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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徐标

徐标者,葛沽裱画工也。适野遇一叟,曳杖斜行,步履蹇缓,携一童子,约十三四岁,容貌娟秀,依其肘下。至野寺前,顾谓徐曰:“烦君为我儿觅一佳妇,定有厚酬。”徐言:“我画工也,非执斧者,何处为令郎觅妇?”叟笑云:“先有薄赠,庶不疑老夫食言。”扪囊中金一锭置石砌上,袖出短斧,斫其翘约二两许,赠之。徐受而妄许之曰:“城中大姓,予戚也,有女美而待字,与公子年齿相若,予怂恿之,事无不谐,试为君家谋之。”叟大悦,曰:“果尔,勿忧贫也。”邀徐至寺后,见累累然一望无际,皆朱提也。徐长跪而哀之,叟云:“子归急备车乘,任尔运载。明日四更,予候于途,过时则不可得。请勿悔。”徐归,遍求亲友,仅得一车。至家时,已二鼓,奔波倦甚,伏枕稍息,辄酣睡。醒则东方既白,急驾车出村外。遇叟,叟责其负约。徐善言相抚。叟引徐行数里,则浊雾满天,失叟所在。及至寺后,则断碑残瓦而已,悔恨而返。

醉茶子曰:《郁离子》云:“舟必漏也,而后水入焉;土必湿也,而后苔在焉。”徐利欲薰心,故叟得而揶揄之。观其诡词相许,其心术尚可问耶?非叟戏徐,徐自戏也,悔恨奚为?

刘大士

刘大士,完县人,善画嗜饮,每携瓶酒往山林清幽处坐饮。一日至山半,松下石平如砥,草细堪梳,四顾峰峦,耸翠在目。坐而独酌,忽见杯中一虫如线,蠕蠕然类鱼游泳。惊顾间酒净杯翻,虫一跃失所在。忽霹雳一声,黑云缭绕,一金龙拏空飞去。

醉茶子曰:一斗香醪,形骸放浪,酒人大抵然也,岂龙亦好曲蘖乎?观其畅饮一杯,掉尾而去,知其醺醺腾腾半空飞舞之乐也。

僧冤

邑有僧,夜为盗杀,劙肠破腹,其死甚惨。鸣于官,捉凶未获,渐寝其事,庙遂荒废。有巡更卒四人宿于内,夜围炉煨酒。僧忽入,混身血污,手提肝肠一具,血尚淋漓,泣云:“僧死冤甚。”众惊呼,倏不见。

刘姓

邑刘姓,自南乡索债归,路经旷野,乘月独步。见半里外一物当道矗立,怪往来熟路从无碑碣,是何时创建者?踟躅间物忽飞动,势如骤雨,转瞬离身咫尺。刘急侧身一躲,便听风声飕飕,回顾已在数十步外。大恐,伏地不敢少动。俄而物旋转复回。刘扪怀中有布巾裹钱三百余,即以投之。铿然作响,遽倒于地。刘恐己起而物亦随起,遂屏息以伏道旁。天明迫视,乃败棺板也,狼狈而返。

醉茶子曰:投之以钱,颓然而倒,岂败棺板亦好货乎?予尝见世之贪官污吏,其怒也暴,其来也猛,投钱而辄解者,与败棺板何以异哉!

蛇精

邑李氏废楼中有蛇精,能巨能小,尝蟠栏上暴鳞,皎如白虹。元宵节有戏龙灯者,蛇忽出,粗与龙等,同舞空中。人骇散,蛇亦渺。相顾众中失去一美少年。众固疑为蛇摄去,遍寻不可得也。后数载,见其人与一艳妆女子在东南城楼上凭肩眺望。或呼之,二人遽入楼内。一大蛇垂尾檐际,粗如梁焉。方悟女子乃蛇精也。

奇疴

德州民某,逃难来津,寓邑城北官厂。得一疾:左手暴长。三日大几如箕。群以为妖,未几遂毙。

神妖

饥民某妇,寓邑之城隍祠。病痤,梦为鬼役勾去,同寓三人亦与焉。往见神,神云:“此妇尚循妇道,可送还。此三人好詈乡里,某曾殴翁姑,某曾拐人儿女,并欺凌妯娌,均宜正法。”即见阶下一厉鬼,以巨斧斫三人首,鲜血迸流。妇惊寤,病亦愈。同寓三妇是日俱死。

厉鬼

医士粱竹溪,寓沧州客店,夜卧吸烟。有健男子四人自外入,背后濡染殷血,问之不应,一一入复室内。梁呼从者烛之,则乌有矣。主人云:“此屋昔为贼巢,官军捕获五十余人弃市。其中尤悍暴者四首逆,往往为祟。君所见者即是。”

女鬼

邑王维庵夜闻款关,出视,乃一妇人,缟衣麻裙,面墙背立,问之不语。至王唤女仆秉烛灼之,阒其无人矣。后月余,王卒。

妖避雷

邑田家庄关圣庙中古槐,二百年物也。忽阴雨,雷电绕之。树巅立一小儿,如五六岁童子,身无寸缕,手执红旗。旗一麾,雷电辄退。相持数刻,始不见,天亦开霁。庙墙上见一大蝎虎,长七尺余,意即其妖也。

火异

邑荒草坨村,去城十余里。同治癸酉秋间雨后,有火一片自北来,所着林木俱焚,庐舍焦灼。其未尽燎者,窗纸成灰烬,而窗棂梁柱如故。有村人焦头烂额四五辈,入城求医,皆燎伤也。

水灾

同治辛未,邑大水。六月十四日二更天,有白气一道,宽约半尺,自南至北,其直如绳。未几,连日阴雨,城中水深五尺许,民屋倾圮,平地砖隙出泉,涓捐不竭,地陷数处,深莫见底。蛙缘壁登屋,伏行如蜥蝎然,亦一奇也。

鬼剪烛

邑宋氏,巨富也。其家太夫人深夜独坐,呼婢剪烛。一妇揭帘入,白布裹头,身被凶服,舌长出口,发乱垂肩,对案悲号,剪烛而去。夫人惊疾,旋卒。家自此贫苦。

定州僧

定州某僧,荒淫不节,每出寻娼,则云耕田去。患痔不起,医教以芝麻研敷。后渐腐烂,遂刀剪肛脱于外,秽恶殆不可言,其徒避之。未几将死,谓其徒曰:“此青莲花也,非道力深者不能有此。”越数日圆寂。予友戏编诗云:“昼出耘田夜溃麻,腚中翻出青莲花。”二句亦颇解颐。

灶神

静海曹媪,生有洁癖,事灶神尤虔。自言幼时屋经漏雨,支板宿灶前,误以不浩物置灶内,夜半朦胧间有人叱曰:“此何处,岂容汝酣睡?若再以不洁物纳我口,则击杀尔脑矣。”惊醒,见一人皂袍乌纱,手持牙笏,气象森肃,转瞬失所在。

小无常

邑郭茂才海帆,夜醉归。遇一鬼,高如十余岁童子,素衣高帽,立道左,颇似庙中土偶。郭疑童子戏为也,叱之曰:“夜深矣,何物童子犹不归寝,街前恶作剧以骇行人?将寻汝父兄切加责之。”鬼立如故,郭竟过,走数武,忽悟其为鬼,酒顿醒,两足战栗不能步,为巡更者送至其家。

鱼梦

安徽徐杨孝廉绪不食鲤,云其先人某公梦一少年哀泣乞救。问故,少年曰:“予白龙也。因醉归,误为老渔所获。倘鬻诸庖丁,鼎镬不免矣。明日市上有巨鳞金目者即是我也。君仁者,肯出资买放,敢忘厚德。”醒而异之,求诸市,果有一苍髯老叟,持大鲤一尾,颇昂其价。公买而释诸水,洋洋而逝。后其家科第绵延,相戒不食生鲤。

鬼驱贼

邑有妇新寡,停夫柩于窗外。夜有偷儿隔窗探物,妇觉,衣已失去。盗犹未走,窘急无策,乃拔关出,大号。盗一惊而厥。邻人咸至,见盗已死,欲鸣于官,而盗苏,哀求始免。或诸之曰:“汝敢为盗,何畏一妇人?”盗曰:“方伏棺上探物,觉有手如冰,力握予臀,惊而欲遁,忽见檐下立一大鬼,锯牙电目,口张血盆,声如霹雳,攮臂欲扑,予遂晕绝,并未见有妇人也。”

鸟捕蝗

道光二十二年秋,邑南乡飞蝗为灾。有大鸟如乌,千百成群,集田陇啄虫殆尽,始翔去。是岁尚丰。

刘玉

信都儒童刘玉,自友处醉归。出村五里许,天已二鼓。路经野寺,见寺中灯火荧煌,疑僧道设坛醮者,入而求饮。有二役捉住曰:“尔来甚妙,正遣我辈寻人矣。”挽至殿下,见堂上坐一王者,龙衮垂旒,气象威赫。刘伏砌下,王曰:“烦尔登记簿册,幸勿怖。此明岁秋事,与汝无涉。”刘唯唯。从者授以笔研,使坐阶下。旋见殿东人头如山堆集,数十人往来奔走,将人头从东运至西,纷纷如蚁。每运一次,向生报数若干,看生写毕始去。此来彼往,手不停挥,渐淅东方欲白,事亦告竣。见一人上殿跪报,共万余级,即向刘索取册去,谓曰:“子劳矣,盍小休憩?”刘伏砌下,心犹惴惴。渐闻人声寂然,开目四顾,人物俱杳,自疑为梦。次年果遭发逆之变。

酵茶子曰:大劫至而玉石俱焚,遭其变者,未尝一人枉死。是知冥默之中,必有司其事者矣。丁丑岁,邑设粥厂济民,城东隅立保生所女厂,不戒于火,烧毙二千二百余人,片刻间耳。当火未起,天才黎明,众闻棚外唱名声。疑官绅之施棉衣者。出视,则无其人。已而被灾。然则点鬼薄之说,或亦有之。因思白起坑卒,虽未目睹,而烧毙之人,其惨苦已不忍侧目矣。

无常二则

邑某医,夜乘肩舆,路过城隍庙,轿夫忽停步不前。怪而隔帘视之,见二大鬼高俱盈丈,一衣白,一衣青,昂然阔步至寺前。门忽豁然自辟,揖让而入,门复自合。时月色光明,纤毫毕见。归后不数日,医与轿夫四人亡其三焉,独在轿后未见鬼者幸免。

予伯祖母朱氏幼时,其姊患痘,将危。朱入室,见堂中立一大鬼,高及屋梁,白衣高冠。朱惊仆,救起。病月余。其姊于是夕遂亡。

于某

于某者,孟君东垣之内兄也。病笃,孟往探视,遇于于途。怪问曰:“君抱病已久,何便健壮如斯?夜深天寒,将往何处?”于不答,匆匆遂去。孟至其家,则灵幡高挂,哭声达庭外矣。方悟所遇者,于之鬼也。

青手印

邑某甲,鬻粥为业,早出晚归。时夜雨倾盆。倦寝于室,睡中闻人连呼其名甚急,未及应,觉有人力拍其背云:“不速出,命合休矣。”惊寤,便闻壁墙咋咋作响。急曳妻子出,则屋訇然倒矣,举家得免。背上留一手印,青色黯然,终身不退,夏月袒背,人皆见之。

天官

予伯祖宜昌公,讳寿彭。幼时读书别业,闻空室中人语哝哝,疑而探窗视之,见堂中坐一人,金冠蟒袍,手持金如意钩,若世传之天官像状。细觇袍下,双跣其足。傍侍一女子,官妆长袖,衣服灿然,眉目如画。公凝睇久,拭目再视,则不见矣。后公为宜昌太守,退归时,妻子俱亡。晚年惟一女,即予郭氏姑也。识者以为仙示之豫兆。

西贾

邑北关外烟肆中,有西贾夜在河干遗矢,闻水中人语曰:“代尔者谁耶?”答曰:“贩鸡者。”又问:“以何术诱之?”曰:“驱鸡入水,秉间曳之。”再听则寂然,知为溺鬼求代者。明日,俟于河滨。至午,果有一人担荆笼过,鸡忽窜逸,寻释担欲追。西贾力阻,告以故,邀入肆,偿其鸡价。其人感谢而去。至夜有叩门买烟者,贾从板壁孔中递出,其人力握其手云:“予冤魂也,沉溺河中,骨寒肉麋。三年之久,始得一代。汝泄我谋,使我无由复见天日。予岂甘心?虽然,汝救彼生,须替彼死。”拶其腕,如受桎梏。贾大号,群商出逐,见一黑人影循墙而去。回顾西贾,倒地死矣。

醉茶子曰:溺鬼缢鬼,皆能求代,由来已久。其事卒不绝,其理终不可解。俗云:造生造死,出自冥君。其人本当溺死,则死自其分,死后当入轮回;其人不当溺死,是死于非命,当初何以注册?况乎其自溺也,祸由自取,不得归咎于人;其为人所溺也,冤各有主,更不得另寻别人。谓必求一代己者始许超生,则阴曹律例,殊属荒谬。使冥王不操其权,则自死自生,绰有余地,何必毙一人以泄其私忿?使冥王操其权,则互相倾害,法当禁止。使冥王知其事而不管,则冤冤相报,更无已时,岂不自此多事?使冥王不知其事,则生死事大,何以竟置不问?且人为善降祥,为恶降殃,彼西贾恻隐之心,遂遭其毒手,抑又何说?或云:贾本阳禄已尽,不然不能闻鬼语。而何以不死于疾,而死于鬼哉?大抵阴有厉鬼,犹世有凶人,刑罚虽严,玩法者卒不少也。

王媪

王媪,沧州人,病臌胀死,停尸榻上。适逢阴雨,巨霆一震,腹破如鼓,其声訇然,骨肉糜烂如泥,衣衾灰烬。腹出金蛇无算,皆长尺许。床边墙下,随处蜿蜒,扫除半日始净。

返魂

菜甲将入都,晚投杨村客店。主人引入后院,窗下停一柩,乃主人之子妇新殓者。甲惧,请迁他所。时客舍填溢,不得已止宿焉。甫就枕,梦一少妇二十许,举止端凝,衣裳整肃,向甲再拜云:“妾棺中人,命合不死,阎君放还。请为白诸阿翁,速剖棺出我,否则不可活也。”甲惊寤,少顷又梦如前。怪而呼主人,告以故。启棺,女果苏。客视其人,宛如梦中所见。因诘其何以求救于客,并冥中何所见,则茫然不解。是知人当不死,鬼神呵护,不必其魂有灵也。

鬼市

庚午乡试后,与二三友人结伴同行。至通州,买舟旋里。舱中先有一客,卧枕行囊,见我辈入,肃然起揖。询其姓宇里居,云“沧州孙姓”,礼貌撝谦,词旨爽迈。自言在营多年,以功授游击,因入都营干,指日即获实缺。袖中出金钱三枚,代人卜易。于是众友集问休咎,孙对答如流,大快人意。予素厌占卜而最喜异闻,言次相与谈鬼。孙云:“金兵惨死,未闻鬼出祟人。然目睹一事,甚为怪异。昔从军荆楚时,尝扎营半山,俯视平野,千里在目。远近村落,俱为兵燹荡平,以故人烟断绝。夜与数人岭头步月,见山下半里许一大庄院,树术庐舍历历可指。旋闻犬吠鸡鸣,杂以柝声繁碎,宛然成一世界,相与骇异。久之,中一人曰:『此冤气所钟,殆鬼市也。试一喝之即变矣。』乃即山头高声大呼贼至,柝声果截然而止。但见明云惨淡,寒月凄清,楼阁亭台一时都杳,隐隐万声叫苦,青磷滚滚,断垣破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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