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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谐讔(1)

芮良夫之诗云:「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夫心险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又蚕(解)【蟹】鄙谚,狸首淫哇,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昔齐(宣)【威】酣乐,而淳于说(干)【甘】酒;楚襄燕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孟)【旃】之讽漆城,优(旃)【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但本体不(杂)【雅】,其流易弊。于是东方、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而诋嫚(媒)【媟】弄,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见视如倡,亦有悔矣。至魏(大)【文】因俳说以着《(茂)【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抃推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潘岳《丑妇》之属,束皙《卖饼》之类,尤(相)【而】效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遂乃应玚之鼻,方于盗削卵;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岂非溺者之妄(茂)【笑】,胥靡之狂歌欤!

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昔还(杨)【社】求拯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曲;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举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龙尾,臧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纪传。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汉世《隐书》,十有八篇,歆、固编文,录之(歌)【赋】末。

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自魏(以待)【代】已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也者,回(牙)【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荀卿《蚕赋》,已兆其体。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夫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岂为童稚之戏谑,(抟)【搏】髀而抃笑哉!然文辞之有谐隐,譬九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若效而不已,则髡(袒)【朔】而入室,旃孟之石交乎!

赞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

集 校

谐讔。

「讔」,黄本作「隐」。范校:「铃木云:嘉靖本、王本、冈本『隐』作『讔』;炖本亦同。」《校证》:「『讔』原作『隐』,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讔』,与正文释谐讔之名合。今据改。」《校注》:「『隐』唐写本作『讔』;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王批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合刻本、梁本、谢钞本、清谨轩本、尚古本、冈本、文溯本、王本、张松孙本、郑藏钞本、崇文本并同。文津本剜改作『讔』。按『谐隐』字本止作『隐』。然以篇中『讔者,隐也』譣之,则篇题原是『讔』字甚明。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八引作『讔』,是所见本篇题原为『讔』字也。」范注:「讔,廋辞也。字本作隐。《晋语》五:『有秦客廋辞于朝。』韦昭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东方朔曰:『非敢诋之,乃与为隐耳。』」《义证》:「《汉书东方朔传》:『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师古注:『谐者,和韵之言也。』」《考异》:「按:唐写本自《谐隐》篇题以下缺。讔与隐通。《吕氏春秋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刘向《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隐即讔。」按《韩非子难三》:「有人设桓公隐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对,以告管仲,管仲对曰,……或曰:管仲之射隐不得也。」《说苑正谏》:「咎犯对曰:『臣不能为乐,臣善隐。』平公召隐士十二人。咎犯曰:『隐臣窃愿昧死御。』平公诺。咎犯申其左臂而诎五指,平公问于隐官曰:『占之为何?』隐官皆曰:『不知。』」向宗鲁《说苑校证》:「《汉书艺文志》:『《隐书》十八篇。』注引《别录》曰:『隐书者,疑其言以相应,对者以虑思之,可以无不喻。』《列女传》六、《新序杂事》二:『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词,即今之隐语,而俗所谓谜。』」《说文》无「讔」字。隐有不着辞者,彦和所论,正为着辞之隐,此处当以作「讔」为是。

内怨为俳也。

范注:「『俳』,当作『诽』。放言曰谤,微言曰诽。内怨,即腹诽也。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作为隐语,以寄怨怒之情;故虽嗤戏形貌而不弃于经传,与后世莠言嘲弄,不可同日语也。」《义证》引《斟诠》云:「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寄内心之怨怒而为俳谐之隐语也。范注读俳为诽,……说虽可通,但仍以不改为胜。」《校注》:「按『内』读曰『纳』。《说文》人部:『俳,戏也。』『内怨为俳』,即『纳怨为戏』也。范说似非。」按:《左传》宣公二年:「郑伐宋,宋师败绩,囚华元。宋人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又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又《左传》襄公四年:「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败于邾。』」杜注:「臧纥,武仲也。鄫属鲁,故救之。狐骀,邾地。臧纥时服狐裘,襄公幼弱,故曰小子。臧纥短小,故曰侏儒。」可证「上者肆行贪虐」或有之,「下民不敢明谤」则非,范注所言乃古之常情,与此语境不合,杨说近是。

又蚕解鄙谚。

「解」,黄本作「蠏」。《校证》:「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蠏』误『解』。徐校作『蠏』。冯校云:『解疑作蠏。』」《义证》:「弘治本『蟹』作『解』。冯舒校曰:『应作蠏』。」《考异》:「按:解蠏古通。《吕览恃君》篇:『大解陵鱼,大人之居。』」《汇校》:「按:作『蟹』是。」按《礼记檀弓下》:「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衰者,闻子皋将为成宰,遂为衰。成人歌曰:『蚕则绩而蟹有匡,范则冠而蝉有緌,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郑注:「蚩兄死者。言其衰之不为兄死,如蟹有匡,蝉有緌,不为蚕之绩,范之冠也。」正义:「成人不为兄服,闻孔子弟子子皋其性至孝,来为成宰,必当治不孝之子,故惧而制服。蟹背壳似匡。范,蜂也。蜂头上有物似冠也。蝉喙长在腹下,似冠之緌。蚕则须匡以贮丝,而今无匡,蟹背有匡,匡自着蟹,非为蚕设。……亦如成人兄死初不作衰,后畏于子皋,方为制服。服是子皋为之,非为兄施,亦如蟹匡蝉緌,各不关于蚕蜂也。」又按《说文》蟹作蠏。从黄本改。

昔齐宣酣乐,而淳于说干酒。

「宣」,黄本作「威」,黄校:「元作『宣』,许改。」「干」,黄本作「甘」。《校证》:「『威』原作『宣』,梅从许改,徐校亦作『威』。」《考异》:「按:《史记滑稽列传》载齐威王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许改是。」《义证》:「《尚书五子之歌》:『甘酒嗜音,峻宇雕墙。』传:『甘,嗜无厌足。』」《汇校》:「作『威』作『甘』并是。」按《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帣鞴鞠鯱,待酒于前,时赐余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又《论衡幸偶》篇「调饭也殊筐而居,甘酒也异器而处。」从黄本改。

有足观者。

《校注》:「『足观』,伦明所校元本作『定称』;两京本、胡本同。按《议对》、《指瑕》、《总术》三篇,并有『足观』之文,作『定称』非是。『定』或『足』字之误(《诏策》篇有『足称母师』语)。」《补正》:「《子苑》引亦作『足观』。」

及优孟之讽漆城。

「优孟」,黄本作「优旃」。《义证》:「『优旃』,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优孟』,误。」《汇校》:「按:优旃为秦倡侏儒,讽二世欲漆其城事见《史记滑稽列传》。『旃』作『孟』,乃与下句误倒。」按《史记滑稽列传》:「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作「优旃」是,从黄本改。

优旃之谏葬马。

「优旃」,黄本作「优孟」。《义证》:「『优孟』,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优旃』,误。」《汇校》:「按:优孟为楚之乐人,谏楚庄王葬马事亦见《史记滑稽列传》。『孟』作『旃』,乃与上句误倒。」按《史记滑稽列传》:「优孟者,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坐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赍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作「优孟」是,从黄本改。

但本体不杂。

「杂」,黄本作「雅」,黄校:「一作『杂』。」《校证》:「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王惟俭本、陈本、谭校本、《文通》十四『雅』作『杂』。」《补正》:「按覆畲本、何本、凌本、秘书本作『雅』,天启梅本改『雅』,黄氏从之,是也。黄氏底本为万历梅本。《颜氏家训文章》篇:『东方曼倩,滑稽不雅。』注此正合。」《义证》:「『雅』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杂』,误。」《考异》:「按:不杂则纯,不得谓其流易弊矣,作『雅』是。」按从黄本改。

而诋嫚媒弄。

「媒」,黄本作「媟」,黄校:「元作『媒』,谢改。」《校证》:「媟,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误作『媒』。王惟俭本作『娸』。」《校注》:「按训故本作『娸』,盖是。《汉书枚皋传》:『故其赋有诋娸东方朔。』颜注:『诋,毁也;娸,丑也。』」《考异》:「按:作『媟』是,《汉书枚乘传》:『其子皋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默贵幸。』」《注订》:「诋音抵,诃也。嫚音慢,侮易也。媟,通亵,狎也;弄,玩也。」按《汉书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渎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又言为赋乃俳,见视如倡,自悔类倡也。故其赋有诋娸东方朔,又自诋娸。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作「媟」字是,从黄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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