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阳光刚好打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侧过脸，一下被阳光蛰得睁不开眼睛。当我再抬眼看的时候爸爸已经返身走远了。他站在街道旁大片的香樟树下，回过身来对我嚷，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他的黑色的影慢慢向远处挪去，像极了一个孤单的孩子。
我红了眼眶，我多不想看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他这样残忍并且坚决地离开，仿佛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我这样想着，不禁眼泪潸潸。
而事实上，我确是再没有见到他。
7
说起来，我是个挺信命的人。很多时候我都认为，发生在自己生命里的那些变故其实都是命中注定。我注定要失去我的姐姐和妈妈，注定要拖垮爸爸的身体，注定要被现实的利刃刮得满身伤口，也注定会遇上林皓。我不知道这样的相遇是好是坏，但在我心里，它却是上天最为美好的施舍。所以我总是告诉自己，林皓是属于我的。没有原因，因为这所有，都是注定。
在鲜少见到林皓的那几天，我去找了顾谦。我一直就不是守株待兔的人，我明白什么叫做主动出击。我必须要时刻了解他们之间的状况才可以从容应对。令我意外的是，顾谦是来帮陆子珊说事的。
他说小羽，你还是放手吧，你这样，会伤害到别人的。
“你也觉得，我做的是错的了吗？”
“你没有错，是你爱错了。你根本就不该爱上林皓。”
“可是爱，是心里面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情感，是无法支配的，我只想随着自己的心走。”
“你那不是爱，是占有！”顾谦喊出来，“爱不是这样的，当看见林皓有女朋友并且和她过得很幸福的时候，你应该给予祝福，那才是爱。”
“不，那不是我定义的爱，我爱的人不属于我，我也不会让他属于别人。”第一次，我在顾谦面前表现得那样冷酷，说话的口吻恨恨的。顾谦似乎完全被我震住了，他呆呆的，眼里落满荒凉。
“小羽，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不是你，在我心里，你和珊珊都是很好的姑娘，为什么不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成为朋友呢。”他的语气有些难过，我于是别过脸去。
“如果有一天，林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还可以大方地和我成为朋友，我想，我会接受她。”
顾谦垂下脸，低低地叹一口气。
“无论我怎样说，你都不会放弃的是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顾谦，告诉我，林皓去了哪儿？”
“告诉你也无妨，他代表学校去晟州参加全国大学生篮球联赛，这段时间，你都见不到他的。”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小羽，我希望，这几天你能好好地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清楚，不要被爱蒙蔽了视野。”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小羽，答应我，尽早放手。”
我犹豫着，开始不敢看他。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画面，竟都是他的样子与微笑，他的关心的话语，他暗哑富有磁性的嗓音。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待我抬脸，顾谦已经走出去好远了。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唇。
我不可能放弃林皓，因为，他是我的。
我去了晟州。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会让人变得疯狂和勇敢，那么爱情与仇恨必然就是其中之一。为了林皓，我什么都做了，我爱他，所以可以在别人面前大声向他告白，可以因为他忍受其她女生的辱骂，可以不顾朋友的劝阻执着奔向他，也可以冒着旷课被退学的危险，追逐他的脚步，只为看他一场球赛。
晟州是个繁华的大都市。这里的繁华不同于其它。在我住的小城，所有的街道都是熟悉的，凹凸不平的泊油路上洒满树影，地上点点碎金，头顶是一方蔚蓝亮丽的天空；而这里，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四周是川流不息的车辆，高耸的楼房遮云避日掩盖所有光线。这种陌生的空间总是让我产生莫名的联想，它把这个城市在我的脑海里放射得无限大。我站在十字路口，寸步难行。
说实在的，在出发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实际问题，我不知道林皓是跟哪个老师一起走的，不知道他们一行人住在哪个酒店，甚至都没有问他们在哪个体育馆比赛，我只是怀揣着一个想要见到他看他打球的念想便不顾一切跑来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是如今，我不知道要怎样找到他，我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号码。举目四望，全世界似乎又安静得只剩下一个人。
那么那么渺小的我。
我没有放弃。我说过，如果固执算是优点的话，那么它就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我整了整自己的背包，喝一口水，沿着城市的公路，开始大步向前走去。那是十一月的深秋，天气不算冷也不算热，街道两旁的香樟树依然长得蓊蓊郁郁。我穿着一件老旧的白衬衣，略微褪色的牛仔裤，背一个大大的极不协调的包，顶着街头呼啸而过的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走过无数的街角，路过无数的十字街头，穿过无数林立的高楼，很快就到了商业街。这是一个喧闹奢华人潮拥挤的地方。我茫然地站在一群陌生面孔中间，眼里慢慢放出光来。心里面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期待正缓慢开放成花，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了。虽然我知道，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可是我也相信，路再远，总会抵达。
我开始询问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店员、顾客或是行人，我向他们打探任何与体育场或大学生篮球赛有关的消息。他们有的和善地帮忙，有的则说不知道匆匆走过，虽然亦有的面目凶恶，可是丝毫不会影响我的心情。我拿个本子一一记下他们告诉我的东西，哪个地方有体育场，从哪儿走，该坐哪路公车。我记得那样详细，生怕遗漏了哪个有用的信息。
当我记下晟州所有的体育场并一再确认之后，天也渐渐暗下来了。街上的人流不减反增，愈加热闹，霓虹灯开始争相闪耀发出刺眼的光，沸腾的音乐从四面八方袭来充斥耳膜。我收起笔，拿着本子开始一个一个体育场地找。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找了多少地方，问了多少路人，转了多少公车，总之当我跑完最后一个地方也没有他一丁点儿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来之前还是信心满满，可是如今，所有的希冀都断了线。路到尽头了，我也绝望了。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来。我想休息一个晚上，我也该回去了。
他总是这样，喜欢跟我玩躲猫猫的游戏。玩到别人身心疲敝伤心欲决也不出现。
在一家面馆吃面的时候，店老板正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看NBA篮球赛。店里空空的，就我一个客人。老板完全不顾意我的存在，不断在为谁的进攻进球鼓掌呐喊。见他对篮球如此痴迷，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过去询问。
“老板，你知道晟州最近哪儿有举行大学生篮球赛吗？”
“是全国大学生篮球联赛吗？”
“嗯。”我赶紧在他旁边坐下，“你知道？”
“哈哈，这个你问我算问对人了，昨天晚上我和我儿子还去看了，在中州大学，据说全国高校的大学生都在那，明天应该是决赛了。”
“是吗，我……中州大学在哪？”我变得语无伦次，激动的仿佛要哭出来。
“从门口这条路向左直走，在第一个拐角处左转有一个公交站点，坐804路车过3个站就是中州大学南门了。”
“谢谢，谢谢。”我抓住店老板的手，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跑回去拿起自己的包，面也没心情吃了。那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赶快去中州大学，我要见到林皓。走过柜台的时候店老板又喊住我。
“小姑娘，你还没付钱呢。”
“哦。”我停下来，尴尬地笑着，一摸口袋，整个人顿时跌入谷底。我的钱包不见了。许多陌生的画面一下子涌入脑海，可是那样拥挤的人群，那么多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当时的我心中只是迫切地想要找到林皓，完全不知道钱包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我……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开口。
“老板，我的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能不能……”我一脸难堪，只能照实说出来。
“哎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老板显然不相信我，他变了脸色，“你是想吃白食啊，不付钱就不准走，跟我去派出所。”说罢他就过来拉我的手，拽着我向门口走去。
“老板，我的钱包真是被人偷了，你就放我走吧。”我一脸委屈。
“现在你这样的骗子多了去了，少跟我演戏。”老板一脸坚决，丝毫不顾我的哀求。
“老板，求求你，我是外地来的学生，到这里来找我的朋友，现在我的朋友估计正等我呢，求求你，放我走。”我顿了一下，又说，“或者，我把手上的这个表给你，表虽然旧，但一碗面的钱还是值的。”我急起来，深深坠入见不到林皓的恐惧之中。
老板回脸看我一身落魄的样子，终于接过表对我摆摆手：“走吧，走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我哭起来，缓慢地走出面馆。我走得那样不甘。因为那表，是妈妈留给我的。
我终于见到林皓。或许是追逐的过程太过艰辛，于是真当见到他的时候我初始的激动全部消失了，内心变得异常平静。
那个十点的深夜，我一个人站在中州大学南门前的街头，茫然无措四下张望。终于，在街对面一家饭馆的橱窗里，我发现了他。他背对着我，可我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来。我吹着街头微凉的风，一声不吭看他在里面和朋友们说说笑笑。他们不断地相互敬酒，不断地讨论谁谁在比赛中的发挥。他笑得那样开心，让我舍不得进去打破那个温馨的画面。
终于是他对面的朋友发现了我。他似是经常和林皓一起打球的同学，大开他的玩笑，嚷：“还是林皓的魅力大啊，追求者都跑到晟州来了。”说完，站起来示意林皓：你看街对面，那是谁。
所有的目光一瞬都朝我这边聚过来，众目睽睽之中，我看见林皓缓慢地转过身。那一刻，我心里有一阵小小的紧张，仿佛有五六只兔子在里面蹦来跳去害我喘不过气来。当林皓看见我的时候我发现他脸上是一阵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眼睛里面充满忧虑，转而又化为愤怒。我不敢看他，迅疾垂下脸。当我再抬眼的时候，林皓已经向我走过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球衣，外面披一件黑色外套。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脑门上，像是刚打完球。我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等他过来，给我一句关心的问候。
我笑的那么开心呵，想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终于找到一个熟悉的人，找到一份浓浓的关怀，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可是他一句话，就打破我所有的幻想。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想看到你。”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在听到他开口的那一刻，我所有辛酸和不安的眼泪统统都掉下来了。我原本以为，我会不顾一切扑倒在他怀里，然后靠在他的肩头大哭一场。可是我想不到，见面第一句话，他就下了逐客令。他冷漠的表情冰封了所有时空，让我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脑子里全部是他刚才漠然的话语和倨傲的样子。
他的口气也是冷冷的，双手插在腰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说，你来这里干什么，然后别过脸去，他说我不想看到你。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多么的傻，我饱受饥渴，忍气吞声，经过一路波折，然后又花一个小时走到这里，为的就是这样一个绝情的人吗？
那一刻，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怨愤，大喊出来：“是，我大老远跑过来，冒着被退学的危险，磨破了鞋一身脏兮兮跑来，就是为了听你说这样一句话！”
他似乎怔住了，看我一脸疲惫浑身肮脏的模样，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说：“你跟我来。”
我被他狠狠抓着，沿着街道转进一条幽暗的小胡同。他抓着我手的时候那样用力，让我想起姐姐葬礼上爸爸抓着我手那时候，往事开始如同黑暗撕扯着我心里每一个角落。
“你想要干什么？！”在转入一条死胡同之后，我用力甩开林皓的手。
“刘星羽，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不可能接受你……”
“我听得懂。”我打断他。
“那你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说过，我不会放弃你。”
“呵呵！”他鄙夷不屑地笑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生，说的好听点，是固执，说难听点……”他摇摇头，没有把那几个字说出来。
“不要脸是吗？”我接过话，“不要脸有什么不可以，我努力追求我爱的人，有错吗？”
“你没有错，我只是要告诉你，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你，我和珊珊相恋三年，我是不会抛弃她的。”他讲得无比认真。
我突然笑了，笑他的信誓旦旦，笑他的自作清高，笑他眼里所谓的爱情。
“你敢说，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抛弃过别人吗？”
他被我问住，一下子无话了。眼里忽然冒出无穷尽的忧伤。
“你抛弃过别人，也必然会因为我，抛弃她。”我说得那样自信。林皓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显得那样空旷而荒凉。他张张嘴，再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同来处走过来三个人。远处的灯光暗暗的，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它们像一条条长蛇，缓缓向这边压过来。
“哈哈，大半夜的小两口还在这边谈情说爱呢。”
“难怪这小子赛场上发挥得那么好，原来马子都带过来了啊。”
三个年轻的男子走到我和林皓面前，一人拿一根棒槌将我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林皓将我拉到他身后。
“呦，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那个带头的向前一步，昏暗的光线中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我们是华北理工大学篮球队的，就是明天你球场上的对手。”
“是你们？”林皓面露狐疑，“你们想怎么样？”他故作镇定说出来。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可是我抓着他胳膊的手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子抖了一下。
“不怎么样，我们几个，就是想为明天晚上球赛的冠军作一个保障。”
林皓看着他们，别过脸轻声对我说话：“一会儿你先走，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