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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内篇

尚书春秋圣人之史也檀弓左传贤人之史也史记汉书文人之史也后汉宋书乱人之史也三国元魏小人之史也赵宋辽金北人之史也举其人而史之得失文之髙下了然矣

尚书史之善善者也春秋史之恶恶者也尚书弗诛桀纣乎然以明放伐也犹之乎善善也春秋弗进桓文乎然以防乱贼也犹之乎恶恶也刘知几以马班为善善南董为恶恶细矣

三皇以前无良史乎而孔甲之盘盂纪于班氏焉惜哉乎其弗传也七国以前皆良史乎而史墨之邪词纪于左氏焉惜哉乎其遂传也

左传史记汉书后汉三国其文之以代降也若厯阶而下也晋魏齐梁靡冗不称史矣而有李延寿之六朝焉唐宋辽金僻滥不称史矣而有欧阳氏之五代焉李唐之初也欧宋之盛也然而非晔寿比也

才学识三长足尽史乎未也有公心焉直笔焉五者兼之仲尼是也董狐南史制作亾征维公与直庶几尽矣秦汉而下三长不乏二善靡闻左马恢恢差无异说班书陈志金粟交闗沈传裴略家门互易史乎史乎

直则公公则直胡以别也而或有不尽符焉张汤杜周之酷附见他传公矣而笔不能无曲也裴松沈璞之文相讦一时直矣而心不能无私也

夫直有未尽则心虽公犹私也公有未尽则笔虽直犹曲也其圣人乎彼子西不害其为公礼昭公无损其为直

甚矣史之不易也寸管之搜罗宇宙备焉非以万人之识为一人之识不可也只词之褒贬天壤流焉非以万人之衷为一人之衷不可也

史百代者搜罗放轶难矣而其实易也史一代者耳目见闻易矣而其实难也予夺褒贬之权异也

陈范有史才而无史学沈魏赢史学而乏史才左马班氏足称具美其识虽互有是非然创始之难百倍因也故匪后人之所及也

尚书秦誓录自新也而以为周厯之终是尚书者谶纬之靡也春秋获麟伤吾道也而以为素王之瑞是春秋者符箓之首也说经者胡可以弗慎也

春秋以字为褒贬者也左传以词为褒贬者也马班以事为褒贬者也以事者繁于词文人能之以词者显于字君子能之以字者微而彰简而核非大圣大贤弗能也故左之后有荀袁班之后有晔寿春秋之后微紫阳其孰纉之

谓国语出于左氏胡以征也丘明作传之后文或余于纪载也字或溢于编摩也附经弗燕郢乎入传弗赘疣乎故别创篇名也翼春秋为内传称国语为外传犹之子内篇外篇也文内集外集也内外传或矛盾焉两存之以备考也或致疑焉非也

国策之文麤国语之文细国语之气薾国策之气雄国语左氏末弩乎国策马氏先鞭乎汲冢四书皆史也纪年春秋也周书尚书也穆天子起居注也盛姬録逸事家也山海经称禹益实周末都邑簿也其文皆以法胜也

史恶繁而尚简素矣曷谓繁丛脞冗阘之谓也非文多之谓也曷谓简峻洁谨严之谓也非文寡之谓也故文之繁简可以定史之优劣而尚有不必然也较卷轴之重轻计年代之近逺缪乎论哉子

长叙事喜驰骋故其词芜蔓者多谓繁于孟坚可也然而胜孟坚者以其驰骋也孟坚叙事尚剪裁故其词芜蔓者寡谓简于子长可也然而逊子长者以其剪裁也执前说可与概诸史之是非通后说可与较二史之优劣

读之闳肆沈雄浩乎司马之气矣而左规右矩一字増损末由也绎之精严简奥渊乎左氏之法矣而长谷大川万怪惶惑叵测也而其义律之乎春秋其旨合之乎尚书弗少悖也史之至也

司马班氏人自为史其史也史百代而有余司马班氏合而为史其史也史一代而不足则史非専不可也马氏不啻谈迁也世为太史矣迁而始成而犹少孙补也班氏不啻彪固也半因太史矣固而始成而犹大家续也则史非久不可也

晋梁陈齐周隋六史皆唐人撰也梁陈姚察北齐李百药周令狐徳棻学一家也文一手也中独晋隋群彦所修而晋史大为猥杂隋史差自精详以委任异宜才用乖协故也

李延寿南北诸史出而沈约魏收不行欧阳氏新唐五代成而刘昫卢逊咸废延寿删沈魏之繁者也欧阳振刘卢之弱者也大概彼善于此亦因袭易为功也

旧唐书无论大义乖刺其辞过俚而不文也其体过冗而靡节也新书虽晦涩务竒二病则庻乎免也事増文减作史名言岂容以书废哉

谓后汉书之文不若三国志之质也是不知质胜则野之说者也谓新唐书之简不若旧唐书之赡也是不知赡而不秽之说者也然后汉非真能文者真能文者左氏也新唐非真能简者真能简者檀弓也

简之胜繁以简之得者论也繁之逊简以繁之失者论也要各有攸当焉繁之得者遇简之得者则简胜简之失者遇繁之得者则繁胜执是以论繁简庻几乎

合作则简者约而该繁者赡而整不合作则繁者猥而冗简者涩而枯檀弓左传繁与简俱得者也故左传髙而檀弓独胜也旧唐新书繁与简俱失者也故新书僻而旧唐弗如也

昔人谓史记不如左传左传不如檀弓似也而以一事之繁简定三氏之等差则非也夫文固有简者不必工而繁者不必拙夫工与拙可以较等差而较之乎一事吾犹弗敢也矧一事之繁简也举其全挈其大齐其本揣其末可与言古人矣

檀弓之扵左传意胜也左传之于史记法胜也史记之于汉书气胜也汉书之于后汉实胜也后汉之扵三国华胜也三国之于六朝朴胜也则檀弓史记无法左传汉书弗文乎非是之谓也

卫青李广均武夫也广事终身如覩而青寥寥也曹沫荆轲同刺客也轲事千载若新而沫寥寥也以叙有详畧也然则史固贵繁也曰简哉而繁有当也亦观太史之叙仓公乎连篇累牍靡弗厌焉相如窃女曼倩滑稽虽其文瓌伟可喜而大体不无戾也

诗人多穷信矣史氏多厄何也世以髙明鬼瞰褒贬天刑夫天网恢矣而史佐其漏鬼责眇矣而史暴其微幽赞叅两功则大矣而胡以罪也必以纪载失实赏罚狥私胡以弗盲陈寿腐魏收而族许敬宗哉是必有其故矣

夫诗潜天地通神明文之精莫加焉夫史赞两仪苞三极文之巨莫并焉掇其精则神以太过而竭故诗人多穷且多夭肩其重则任以太过而颠故史氏多厄且多刑夫诗以一字千秋者也史以千秋一字者也其达踰王公而寿计元会矣能亾穷且厄耶

左丘废史迁辱班掾缧中郎狱陈寿放范晔戮魏收剖崔浩族甚矣唐以前史氏之厄也退之避而弗承其有余畏哉而不知后之为唐为宋者若刘若宋若二欧阳显特甚矣

唐而前之为史者其人轻而其史重宋而下之为史者其人重而其史轻其人轻也而史重则轻者因以重其人重也而史轻则重者因以轻然以左迁生唐宋亦不能为春秋史记也而唐宋史大弗类则以时乏左丘马迁故也

史之体制迁实创之而其义例纎悉班始备也然雄伟跌宕之气衰焉子长列传一人始末或述其名或称其字或兼其姓或举其官既匪春秋之义奚取左氏之规也孟坚概自篇端总其姓字后但著名遂为定体百世咸遵此类颇众举例其余大概作者在前易于损益故也(史记如亷蔺窦田刺客货殖数人合传亦史变体班始人自为传后世因之)

夫史之论赞而岂茍哉终身履厯百世劝惩系焉子长诸传不尽废此义也至称羽重瞳纪信营墓无闗大体颇近稗官矣自汉而后厯代史臣壹规班氏讵皆聋瞶要在适衷近时贵重子长不求大体専搜奥僻诩为神竒恐太史有灵不当一笑也

史汉二书魏晋以还纷无定说为班左袒盖十七焉唐自韩桞始一颂子长孟坚稍诎至宋郑渔仲刘会孟又抑扬过甚不足凭也明诸论隲差得其衷

班马之书晋隋以前习其义者不啻百家而于词忽焉唐宋以后习其词者亦且百家而于义疎焉故史汉之学盛于六代之前而其文贵于六代之后盖至明而极矣(六代至唐为班氏学至众著述传者殆数十家史记次之)

唐以前作史者専精于史以文为史之余波唐以后能文者泛滥于文以史为文之一体惟赋与诗亦然故赋迄于左思史穷于陈寿皆汉之余也故曹刘李杜韩桞氏出而宇宙耳目又一观矣

唐以前史之人一而其业精故史无弗成而无弗善唐以后史之人二而其任重故史有弗善而无弗成唐之时史之人杂而其秩轻其责小而其谤巨故作者不必成成者不必善刘知几之启萧相韩吏部之答桞州噫可想矣

文之难在赋似矣而出于魏收之口则私也史之难在志似矣而出于郑樵之口则私也收以赋恫喝温邢然以左马较相如则文有不必赋樵以志揶揄陈范然以晔寿方沈约则史有不必志而收之能赋樵之能志与否吾未暇辩也夫迁之赋不见于艺文志晔之志不曰以法未终乎要不必以此论也(汉艺文志迁有赋八篇)

専任易功乎吾于司马氏史征焉兼收易业乎吾于司马氏史征焉后世不然兼其人专其臆兼其任专其笔故班范而后蔑矣

孟坚武仲有伯仲之称而班以汉书崛然与司马争雄晋唐之际几左席焉传没没于崔蔡之间而莫能自异也颜谢文章日揭江左范之誉闻盖逺非俦而后汉一书逾寿接固延之灵运遂为词人昔人谓诗有别才吾亦谓史有别才也

以昌黎毛颕之笔而驰骤古人奚患其不史也而顺宗录有取舍之讥曹王碑多轧茁之调桞以史笔推韩与书翊戴至矣而韩弗任也段秀实传一脔足珍他絶不覩李习之翱鋭以史自居第唐一代讵止髙杨两女子哉宋王曽苏氏重名居馆职徒成故事隆平集今传非荀袁匹也史有别才厯较唐宋诸子益信矣

用颜师古等于纪传用李淳风等于表志唐任人可法者也而不必尽论其书也欧阳疎于事而表志子京僻于文而纪传宋任人可监者也而不必尽论其书也斯各任之凖也夫李延寿尝与修诸史矣胡以弗南北若也夫欧阳修尝与修唐书矣胡以弗五代如也斯独任之衡也

孔甲黄帝史也尹佚成王史也刘歆七畧班志艺文昭昭载焉而刘知几以孔甲为夏尹佚为商得无剿夏帝之名傅有熊之佐乎尹佚曰周人也又成世也即史佚无可疑者刘既误于先而复称于后遂使二孔甲合而为一一史佚分而为二皆不考之故也

陈寿三国志魏吴蜀也而唐丘悦三国典畧则后周北齐南梁为三国也欧阳修五代史梁唐晋汉周也而唐张询古五代新说则梁陈北齐后周及隋为五代也(按五代之名实起太宗命诸臣修梁陈至隋五史故当时谓之五代而晋书以御撰不与也杨用修以唐末五代当之固陋晦伯止言询古新说亦未尽也)

裴松之之注三国也刘孝标之注世说也徧记杂谈旁收博采迨今藉以传焉非直有功二氏亦大有造诸家乎若其综核精严缴驳平允允哉史之忠臣古之益友也

刘孝标有续世说十卷刘义庆有小说十卷惜哉其俱弗传也藉传晋梁雅词今尚盈耳哉

临川书诸目俱称世说今题世说新语系语于说胡赘也世说之名起于刘向义庆书出向已弗传然皆刘氏也孝标之注会孟之评刘氏三絶乎

刘知几之论史也晳于史矣吾于其论史而知其弗能史也其文近浅猥而逺驯雅其识精琐屑而迷逺大其衷饶讦廹而乏端平善乎子京曰呵古则工而自为则拙也

甚矣唐人之陋也刘知几史通称舜囚尧禹放舜启诛益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厯成汤伪让仲尼餙智矜愚斯数言者战国有之然识者亾弗谓虚也胡子玄骤以为实也至谓舜禹汤文同于操懿裕衍而尚书春秋之妄过于沈约王沈斯名敎之首诛矣

史通之为书其文刘勰也而藻绘弗如其识王充也而轻讦殆过其所指摘虽多中昔人然第文义之粗体例之末而自以穷王道掞人伦括万殊吞千有然哉

史通之所谓惑若赤眉积甲史氏弥文文鸯飞瓦委巷鄙说皆非所惑者也至竹书杀尹汲冢放尧则当惑而不惑史通之所谓疑若克明峻徳帝典所传比屋可封盛世之象皆亾可疑者也而山海诡词论衡邪说则当疑而弗疑余谓刘有史学无史笔有史才亾史识也(唐桞璨有史通析微十卷专驳子玄之谬宋世尚存今无刻本刘书必与此并行庶无害名敎不尔恐所益微所损大也)

何法盛盗之魁也许敬宗奸之首也世知郭象之剽庄而不知法盛之剽晋世知魏收之秽魏而不知敬宗之秽唐所以然者法盛书不盛行于后而敬宗书已夙毁于前也

桞宗元爱国语爱其文也非国语非其义也义诡僻则非文杰异则爱弗相掩也好而知恶宗元于国语有焉论者以桞操戈入室弗察者又羣然和之然则文之工者伤理倍道皆弗论乎(虞盘作非非国语余欲作非非非国语为桞觧嘲第未见本书)

孟坚之推太史至矣其驳太史公矣前人制作瑜而掩之私也瑕而匿之亦私也孟坚法太史者也谓有竞心吾弗敢信也

圣公藉新市之兵盆子凭赤眉之众其乌合同也圣公称尊流汗浃背盆子建号宛缩欲啼其负乗同也光武之臣圣公亦髙祖之君义帝蔚宗后汉黜圣公同盆子起光武首东京孟坚之旨协矣子玄以为圣公不当降光武不当先悖矣乎

史迁列羽纪也班氏列羽传也各有当焉迁通史前代虽秦楚弗容贬也班独史当代虽唐虞不得详也

读沈约魏收诸史而知李延寿之史之得也其浮词简也读范晔陈寿二史而知李延寿之史之失也其琐说详也

晋史之文猥而杂宋梁陈之史猥而浮宋辽金之史猥而陋

古今具史才而能旁及诸体者班氏乎赋与杂文靡弗善也乃诗亦有之左马卿云兼撮其胜矣晔寿自史外著作亾闻沈魏著作间覩而史非其任永叔之于班也桓司马于刘司空乎

退之之避史笔也桞州诤之是矣然其时故有说焉淮西碑则以为失实而踣而段文昌改撰之顺宗录则以为不称而废而韦处厚续撰之毛颕传足继太史乃当时诮其滑稽裴晋公书后世訾其纰缪使退之而任史其祸变当有甚此者桞徒责韩而莫能自奋其时故不易也

唐文章近史者三焉退之毛颕之于太史也子厚逸事之于孟坚也紫薇燕将之于国策也宋而下蔑闻矣

唐之才弗任史矣而不史者故不乏也颜师古之于汉也精矣司马贞之于史也核矣刘知几之通辨矣魏玄成之志该矣而亦皆不能无憾也

纪传之史创于司马氏而成于班氏也编年之史备于司马氏而精于朱氏也司马班氏出而汉以后之为纪传者靡矣司马朱氏出而宋以前之为编年者废矣

李仁父之长编纉涑水者也吕伯恭之大事翼紫阳者也庐陵氏之五代眉山氏之古史孙之翰范祖禹之鉴与论宋视唐虽才情弗逮而制作颇有余也

胡康侯之传春秋也胡明仲之续诸史也宋人叙事逺非汉埒而其论事核于唐

观纲目于既成亾足异也夷考厥初难言哉夫陈寿魏收不足言王仲淹续春秋而帝元魏司马氏修通鉴而帝曹魏彼皆何人也黜曹氏于盗黜元氏于夷黜武曌书帝房州自余大义数十炳如日星其有迂回难合琐屑眇闗者读者求其变畧其粗可也毋词费哉

温公之于唐末也叙裘甫之平则全采王式家传叙髙骈之惑则全录罗隐广陵较之通鉴体制回不侔也且求之当日事情颇不合也谓家乗贡谀野史修郄诚然然温公弗及详亦以流言故也文士笔谗夫舌武夫兵真三端哉

文公纲目书扬子云责之备也恕狄仁杰原其心也仲尼谓臧孙不仁三不智三然春秋世逺出文仲下者夫子亟称也而以文仲之贤而弗为少讳弗几乎刻乎噫未可以浅近论也

丘文庄之续史纲也紫阳之法有所局焉未竟者引而伸之矣有所蓄焉未发者曲而体之矣其矛盾之小者其符节之大者也故吾常谓春秋之后有朱氏而纲目之后有丘氏也

陆文裕之辑史通也因刘氏者十七续刘氏者十三繁者削之谬者刋之俚者文之真子玄荩臣哉

自司马之为通鉴也汉唐而上昭昭焉自通鉴之止司马也宋元而下泯泯焉间有续者数家而弗能详也夫皇朝纲目续矣而兹犹缺也若之何可后也

献吉之论史欲概蔚宗而下而笔且削焉元美之论史欲挈子长而上而删且润焉识则伟矣亘千年而下而有若人乎吾弗敢知也即有若人而亾夭于年乎毋困于日乎亾见忌于造化乎鬼神乎吾弗敢必也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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