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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瘟神

同治壬戌,大疫流行,传染辄毙。邑有甲与乙者,自城外夜归。时已四鼓。忽见灯烛辉煌,仪仗甚伙。数人舁一肩舆,舆中一人,头巨如斗,赤发云拥,金目电飞,状甚奇异。二人惊避道旁,众纷纷向西而去,殆疫神也。未几,甲乙俱亡。

杨瞽

杨瞽,善永性。时吴艘泊岸,有舟人落金于水,遣杨求之,许以瓜分。杨入水,摸得,诡言乌有,藏金石磴下,详记层次而出。潮落,金露于外,为担水者拾去。午后瞽至,觅金不得,知潮落,忿詈而去。

朱广文

邑朱广文煦,名下士也。捐馆时,停户室内,家人聚哭其侧。先生之女孙自室出,将到灵所。见其窗外黑气如烟,有鬼五六辈团坐地上,头如麦斗,面皆漆黑。张吻掀舌,攒首摇动,意似欢舞。大惊而号,物俱不见。

宅仙

予故居赁住邵姓时,常见怪异。一夜,院中唧唧有声,邵隔窗窥视,月色皎皎,有六七女郎,艳妆华服,容并妖冶,围坐一大几。酒炙纷陈,馔似精美。持牡丹一朵,飞觞传令,谈笑不休。惜邵中馁,拥衾而眠,倘近之,则名花倾国,自必称快一时。

仆幼时,随乳母张氏游戏花园中。张坐阶上,予独入空室,见一矮妇人,头梳时妆元宝髻,脑后燕尾高纵三尺许,循墙摇飐,不知何作。急呼张至,则杳。

蜥蜴

中山农夫新婚三日,出耕,使新妇饷。妇羞与夫见,遥望夫耘陇畔,即近处有老槐垂阴数亩,意夫当憩于此,遂置馔树下,不告而返。日卓午,农饥,不见来馌,焦急。寻至林间,见篮盛陶器,黎黍蒸蒸,因会意,乃取食焉。食已,腹痛如割,罢耕归家,暴卒。农夫父母疑妇毒之,忿鸣于官。拘妇审讯,妇泣曰:“三日夫妇,有何怨仇?顾食既吾饷,谓非吾所毒也,百舌何能辩?妇知罪矣,请执之,夫死又何乐于生!”宰囚妇。既而悔之,乃提妇复讯。妇以情告。宰往验其处,见古槐阴翳,其心半空,令役以瓶粥置树下,遥坐以观。有蜥蜴长数尺,蜿蜒自孔中出,探首瓶中嗅粥。须臾,登树而遁。隶白宰,宰以粥饲犬,犬毙。因悟蜥蜴毒涎,农误食而死之也。妇冤乃白,官焚其树。

铁佛

东光县铁佛,旁配黄铜罗汉十八尊,灿烂如金。夜有群盗窃取一尊,载以小车。将行,忽迷道路,极力推挽,奔波颇远。及天明,则仍在庙中,为僧见,执送有司。

雷报某甲,都中富室仆也。主人死,遗产甚多。家中惟主母与少主,甫四五岁,一切家事俱付仆经纪。甲欺其孤寡,盗卖田产,怀赀遁去,与其党往关外贩猪。途遇暴雨,趋避林麓。忽巨雷作响,声振山谷,猪惊窜千百头,一时星散,无一存者。甲等力莫能追,恼恨而返,赤贫如昔。闻者快之。

魅戏

邑西南有小村共四十余户。每晚,村中小儿群戏月下,来聚甚伙。一村叟怪之,曰:“吾村小儿历历可数,何群儿多也?”次夕留意察阅,相识者十九人。再视诸童,顿杳。

怪风

武强张某,耕于长堤。忽旋风蔽天,尘沙中有黑白二巨蟒,粗皆如筒,夭矫相缠。张惊欲遁,风已骤至,卷身风内,颠倒随之。地上荆棘刺肤,痛不可耐。忽摸得一树,急抱之,风遂过,惊定审视,去堤里许。

蓝衣媪

予故居赁与夏姓。夏将迁,移物新第,留一老仆看守余物。夜坐息灯,月朗如昼,见堂中立一蓝衣老妪,白发椎髻,相顾而笑。问为谁,不答,笑如故。身顿矮,渐渐缩入地中,仅露其首,笑容犹可掬也。仆毛发俱悚。未几,金光如电,而媪乌有矣。

申某

申某,燕人,游幕于闽。夜与友斗叶子,局散,各归寝室。申至己斋,门扃闭,室中灯影煌煌。怪而自窗窥视,有一无首妇人,置首案上,双手理发。急返故处,见三友仍在灯前赌戏,骇述其异。邀众往视。众笑曰:“君何少见多怪,我等尽能之。”于是以手承颊,各摘其头,置几上。申惊丧魂魄,飞出衙中。天明贼至,阖署遇难,申独免。

疑案

山左某县妇,传者忘其姓氏。薄暮自母家归,跨黑卫,弟负幞从诸后。路经山中,妇思小解,乃遣弟牵驴俟诸道左,自往丛树深处溺焉。行数武,见老松怪石,环一荒冢,地甚幽僻。溺毕,束衣,忽失其裤,遍觅殊无踪迹。幸长衫蔽体,尚不尽露庐山。匆匆跨卫而归,私告诸夫。夫惊颜如土,云:“予知之,予知之。”摇手戒其勿宣。妇不敢言,终莫解其何故。及夜,扃户同寝。夫酣睡,鼻息如雷,妇恐怖不寐。忽有物震床作响,如坠巨石。急呼夫,莫应,烛之,见利刃如霜,贯夫胸上,牢不可拔。骇极大号,家人奔至,妇为启扃。众视门窗并无盗迹,疑妇所杀,鸣于官。拘妇讯质,妇以失裤事对。官诣验其处,垒垒高冢,封树俨然。拘墓主问故,云有弱女夭亡,瘗此已近十年。每春秋遣人扫墓,他不知也。官告以故,欲发其冢,墓主争辩不许,强而后可。既破棺,棺中并无女尸,一少年和尚,赤身仰卧,身覆红裤,即妇所失之物也。胸上插一利匕首,血迹殷湿如新刺者。众皆愣然,细访远近禅院,并云无是僧徒。而亦无报告者。重重冤苦,事殊怪异,遂悬为疑案。

树妖

赵魁者,武强县学门斗也。夜自小范归,御骡车,云月朦胧,微可辨物。忽林中出一物,状如牛而白色,奔突车前。辕骡骇伏。物直冲车而舞,魁击以鞭,鞭辗转不能着。相持既久,鸡鸣始遁入林中而杳,殆树精也。

金目怪

孟君东园,客冀州,夜休旅馆。忽屋中旋风骤起,一物长如素练,随风旋舞不休。半晌,自窗棂出,风亦飕然随之。俄又从窗左棂中钻入,双目金色,明朗如灯。直逼卧榻。孟投以枕,物惊而遁。

狐仙

沧州王氏,家多狐仙,平昔供奉甚谨。有客寄其厅,主人谆戒备至。客笑不信,诃颇狎虐。主人摇手有怯色,使馆僮来伴寝。客以胆气自矜,力辞去。主人归,客甫就枕,便听堂中作响。忽寝门自辟,有健男四人猝入,曰:“毁谤我辈,聊惩创之。”相与登床,各执客一体,曳至庭中,向空力掷,高过屋脊,飘然若驾云雾。将及地,四人以臂承之,得不坠。如是三四作,虽未跌损,然心胆惊落矣。忽阶上立一叟,白须垂胸,曰:“且勿且勿。够彼消受矣。”置客地上,相与鼓掌而散。客呕吐昏晕,殆不知人。晓为仆人救苏,备言其故。

鼠技

予友人家多鼠,厨间食物多为所啖。有鸡子数枚,亦失去。疑仆食之,仆辩其无。因复以数卵置案上,夜假寐以观之。有二鼠登案,一鼠抱卵仰卧,护以四足,一鼠衔其尾而倒曳之,从案落杌,从杌落地,卵无少损,旋曳之入穴而去。物之智亦巧矣哉!

庞氏

常熟赵抚厅妻庞氏,通诗书,精武技。赵宠任之。性奇悍,反目辄便痛楚,于是畏如虎狼。有四五僚友,不愤其事,欲舌战而折服之。赵苦劝不听,乃结伴至其家。刺入,庞问何事,赵不敢隐,以实对。速客甫入其庭,妻自室出,雄健胜于伟男,指客曰:“有屁快放!”众皆愕然。一豪客曰:“因何日挞尊夫?”曰:“结交懦汉,理合重惩。”客曰:“我何尝懦?”庞遽持白梃逐客,众如鸟散。一年迈马姓者,走稍迟,为妇所擒,裂裤痛撞其后庭,叫苦乞免。妇释之,大笑曰:“老马反为驹,不顾其后矣。”自此无敢作说客者。又数年,暴虐益甚。一日,谓其夫曰:“汝前生虐我,我今生报之,怨已解矣。”登床坦卧。众视妇顶上如烟,绕床三匝,至门,化为青面夜叉,腾空飞去。试扪妇体,已冷如冰,而目瞑矣。

冷香堂

都中某官,好狭斜游。偶与友饮于酒楼,席终,乘醉独往。街市弯环,迥非熟路。至一处,门悬巨灯,署“冷香堂”,欣然独入,一短躯人前导,暗中莫辨颜色。及入室,床上灯火荧然,一女子面壁卧。某曰:“有人来,卧榻尚酣睡耶?”女欠呻起,面貌黄瘦,类久病人,谓某曰:“姑少坐,即唤姊妹辈来。”旋听屟响,一女子搴帘入,身高及床,头大如斗,双目炯炯,光焰四射。俄又来一女,身高如竿,头小如盏,向床并立。某惊晕去。方某之离酒楼也,其仆随之,转盼失所在。寻访几遍,不可得。天晓,见某卧丛冢中,气如丝,灌以姜汁始苏。言之历历。

醉茶子曰:柳巷花街,罕觏佳丽,闻者皆以吾言为矫也。不知冶态妖容,其去鬼正不相远,况鬼而为妓者乎?惊焉致死,犹胜溺焉致死多矣。

猬怪

吾乡士人,春夜读书,闻窗外簌簌叶响。视之,二猬旋转作风,入后院去。士随之,转过墙,化为二老叟,须发苍然,身躯短矮,相顾而笑。士骇问其谁,忽失所在。

蛇卵

曲逆农夫,于野田拾一巨卵,如鹅子而五色,备爱而使鸡伏之,壳破,产一小赤蛇,蜿蜒间,即长数尺,健与鸡斗。急杀之,血碧而腥。或云蛟之属也。

金龟

予友赵印昙幼时,掘地得一物,如龟,方厚四五寸许,遍体金色,炫灿有光,四足齐动。惊顾已杳,或云是太岁也。

四川女

妇人有阴梃阴茄之说,奇而不奇也。梅军门言蜀中某甲,新婚三日,与妇交,势截然断,血流不止而毙。请官检验,仵云:“伤非刀剪,一似口嚼之者。”宰比妇,妇泣云:“交欢之际,因龁断之。”宰忍笑而问曰:“岂含以口乎?”妇忸怩曰:“非也。”再问不答。遣官媪验其阴,则唇包白齿,左右嶙嶙。怪而探之以指,牙陡然合,指几啮而为两。急白于官,官重笞而释之。人妖之奇,乃至如此,即使善战者御之,当亦一败涂地。

醉茶子曰:韩诗云“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试使喂以饼肉,定如老饕之大嚼也。一笑。

豕舞

邑双忠庙,有穿心阁临街,其下可通往来。陈某者,夜醉归,远见阁上灯烛辉煌,即近则仍黑暗,知为狐仙,欲观其异,乘醉登阁。既上,寂无一物,顿悔欲下,忽楼门中灯光射入,乃屏息伏暗陬。俄有俊仆十余人,挑莲炬入,展席设座,肴酒纷陈。主人导十余客,揖座欢饮,谓仆曰:“招朱家僮来作剧。”仆应诺下楼,引二狡童,婉媚皆如好女,袱出朱袍乌纱二,装饰颇雅,至座前。旁二客吹笙鼓簧,童舞蹈应节。有客善琵琶者,令朱歌而愿和之。二童若不解。又一客笑曰:“如此蠢动,纵勉强能舞,何能歌也。”主人惭,以拳击二童,嗥然长号而仆,化为二豕,冠落地上,硕腹彭彭,犹着朱袍。陈视之不觉失笑,一响,则人物俱杳。细视,东方既白,身踆栏外瓦上,术檐咋咋作响欲折,转侧即堕。狂叫僧至,缘梯下之。尝谓人曰:“虽惊怖欲死,然狐之作剧,亦可观也。”

醉茶子曰:携妓偕优,狂饮拇战,当局者乐此不疲,而旁观者早见哂矣。况客之雅谑,犹不如狐妓之貌,艺更不如猪哉?洵可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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