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67300000004

第4章

吾娄受先张公,素以搏击豪强为名,于衙蠹门役虎而翼者,尤绳束不稍贷,断断不肯相宽。而党中有陶千金数人,尤桀黠多犯科,张公屡以法中之,饮恨入骨,无以报。会大兵渡江,乱民煽起,城中一哄动。至五月十七日,晨色始霁,张公方卧起,忽有数十人入张公堂,求张公语事。张公出不意,即短衫秃巾迎之。数人仰谓曰:有大案未了,可至州辩状。盖张公于崇祯十四年境内大祲,张公祖常平遗意,每亩加米二升,官贮之,减价以食贫者;随复收值,即更贮米,以无穷利所增额外之米几数千石。一时任事者,皆贪而黠,见金即不能无色动,人人作染指计,入囊腹中。张公亦不无沾染,以是病之,为一生瘢痏。数人因即借为口实,挟其辩状,牵之走。甫出门,即两木夹而行。张公不胜楚,脱及地,即掣发狂奔,已身无完衣矣。南关门外至州治前几数里,一路惨毒备至。每至士大夫门,即屈之叩首,头欲裂。至州治,烟客王公闻之,易敝衣出,好言和解,扶之入中堂,麾众且退,谓即有未白事,吾一身可任,虽千金不靳也。是时党羽益众,门外声嘈嘈,志在必杀之,本无意于辩白;而张公故强项,又不肯即屈。王公见势汹汹,不无内惧意,而又无可奈何,姑放之行,益惨打。至城隍庙,挟令据案书侵克者姓名。书既已,拖入墀中,堂上声鼓一通,即势如风雨,至铁石并下;又一通,复如前。如是者数番,而张公竟奄奄绝矣。复惧其佯为绝也,乃以利锥长数寸者自耳旁及腰腹以下,皆锥数寸,遍千洞穴,而又汲井水数斛灌之。此时已无一息矣,乃牵之入小教场,欲作坎为瘗。系索于颈,两人曳之走,头与地相击有声,身无寸肤得完者。至教场,欲持锄断其首。从旁不平者,呵之,乃止。而此数人已气尽,各散去。一沙弥见其鼻犹有息,乃毁寺中一绰楔举之。旁有好义者,共扶至南关外宅内,作法相调理,得渐苏。会此时大乱,城中纷如麻,无暇纠举,按绳墨。张公犹惧祸不测,扁舟走出。阅一月而此事微闻,上台以为乱民,下一檄至州。一夕,昏暗中,浦君舒牵出,斩二人于市。

是时,州守朱公(名乔秀,闽人;癸未进士)犹在治所,素与张公不协,因公屡发其恶,心不平,无以报,于此不无颐指之意。故一时行凶皆衙恶,而州守无一言。且其散也,疑已毙,遂有豪宦张釆既死诸人不得更乱一示。闻者皆欲食其肉,而后竟遁归,可恨哉!(此下缺页)

五月十七日之后,张公避走玉峰,结庐乡村,故交门士,皆莫能见其面。及四、五年而病死。死后,一椽萧然,两子沦落,西华练裙,见者流涕。二十年进士,不如一田舍翁,然后知向者受谤受诬,有不尽然者;所谓捐馆而先生之心迹明也。盖其立身太峻、任事太切,皎皎易污,白壁易瑕,故末后受此惨祸。所谓廉于持己、勇于任事,不至于圣贤(下缺)。

吾里吕石香名云孚,与余比邻。少攻经史,即不肯为时俗文字,搜奇选僻,每至不可句解。一文出,人怪笑之至诟詈,吕不顾也。吕既不得意于里中,时张公天如,以古文倡导东南,收召后进为羽翼。石香念非彼无以立名,乃投贽于张,称弟子。张一见叹为绝伦,荐扬于当世名公,居然奇士矣。时吕年十九。楚中鱼山熊公为吴江令,与张公相合,遂荐于熊,使入松陵试,熊公拔置前茅。是年,补博士弟子,为吴江生员。未几,张公联捷,门人吴骏公掇大魁,张声党几遍天下,石香名益盛。试于学使,最高等,两第一,而独于闱不利。文终务为险怪,每一引笔,征用古实,如獭祭鱼,累累陈列,而其间割裂断碎,赝伪杂出,取为新异而已。然性绝孤介,居恒终岁不出户,人欲见之,亦闭门不纳。与处终日,或不交一谈,故人益庄惮。居无何,大兵屠吾里,石香辇金帛出奔。舟至镇北,兵已至,曳之岸上。刃之再下,血淋漓,偃卧田间。舟中物,皆风雨去。日暮,迹者至,匍匐扶归,被创甚,勺水不入口。呻吟十余日,死。遗一子,方二岁,得脱。抱持至五岁,亦死,家竟破。嗟乎!以石香之才,使昌明浩大,为清庙明堂之业,岂不可以取世荣宠!而乃务僻、务奇诡,已知骨命非贵且寿,而以三十五惨死,一子不禄,身为若敖,悲夫!吾娄前故有沈君烈者,名承,亦才士,试辄高等,三居第一,声价蔚起,四方高才,皆与结社。竟于甲子下第,死,年四十余。未几,妻薄氏死,一子襁褓。天如张公时为诸生,怜而育之。后七岁,携至京,亦病死,竟斩其后。此与石香相类。然有幸有不幸。君烈受知学使毛公,后出抚吴中,知其已死,捐金刻其诗文,今即山集也。千百年后,犹知有君烈其人者。而石香盖棺后,遗文澌灭,亦无故交门人收录。不十年,与冷烟衰草同尽。此其不幸一也。薄少君于君烈死后,为悼亡诗百首,不一年,哀痛死。清风明月,两人吹笙跨鸾于云雾间。今石香嫡阃杨氏,确守共姜之节,而生子妾陆已别抱琵琶矣。此其不幸又一也。闻君烈落拓,不事边幅,善谭笑,以肝胆与人,故得天如之报,而人亦多道之。石香于松陵诸子,交最厚,出入必共,形骸都忘。及死,余于辛卯岁一遇吴扶九(翻),间以言挑之,绝无挂剑意。此何耶?同时又有朱昭囗〈艹已〉(明镐),亦娄人,一试冠军,声名鹊起。时两张皆先达,咸折节与交;而昭囗〈艹已〉亦抗颜比肩,不以弟子进也。后再冠军,风格弥峻,海内咸以大儒目之。而鼎革后,裂青衿,浮沈诗酒。及壬辰,而夫妇同死。时慎交狎主盟,以其宿望也,招之。昭囗〈艹已〉一赴而物故,慎交诸人倾郡毕吊,坐中有哭失声者,而吴扶九泪交睫不止。夫扶九与昭囗〈艹已〉宜疏,而独人琴一恸。此其所以得之者,又何故耶?后二、三年,扶九死。嗟乎!名者,不祥物也。

按石香家素封,所积不赀,藏书亦伙。及其殁,不过二、三年,家业散,藏书尽耗杨、陆手。杨字澄紫,石香妇翁也,石香父公右素恶之。自娶其女入门,绝不通鱼雁,终岁无一介之将。而杨君亦不敢一迹其门,间从圭窦中呼女一谈,即匿影去,石香父子,如不知也。石香死,杨遂盘踞其家。父子四、五人,往来如织,攫其赀立尽。而吕氏之政,一出其手,藏书次第窃去。陆字子融,进士大行公之子,石香妾父也。石香以杨不宜男,购副室,陆觊其多金,以女为奇货,遂与之缔婚。女既入,绝之如杨,不许通一足之信。陆每探女,依僧寺,石香仅以百钱授之。石香死,其女怀一子,陆遂阑入,与杨中分吕氏之枋,阴噬其肉几尽。藏书窃去,售之富家。凡城内名胄家,案间皆石香钤印书。当是时吕氏千指,无出一声;即石香嫡弟,亦不置片喙。

吾里有陆子冯者,名京,以素封起家。为诸生,不得意,弃去。南游太学,属崇祯晏驾。弘光当璧,马相用事,有西园卖爵风,诸以贿进者至二千石。子冯心艳之,捐金千余,得为翰林待诏。待诏固美职,非孝廉不得躐,惟文征明以诸生居是官,为吴中美谭。子冯一旦得掇之,拥盖、从卤簿、书大字帖,游行里中,扬扬如也。既居南京久,因兵警急归。而大兵渡江,会削发令下,时搢绅在城中者皆俛首受薙,又各捐百余石为军资用。子冯以菟裘在乡,得免。城中有招之云:急宜薙发,为入城计,兼参诸上台,为异日进身阶。百石之助,当从诸搢绅后。子冯惟恐以不得与诸搢绅为耻也,急去发,取米百石,驾舟入城。既晤诸上台,上台以好言慰之,啖以大爵,便使入乡谕诸民,毋恋发以干大发。子冯扬扬归,去城数里,天已黑,至戴家桥,月渐皎。是时顽民蜂起,见一净发者,必杀之。子冯一舟摇漾,诸顽民瞷舟中人皆净发,一哄群起,尽杀舟中人。子冯叩首,许以千金,亦不免,身为数段。共死八人,惟一舟子凫水逃,得传讣至家。越日至其处求骸骨,不得,恸哭而已。嗟乎!子冯一素封子,无他长,以父遗业,拥良田数千。又年少,美姬二三、兰玉四五,盘桓乡曲间,亦甚快。而必羡一进贤冠,傀儡衣衫,逢场骄倨,亦甚得志。遭时不造,逃隐山中,可以终老;而又必求竿头一进,卒至身首分离,游魂无所归,不得如卖菜佣寄骨一抔土。人生无全福,富可矣,又欲贵焉;自贻伊戚,陆子冯之谓矣。

吾娄风俗,极重主仆。男子入富家为奴,即立身契,终身不敢雁行立;有役呼之,不敢失尺寸;而子孙累世,不得脱籍。间有富厚者,以多金赎之,即名赎而终不得与等肩。此制驭人奴之律令也。然其人任事,即得因缘上下,累累起家为富翁,最下者亦足免饥寒,更借托声势,外人不得轻相呵,即有犯者,主人必极力卫扞。此其食主恩之大略也。乙酉乱,奴中有黠者,倡为索契之说,以鼎革故,奴例何得如初!一呼千应,各至主门,立逼身契。主人捧纸待,稍后时,即举火焚屋,间有缚主人者。虽最相得、最受恩,此时各易面孔为虎狼,老拳恶声相加。凡小奚细婢,在主人所者,立牵出,不得缓半刻。有大家不习井灶事者,不得不自举火。自城及镇、及各村,而东村尤甚。鸣锣聚众,每日有数千人,鼓噪而行。群夫至家,主人落魄,杀劫焚掠,反掌间耳。如是数日,而势稍定。城中倡首者为俞伯祥,故王氏奴,一呼响应,自谓功在千秋,欲勒石纪其事。但许一代相统,不得及子孙,转控上台。而是时新定江南,恶一代之言不祥,斥之,自是气稍沮。属浦君舒用事,恨其为罪首;忽一夕,牵出斩之,而天下始快。迨吴抚台至州,州中金姓以乱奴控,斩一人,重责四人,又悬示不许复叛,而主仆之分始定。

吾娄广文杨先生,蜀中宦家子,少年领乡科,应南宫试不第,遂留京。会烈皇崩,本朝定鼎,因缘觅一官。秉铎时,蜀中大乱,张献忠杀人无孑遗,杨妻子在蜀,无可奈何。而娄之盛泰昭方释褐,为陕之略阳令。略阳与蜀为南北襟喉,杨以盃酒饯之,曰:倘至彼中,得吾家消息,勿靳片鸿。盛姑颌之。赴任一载,偶以事出,见有妇人,负书匍匐道左者,衫襟敝裂,行止仍大家。物色之,即杨之室也。乃假之一椽,周以薪米,飞书广文,妇人啮落二指,以血作字,同指裹来。杨得之恸,即出二百金,授来足,使僦车南下。已而南宫期近,杨例得同应公车,竟不能忘情鸡肋,束装且北。舟至京口,有北舟欻然而南;讶问之,则杨夫人之舟自陕来也。相别十余年,流落万死,又不意猝遇于两舟之偶触,相对大恸,诚不使其铁石作心也。向使早暮无打锣之警,即两舟觌面失,广文且至北,又不知几阅月后乃晤矣。杨于是意惨甚,断绝公车念,谢同行者,拥夫人南。有一女,方杨出门时,尚在襁褓,今已觅婿;同两家丁,出入万死。吴尾秦头,一朝合镜,诚古今一奇也(下缺)。

巡方一职,同于汉之绣衣,威权至重。每骢马一临,山岳震动。然数十年来,以余所见,未有如祁公彪佳、张公慎言、秦公世桢、李公森先者。祁公,浙东人,天启壬戌进士。风神冠玉,娇好如妇人;执法如山,精绝吏事,几于降魔照胆。其按吴中也,元凶巨奸,搜访毕尽,杖头立毙。在苏,于承恩寺中公鞫,观者万人,元恶一人杖死,百姓欢声如雷。在娄,则访巨蠹董云卿于州前,笞一百,不死,以绳牵其吭,立毙,陈尸三日,当时望之如雷霆青天。后十年,弘光当璧,复抚吴中,而时事日非,施未竟而去。至本朝定鼎,巡方之职,纵滥已甚。每至,辄以拔富为名,访其家素封,一朱单拿之,万金之家,风卷雨尽。不庭鞫而两造行金已足,即释放归田。五、六年来,吴民无不破巢者。至顺治七年,主爵耳热,乃廷议简清正御史一员,而张公慎言奉命来。

张公慎言,山右人,崇祯丁丑进士。貌不及四十,慈容蔼然,而风裁凛凛。初下车,即禁铺设、禁拔富、禁衙蠹、禁司道府县差快,州县无不檩檩奉法。会朝议汰冗员,首及巡方御史,吴民百万皆垂首丧气,奸吏豪胥则酹酒相贺。然张公仍访衙蠹周宗之者贪赃数十万,杖之不毙,乃牵死于狱。已殓,仍剖棺验尸,露暴丛塚,奸胥股栗。而堂帖已下,立促登道,吴民号泣;同于十二金牌之召也,夺之甚速,东南一恨事也。后二、三年,张公复为北畿巡按。

同类推荐
热门推荐
  • 仙兽难求

    仙兽难求

    人有仙路难求,兽有兽路难走。自“生病”以来小云娅便立志要踏上武路修途。哪怕个子小也不放弃,好不容易修炼到一定程度她发现在身体里有一个“她”……后来发现,所有的安排只不过是等待身体里的“她”醒过来。那些所谓的甜言蜜语,到底是真是假,最终的结果该何去何从……此坑已弃,望君慎入……ennnnn,大家不要再进来了……
  • 云摇梦

    云摇梦

    薄雨将歇,山岚满袖,凭栏一任风吹透。十年戎马几时休?斜临云麓听滴漏。两世情缘,同心锁扣,烽烟乱里香消僽。黄泉碧落永诀时,云摇梦醒别离后。
  • 青城Ⅱ

    青城Ⅱ

    若不是为了一个人,谁肯枯守一座城?如果说顾朗是艾天涯追逐多年的启明星,那江寒就是艾天涯的克星。这个身世复杂的花花公子蛮横地闯入艾天涯的生活……先是引来重重误会的婚书与私生子,继而是与顾朗扑朔迷离的世仇夙愿。绑架、劫杀、阴谋、谎言接踵而来,被压抑的往事汹涌失控。可是亲爱的,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 京城鹿少情迷申城律姬

    京城鹿少情迷申城律姬

    本不会有交集的两人,因一次他在去浦东国际机场的路上,透过车窗,偶然一次回眸,撞见了与朋友开怀大笑的她。时常回忆起她的笑靥,他想着是喜欢吧!无意中得到她闺蜜的帮助,京城鹿少开始了追爱之路。
  • 医路坦途

    医路坦途

    医学生张凡,获得未来医疗系统,平凡的生活开始变得无限精彩。QQ群782723204!欢迎来吹牛
  • 萌妻难养

    萌妻难养

    前世,新婚夜的意外,我成了别人眼中不知廉耻的女人。重生之后,我开始反击,对于他的虐待,后姐的伪善,渣男的利用,我都一一还回去。
  • 销售中的行为心理学:没有卖不掉,只有不会卖

    销售中的行为心理学:没有卖不掉,只有不会卖

    销售就是一场心理博弈战,如果你想成功地卖出产品,必须把握住客户的心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成功的销售员一定是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他能成功打开客户的心门、消除他们的疑虑、卸下他们的心防;他能在洞察客户心理、了解客户喜好的基础上引导客户的消费行为,激发客户潜在的购买欲望;他能在遇到难缠的客户的时候,利用心理战术,抓住并操控客户心理,化解销售难题!本书结合心理学、消费学、营销学等多方面的知识,针对销售活动中的常见问题,对销售人员在销售过程中的不同阶段如何应对。
  • 化学家当律师

    化学家当律师

    这是一个特别的生日宴会,围坐在偌大圆桌边的人,除一位六十六岁的老人和他的夫人外,都是原本互不相识的人,有人的家竟然还远在河南省,而没有一个是寿星的亲属。通常的生日宴会,不管是过生日的人还是前来祝贺的人,都是喜形于色,兴高采烈,充满喜庆热烈的气氛。可是这场宴会上,在人们向老人敬酒祝贺的词语中,说的都是千恩万谢的话。而有的人,则由于过于激动而热泪涌流,给宴会带来些许别样的气氛。
  • 朱德的青少年时代

    朱德的青少年时代

    齐晓敬编著的《朱德的青少年时代》是共和国领袖的青少年时代丛书之一,为了深切缅怀革命伟人朱德的丰功伟绩,纪念这位从四川走出去的人民军队的总司令,齐晓敬编著的《朱德的青少年时代》讲述了朱德苦难的童年、艰辛的求学经历和青年时代追求真理、报效祖国、成长为一名伟大共产主义战士的历程。
  • 女尊之九落飞叶

    女尊之九落飞叶

    【本文女尊,一对一,宠文】“哎,谁欺负你了?”安亿念白痴似的问那个男孩。“妻主……”男孩见安亿念问话,他知道,不回妻主话,是不好的,乖乖回话。“等等,等等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安亿念瞬间不淡定了,冲着男孩就喊。虽然她一直没有淡定过。“妻……妻主。”男孩有些紧张的重复刚刚的话。‘妻主,那就是嫁人了!不行,就是抢,我也要抢来!’安亿念眼里的怒火,越来越多,让人不忍直视。男孩低下头,妻主好可怕,资料里的她不是这样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