿又怔忡了一下，说道：“你不嫌我笨？”
黄天阳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你怎么笨了，女孩子敢拆电脑还能装回去的，可不多见。”
苏灿灿这才将脑袋凑过去了，心中也不免有些小欢喜。
黄天阳将电脑拆出来，一样样教给苏灿灿：怎样分辨硬件毛病与软件毛病，电脑硬件有哪几种常见毛病，哪些小毛病可以修，哪些毛病不好修，哪些可以直接换配件。这台电脑哪些硬件可能出问题了，自己打算怎么测试……
黄天阳的声音很柔和，像是羽毛一样滑过，轻抚着耳边。苏灿灿极认真地听着，眼睛盯着黄天阳的一举一动，将他需要的螺丝刀和钳子，毫无错漏地递过去。
一种浅浅的感激，像是泉水一般，慢慢地从地里冒出来，将苏灿灿心底的沙漠，一点点浸润，这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无法言说。
当梁晓晓拎着菜篮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板上，脑袋凑在一块，正对着一个主机发狠。
一个很明媚的剪影。
于是梁晓晓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我不给你们洗裤子！”
苏灿灿这才慌忙站起来，略略有些尴尬，说道：“我搞不定这台电脑，黄哥来帮忙。”
黄天阳也不抬头，说道：“我刚才与灿灿说，她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她修电脑，硬件软件都可以。你要不要学？”
梁晓晓就笑嘻嘻地问：“真的？不过，黄哥啊，你收多少学费？”
黄天阳抬起头，眼眸清澈，一抹戏谑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也不多收，将你的工资抵消就可以了。”
“抵消工资？黄哥啊，你这个奸商！我不学，坚决不学！”梁晓晓大叫起来，“我挣钱不容易啊，黄哥！您居然没有一点同情心！”
黄天阳眼睛里的笑意越发浓重，头转向苏灿灿：“灿灿，这个条件，你学不学？”
苏灿灿看着手舞足蹈大声抗议的梁晓晓，又看着眼神戏谑的黄天阳。一种温暖的感觉慢慢地拥抱着她的全身。她很认真地点头：“学，坚决学。”
“你居然答应学了！”梁晓晓长长叹气，“你竟然不与奸商还一下价！”
黄天阳摊了摊手，叹气：“笑笑，人与人是不能比的，你的好学精神就远远比不上灿灿。”
梁晓晓就伤心欲绝地上楼去了，临走的时候回头：“你们好好教，你们好好学。你们欺负我不好学，我只好认命帮你们做饭去。”
苏灿灿就笑成了一团，差点没在地上滚。一瞬之间，梁超然，李明岚，苏明德，全都被她抛在九霄云外。
笑够了，抬起头，却看见了黄天阳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睛里似乎有些让人心慌的东西。
苏灿灿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继续笑。
学电脑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每天上午有空的时候，黄天阳就教苏灿灿与梁晓晓拆电脑、修硬件、杀毒、恢复程序、重新装机……其中重点就是C语言。苏灿灿毕竟是学校里学了一点，有底子，黄天阳又教得认真，没几天工夫，她就试着用C语言写出一个极简单的小程序：一个在屏幕上按照一定轨迹运行的小光点。
黄天阳表扬了苏灿灿一通。又找出了一堆书籍，扔给苏灿灿，让她自学。
而梁晓晓，刚开始学的时候也挺认真，但是毕竟少了一点天赋。学了两天，她兴趣渐淡，就不肯再学了：“我笨，我还是给你们做饭去吧。”
于是，楼下的网吧里，只剩下师徒二人。两人并排坐着，各自一台电脑，哒哒哒地敲击着键盘；有时苏灿灿遇到了问题，黄天阳就将脑袋凑过来，在苏灿灿的电脑前张一眼，轻描淡写说出一两个关键点来。
极安静的环境，苏灿灿的心也是一片安宁。
微风从窗户里挤进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里出去。巷子里的树叶簌簌作响，苏灿灿的嘴角，总是含着微笑。
那天，她在自己的QQ签名里写道：“我很欢喜。”
然后，“吃草的老羊”的头像在闪了。
有一搭没一搭，“吃草的老羊”也与她说了几次闲话。“吃草的老羊”也曾劝说她回家，但是等她言辞激烈地拒绝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开这个口。苏灿灿也觉得有些抱歉，于是主动与“老羊”谈起了游戏。但是苏灿灿自己已经不玩游戏了，谈起来未免有些没劲，就将话题转到电脑本身上。
却不想“老羊”自己本身也对电脑极感兴趣，虽然与苏灿灿一般，也是一个菜鸟，然而也就因为菜鸟对菜鸟，两人才能搭得上话。“老羊”就问：“什么事儿，这么欢喜？”
苏灿灿就回答：“学了一些新的技术。”
“老羊”发过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写道：“你还是在网吧里学技术？”
苏灿灿回答：“是的。”
“老羊”好久没说话。等苏灿灿又看着书写了一阵程序，才发现“老羊”的回话：“学技术，还是去专门的培训班好啊。我在江南市有好友开办了培训班，要不要将地址给你？只说是我介绍的，他保证不会来收学费。”
苏灿灿发过一个微笑的表情，说道：“不用了，我的老板技术很好，人也很好，暂时不打算去别的地方。”
“老羊”又好久没说话。苏灿灿就继续摸索。过了十来分钟，才看见“老羊”的回答：“你的老板技术很好？他还收学生不？我也过来跟他学。”
苏灿灿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扭头就问黄天阳：“黄哥，我的朋友问你还收学生不？”
却不想黄天阳正扭过头来想要与苏灿灿说话，两个人的鼻尖，就毫无征兆地撞在一起。
苏灿灿的凳子，是很普通的三角圆凳，本身就很轻，而瓷砖地面又很光滑，两人这么一撞，就听见“吱嘎”一声响，苏灿灿的凳子，侧翻了。
苏灿灿就往地上摔去。
黄天阳忙伸手去抓苏灿灿。但是苏灿灿摔倒的力度极大，黄天阳一把没抓严实，反而被苏灿灿这么一带，也失去了平衡。
苏灿灿摔倒在地上，黄天阳摔倒在苏灿灿身上。电脑桌上的屏幕摇摇晃晃，幸运的是不曾砸下来。
巨大的痛楚让苏灿灿龇牙咧嘴，但是她根本来不及大呼小叫。因为一种特殊的气息，一瞬间钻进了苏灿灿的鼻子，钻进苏灿灿的心田，苏灿灿的心脏，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男子的脑袋，正落在苏灿灿的胸前，柔软与坚硬，在这一瞬间对接……
苏灿灿知道这是偶然，苏灿灿知道自己不应在意，苏灿灿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毫无道理。但是苏灿灿的心还是不听话地跳动了，她也知道，黄天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黄天阳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又伸手去扶苏灿灿。大手与小手对接的时候，苏灿灿的手哆嗦了一下。
然后，苏灿灿看见，黄天阳的手也微微战栗了一下。
心蓦然再度慌乱起来，苏灿灿的头脑里，又再度闪过一个男子的影像，那个男子，有着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有着秋水一般清澈的眼神，有着夏日一般的热情和爽朗……
心脏再度被一根铁丝勒紧了，产生了一种被刀割的痛楚。苏灿灿摇头，在心底狠狠地责骂自己发花痴，然后像清空回收站一样，将自己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瞬间清空了，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老板，我摔坏了，算工伤不？”
黄天阳却是不理苏灿灿，一脚就将地上两张凳子踢开，一迈腿就到了苏灿灿的电脑跟前，手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就弹出一个数据框来，看了一眼，就责骂苏灿灿：“还与人聊天聊得高兴呢，被人入侵了都不知道！”伸手就去关电脑主机电源。
苏灿灿一声尖叫：“黄哥，我还没有保存呢！”
但是电脑已经黑屏了。
苏灿灿的脸也黑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