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的一九四九年，这是一个穷苦人民翻身喜庆的一年，土地改革批斗地主和镇压反革命运动，彻底地推翻了黑暗封建的旧社会。但是在历史汹涌澎湃的潮流中，也避免不了有无辜的生灵在屈冤中死去。江盛在从县城被押解回家的路上，就知道凶多吉少。路两旁站着的乡亲们都在抽噎之中，无意间看到了大外甥也在人丛里，他喊着外甥的名字，请求关照他年轻的子女。他两手被捆绑着，蹒跚着不想离去，眷恋着亲人与经营几十年的店铺。
就在岐林山上审判的这天，天空中乌云密布着，一阵阵闷雷急催着暴雨，似乎要吞噬阴森峦绵的山脉，似乎要吞噬正在呼喊的人山人海的群众。长治乡民为了要保住江盛的性命，知道底细的几个村的民众都出动了，在台下高声地呼喊着：江盛是好人，江盛是被冤枉的。但这都无济于事。台上执法者镇压着似潮涌的呐喊人，扬言要一同治罪。在杀气的威慑下，枪声终于响了！连着三声枪响他还是没有倒下。按老人们古老的传说，三枪不倒是不能再开枪的。可是第四声枪声又响了——终于结束了江盛的性命，他卧倒在黄土的山坦上，睁着双眼，冤屈地死去。
江盛的父亲与叔父原都是穷苦的渔民，吃着大锅饭，渔业又不景气，在几十个人的大家庭里，生活过得很紧迫，只好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江盛父亲改行摆起地摊来，卖旱烟丝、花生、炒槐豆子等，总之是乡亲们吃的还有常用的小商品。因地摊的位置不错，正摆在过路人来往的小桥边，一年合计一算比出海打鱼好。就在桥边盖起了一座小房屋，江盛随着父亲经营起了南货。因地理位置好，人缘广，信誉好的关系，突然在几年里生意就兴隆起来，店铺也扩大了，有各种齐全的南货商品。于是起了商号，名气越来越大。在整个小县城里的人们纷纷来到这个起步仅几年的商店里购买着各种南货，有的顾客是从邻海岙头慕名而来的。
名气大了，富有了，总会让某些人心理不平衡。在羡慕妒忌之中，只能看到这些人道貌岸然的外表，却看不透黑暗阴险的内心。在每个乡村里有那么几个整天在游荡而闲散的公子，或伪装着的绅士，如有让他们不周的时候，就没事找事地要你狼狈而难堪。总之要破坏你的锐气，或指使他人有意来寻衅找碴。而你得忍让三分，万万不能同他们斗气。商人应该深刻地体会到这点，最怕的是暗中来捣乱的小人。某一天深夜里，有人把海带抛进江盛住宅的围墙内。在解放前海带被说成是外来的洋货。第二天早晨就有人去禀告了政府，来人搜出了院内的洋货海带与一桶桶的洋油，说他私通洋人卖洋货。民国政府也是为了罚金敲竹杠，把江盛抓去关押进了班房里，那缺德的报案人原来还是远房的亲戚，也同他关在了一起。江盛看那人几天里没人来送饭，还可怜他把自己的米饭与他分着吃。江盛在里面待了好几天，后用银圆买通才把他赎出来。
就在前年的一天深夜里，闯进来一伙，盗贼喊着要找东家，搜抢了贵重的东西与抽屉里的银钱，全家老小被惊吓得不敢作声。江盛被绑架走了，一个多月后才有了消息，附近地方有内线的盗贼透露了风声，要三万块银圆赎他回来，否则就灭死他。江盛父亲只能通过那位有些名望，整天只是喝酒的外号“红鼻子”的外公，走访了几个不务正业的地痞，去打听是哪里的盗贼，银圆怎么个送去接头。因为每个地方有几家富户，有可能是盗贼摸好底细放的风。原来是一帮从邻县来的，早已使各村的大小财主听着毛骨悚然的“台州贼”干的，不是像打抢济贫的梁山好汉，他们聚集在一个深山老林的溶洞里，经常游荡在某个村庄里打抢几家财主。贼头夸口要十万块银圆放他出来，而江盛回答家里没这么多钱，只能是耗在贼窝里受尽了虐待，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胡子乱长，整整两个月才回来。求神拜佛的家人满脸泪痕地谢天地。
江盛的父亲去世后，村东面也开了一家南货店，是江盛同宗堂房的兄弟开的。他因为经营无方，生意不景气，整天游手好闲结交地痞流氓，有着嫉妒他人的性格。他经常与一帮酒肉朋友会聚在一起，用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借刀杀人的诡计，用某种义气的手段诱惑怂恿着在村里外号“张胖子”的刁民为他做件事。那不知好歹的“张胖子”在月光明亮的夜晚里，攀登上了五屿山巅，寻到了江盛父亲的大坟墓，在坟头上拉了一堆屎，又砸掉一只在坟头所摆设的石狮子。夜里又偷偷地跑回告诉江盛同堂的兄弟，事已搞成，两人得意地对饮着黄酒。
第二天，不知是谁传言有人敢在阿公的坟头拉屎，捣掉了一只石狮子。又来了一小人在江盛店堂内悄悄地怂恿着说：“一定是邻村强占山地的刁民所做的坏事，别人肯定是不会的，江仪阿爸你是地方上富有威望的人，近亲房族又大，大儿子又是才子，不能忍住这口窝囊气。你带头，大家都过去同邻村的人评个理，把山地夺回来，让我们乡亲来租种。”
俗话说：“是福是祸躲不过！”因为这事，江盛与房族们都气得发傻，谁干这种缺德之事，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但是并不知这里面有诈有陷阱。又正是本村乡民与邻村乡民抢夺山地存在激烈的矛盾。听老人们的说法，要上溯到历史所遗留下的山地，原属我方乡民的地盘，由于邻村乡民很久前是外地所迁住进来的小姓族，因此邻村根本没资格强占着山地。但是邻村乡民为了强占山地很团结又勇敢，村里大部分是家境穷苦的光棍汉，蛮不讲理，有些人还有点武功。在当天同众亲族上山，与对方评理就动手斗殴起来，江盛被打得头破血流，只有房族里几个兄弟坚持到最后，才把他抬回到家里。而那帮起哄怂恿的“勇士”们，同对方对打时胆怯怕死，早已逃跑得无影无踪。
后来，江盛只好做呈状打官司，他的大儿子写好了呈状送到县府，打赢了这场官司。山地属归我方乡民所有。因此对方嫉恨在心，使江盛在土地改革时引来杀身之祸。
解放初期，江盛的家属在偌大的佛殿里祈拜求签的时候，太祖法师测算：“江盛你看到了前面，但看不到背后。灵签已应验了吉凶。”总之要他赶快地离开大陆，到台湾岛去避难。但是他舍不得放下家眷与店铺，二十来年的艰辛创业才走到初步兴旺的阶段。他不甘于放弃家产而半途而废，总觉得做人问心无愧。太祖法师能保佑他的性命吧。那年村里闹瘟疫，乡亲们为了驱妖保平安，从外乡请来一位单眼长脸的巫师，坐镇在静穆的太祖佛殿里。巫师喝下小碗里烧成灰的符咒，紧闭眼睛抽搐着嘴唇，急铃铃地幻觉上阵……等着神灵的降临！抖抖擞擞地跳将起来，似乎要震颤着整个殿宇。没一会儿的工夫，巫师嘴里突然说：我来了，快去江盛家里把斩妖宝剑取来。从不知道的乡民大为惊讶叹奇，只有几位老长辈知道有一把镇妖宝剑藏放在谁家，跳神的巫师怎么知道呢？那是绝对保密，没人告诉过巫师。此时的乡民五体投地跪拜着太祖活佛的来临。童年的你总听着有神无神乡亲们传说的故事。
全国将要解放的时候，分田地批斗地主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羁留在台湾念书的大儿子，来信来电要父亲速带家眷离开大陆，到台湾去避难。二儿子来信说已经到达了香港，七八十年代有人多次说过二儿子是加入香港的地下党，但至今还是个谜！由于那次三五支队来了几个人，要他参加革命的队伍并筹集经费。二儿子在店堂内打杂做事时被抓走，那三五支队的队长原是二儿子高中的同学。二儿子被几个人趁着月夜押解到了县城东面的山岙里，在深山的树林里待着，有一个手里端着枪的人看住他。二儿子等待站岗的人不留神的时候，突然袭击抢过枪扔进了山谷，又同那个人打斗，因他在学校里是篮球队员，力气胜过放哨的人，又趁着月夜里逃离。后来回家探亲的时候，二儿子才说起当时惊险的场面，还迷信地诉说着静夜里有神鸟在带路，才不迷惑在密林之中，后经几多转折，才到达了香港。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神灵的指示，凡人为什么执迷不悟呢？我们家乡的很多血案累积的恶霸地主与反革命分子，解放初期跑到海岛台湾。从国门大开，改革与对外开放后，更正了阶级成分，脱掉了地主的帽子，归还了台属的房屋。这帮原在台湾的同胞，政府是欢迎他们回归大陆的。况且他们大摇大摆地回来探亲观光，并没有什么惭愧与忏悔。江盛他把命白白搭在历史的潮流里，乡亲们都在哀叹他的为人，惋惜他不该早死，而且是被冤案所害。如果当时他不眷恋家乡的产业，逃跑到台湾，那该多好，也能回乡探亲无比的风光。何况江盛在大多数乡民的心目中，留着很好的印象与名誉，决不能在五十一岁就终止了生命。他的死带给了下一代不可磨灭的历史阴影与阶级烙印。
一个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商人，一个在全县有点名望的善人或好人，江盛他在解放初期被陷害构成“害死六条人命的血案”，这绰绰有余地足以枪毙几次，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命案里——还有指证人呢。在土地改革镇压恶霸地主时期，没有血案是够不上死罪的。当时只能用“莫须有”的罪名，说已被兵匪活埋在“灵观涂”的两个人与江盛有关。江盛家的两位经常到“灵观涂”送货的长工被抓去，悬吊在屋梁上拷打着，逼问他们俩说出东家是否通匪。这位堂房兄弟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仍不承认有这件通匪之事。那位贪生怕死的朋友，不经打，就被对方收买了，而且做假证人画了押。你在十四岁那年，同那位贪生怕死鬼一起到海涂逮鱼蟹的时候，那位朋友才违心地掏出了良心话语，坦诚地对你说，江盛是被邻村人陷害死的！还有那无中生有的几条人命，都是对方利用本地傻痴弱智的群众按下的指印做证。所谓的六条人命，江盛他根本不知道是何方的人妖魔鬼。
江盛死去十多年来，或许他的幽魂在飘忽，凝聚不死，经常出现在分给贫农的一间住房里。每到了夜晚难以让人安心地入睡，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鬼魂的出现，有时在白天里出现剃着光头的老人，那位乡邻恐惧地没有安宁，只好搬出空着此房屋。江盛的三儿子偷偷地寄放些什物，但被贫农发现，说地主的儿子竟敢放东西意图侵占而批斗他。江盛的房屋大都分给了贫农，所剩下的家产只有店铺与二楼属于三儿子所有。这就是江盛死后所留给三儿子的全部家产。但是在一九五八年，又要腾挪出店铺与二楼，先让给外来的贫农暂住着，三儿子被迫住在原来放杂货的库房里，这是一些自作主张的干部所安排的。
几年之后，有一天村里来了几位干部，其中有位妇人，到了店铺的二楼上说，这楼是分给她的，已经属于她所有了。她是外村的一户贫农家属，但她毫无根据地说这番欺人的话语。三儿子无法与这位妇人辩解。那时江盛所遗留的财产，家里人都胆怯地不敢说是自己的。三儿子等待了好长的时间，才勇敢地去查询土改时的证明，证实确实是属于自己的。
江盛遗留下来的房屋财产或多或少，总之是实用的，存放着南货、什杂货，以及作为饼类作坊与仓库等。原店铺住房五间分前后左右两厢，有饼间、磨坊、长工作坊，还有管理账目的房间与家属们的住房。另一座是单厢的矮屋储放着什物、草席、锅类等日用品。粮食的来源不靠收租，只有十亩水田雇佣本村农民租种着，谷子收成时进粮仓自食。还有解放初期购买来的一艘木帆船，用于雇人运输货物。
江盛所有的上述财产在阶级成分上，属于中小工商业阶级。解放后，江盛家庭成分被定为工商业兼地主。后来把阶级成分笼统模糊起来，说家庭成分是地主兼工商业，而不是工商业兼地主，是靠着剥削劳动人民发家致富的。江盛的子女们承受着阶级的累赘，罪加一等地受到管制。原在商业工作的三儿子被下放到农业劳动，江盛家属被指定是最坏形象的地主婆，经常要受到村民群众大会的批斗。
解放后，经了解地主婆的日常生活，她原是一位很俭朴的劳动能手，栽种着自留地，手工做麻织布，推拉着石磨，将麦子、碎米、糠搅成细粉作为食料。她说过，嫁到这里来没几年，她父母就去世了。她有一个不争气的兄弟，是赌徒，又吃上了鸦片，把她娘家的一些家私，没几年的工夫就掏空了，后来离开家里无影无踪……不过也好，省得被评上地主的成分！她说着很伤心地流泪。她日夜想念着不能回家、海岸相隔的两个儿子，每天清晨总要点燃三炷香，跪在颤动的楼板上一直向着窗外的苍天祈祷，保佑海峡对岸的儿子平安。
相信每个习恶的心灵都依赖着世间的美好，但是我们怎样地去感化他，去引导他改邪归正，这就是一种感化他人从善的开始。只怕坏恶的事物掺和在一起成为危害社会的污水，无可救药的毒素。历史可以丑化某种人，也可以塑造添饰一种人的外表与魅力，滥竽充数地去做坏事。世界之大，浑水的鱼儿多着呢，怎样泾渭分明？只能依赖于整体的教育，才能不使它停留在湖泊里喷吐着污水。
一个平时不怎么善良的老贫农，在田野上与你说着这番话语：江盛是工商业而不是地主，只有十亩的水田，周围地方人都来他店占点便宜。老人们所抽的旱烟丝，不用花钱随便让抽。小孩们来买炒熟的槐豆子或花生，他总是半卖半送的，给小孩们一大兜儿。我们在他家做长工的时候，总叫我们多吃饭别饿着肚子。可是他的妻子很苛刻！干饭做成了粘牙饭，红糟腌制成的带鱼里经常发现有虫在游动着，总之很刻薄地对待我们。后来还听说江盛烟酒不沾。在吃菜饮食方面，连小虾皮都不粗用，用筷子夹着一片沾着酥油吃，一只河蟹能当一天的菜肴。他这么富有，为什么不饕餮地享受呢？以上这些传说，应当不是乡亲们所捏造的谎言吧。
江盛有两个经商的学生，都是外乡人，已在本地安家落户。一个做人处事很通达，而且对老师总是忠心耿耿的，从没听他说过对老师的不满。另一个勤劳而能干，但是思想意识不见得好，巴不得江盛所遗留的店铺被政府充公，归他人所有。人们提到江盛的时候，这位学生始终尊称着先生公，但是对江盛的家属很是冷淡，不知何种原因，至今看不透。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时，江盛在那一年五十一岁，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他家的遭遇被历史的潮流所淹没，他的亲人过着屈辱的生活。家里也经过了多少次挖地三尺的搜查，始终毫无金银的出现。
七十年代的农村人，大部分眼光是狭隘的，没有离开过家乡，整天停留在田野上辛勤地劳作着，养成了一种只顾自我利益的习惯，潜伏着欺弱怕恶的心理，自私地认为不能给江盛平反昭雪。因为他们住着分来的房屋，如果平反了就要把房屋归还，那是做不到的。其实，江盛的平反只不过是从县城拿回来的一张纸片，人民公社和大队，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不像批斗时开着群众大会那样将此事公布于众——他是冤屈而死的。总之，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集体，无可置疑地再喊冤也是无门的。江盛的冤案已根深蒂固地扎在无知群众心里，让它停留，让它沉渣，不许它在汹涌澎湃的激流中再次泛起，让光彩夺目的历史染上污点。
人们偏偏误会了江盛后代的意愿，并不是要收回乡亲们已寄住多年的房屋，伤了对方的平衡与和气，而要的只是给予名誉上的平反昭雪。因为江盛后代是理智的，而不是苛刻地要求着政府。江盛的三儿子在落实政策的初期，日夜想要回祖上遗留下的店铺，这是何等的棘手。——占着的那位商家总不会自觉地搬出去，好像已经是属于自己惯了的思想意识。但是江盛的三儿子还在犹豫着，还在等待要不要采取要回的措施，还在胆怯，因为从前那些让人战栗的历史阴影……恐惧还没彻底地驱散开来，仍然停留在心中的是那脆弱与惊恐的思想。
一个整天停留在店铺门外卖肉的屠夫，狠狠地责问开店铺的人，说店主人的家私是辛勤所赚的，又不是抢劫来的，你凭什么霸占为己有，拖延着不早日归还主人！这位屠夫的几句话语，说出了江盛三儿子早已想说的心声。听到这话后感觉这位公道的屠夫，似乎像《水浒传》里的施恩被蒋门神霸占了快活林酒店后出来的打抱不平的武松。但是这位屠夫定能知道死者的为人，而我们一直认为这个默默无言的屠夫是恶人。
相信阳光是很快能照到被历史所遗忘的角落，因为被冰冻凝结的日子实在太久了。人民群众终于觉悟了，丑化他人不是正义长久的步伐，依赖于阶级优越惰性的人们已经被淘汰。乡亲们也想奉还房屋完璧归赵，但是要求村里的干部给他们安排好的地基盖新房。这种觉悟自然来了，人们的思想已很快走上成熟进步的开始。我们悄悄地走近了阳光，这是一缕罕见的光束，振奋人心的春天来了。
一九七八年江盛的冤案终于平反昭雪。原对方的经手人也供认了这是一起历史的错案。那些按上指印的群众，原是在怂恿中无知的群众，现已故去已无法查证。
江盛只是得到县政府的公认平反，并没有在群众大会上公布他的冤案。人民公社与大队不知内情的少数群众，仍不明白江盛的历史冤案已经平反。好些人对你说过，我们村里为了强夺那块山地，江盛是被对方无中生有害死的。如果晚几天公审，他肯定是不会死的。有人还传说着上头有快马赶到了，只是晚了一步。总之初来乍到的历史潮流是汹涌的，是无法阻挡的。
江盛经县政府平反那年，一位侨务干部在公安局里诉说江盛的故事，对于解放初期的冤案案情，这帮铁面无私、疾恶如仇的战士都听得动情而疑惑。令人深思的是，那些按指印的人，全是一些无知、痴傻、起哄的群众。
也许恶有恶报，时间还没到。江盛去世半年后，那位堂房兄弟所开的玩笑，指使他人所做的缺德事，总掩盖不了群众雪亮的眼睛，他被人割掉阴囊沉河浮尸而惨死。人们是不会做任何同情的。无论人们有多少自私的心理掺和其中，也能明确地看到善恶者应有的下场，给死者一番无价的安慰。都是兄弟，煮豆燃萁，相煎何太急！而丑恶的灵魂能在阴间做一次忏悔吗？想来是不会的。或许到了阴曹地府，还要寻些猫兄狗友做陪衬，与他兄弟再次地决斗……
或许一些不知内情的人们，总觉得真善美是一种脆弱的事物，这种疑惑不是一种错觉，而与现实是一种较量。相反地，人们远避善良与脆弱，进入强势的队伍之中。难道这不是一种自然界的规律吗？色香的东西，终究是有毒的食料，而人们又偏偏要吃香喝辣的。
最后，你与一位在地方上属于“黑五类”的聪明绅士对话，他说江盛有激情也很傻，为了乡亲们去夺无用的山地把命都搭上，而死后有谁给他做纪念碑呢。你觉得绅士的话不无道理，但不能准确地在众人面前得出它的分量与结论。无论在什么社会里，善良与邪恶的较量，失败的总是后者，而不是前者，但是要等待到最后，善良必定能够战胜邪恶。我们的历史似一面哈哈镜，去对照的人们都是傻子，总要照出他的人鬼不像。站在后面的人是很聪明的，不敢让它照出自己，或者胆怯地不瞧着镜子，明哲保身。或许聪明人永远地躲在人们的背后，不敢对着历史这面镜子照着自己的真伪，或许这就是幸运的聪明人吧。
在今年，大家族修家谱归宗，乡亲们把江盛的名字树立在谱头上，特意为他做了一篇序纪念他，说他平生的为人。但是人们的观念已进入了崭新的欲望阶段，善良在人们的心理上已成了根深蒂固的懦夫的形象。如今人与人之间，只能是淡忘与陌生的面孔而已，赤裸裸的钩心斗角，乐此不疲地追逐、享受富贵而霸道的人间。
2000年3月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