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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惹相思疾,立三年约(2)

助儿很配合地抖作一团,呻吟似的回禀道,“我们大奶奶找春君姑娘去了,回来后脸上没有不痛快,小的想,大奶奶既没处下风,那春君姑娘定是吃了亏了,没准这会子在家哭呢。”

这样的消息于裴臻来说莫过于晴天霹雳,他呆坐在那里,一时摸不着北,只能斥道,“怎么才回,你早干什么去了!”

助儿小声道,“我才睡了起来,大奶奶已经回自己院子了,我得了信就来找爷的。”

裴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爷辰时就起身了,你这杀才竟睡得那样晚,一路上怎么没把你的肠子颠出来!如今如何呢!你到梨雪斋瞧过没有?她当真在哭吗?”

助儿苦着脸道,“我一得信就来回禀大爷了,还没来得及到梨雪斋去呢。”

裴臻想了想问道,“大奶奶可带了人去?”

助儿道,“带了喜儿,还有一个二等丫头,我盘问了那丫头,颠颠倒倒也说不清楚,大概的就是奶奶要接姑娘入园子,姑娘不答应,奶奶又说爷和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云云,闹到最后不欢而散了。”

裴臻沉吟片刻,眼里阴霾越来越浓,助儿吓得缩在一旁,直祷告道,神天菩萨,大爷要杀人谁拦得住!若要杀我,那我便朝梨雪斋跑,好歹求春君姑娘救我小命吧。

裴臻此刻正是怒海滔天,好容易才和她亲近些,那素卿跑来横插一脚,之前种种岂不成了无用功!她既已回绝了进园子,那往后定是要躲着他的,可怜他机关算尽,到头来要落个惨淡收场吗?

“纪素卿敢不拿爷的话当回事?不给她些利害瞧瞧,还只当爷怕了她。”裴臻咬牙切齿道,“今儿起禁她的足,打发人把她老子找来,爷我要重振夫纲。”

“大爷,亲家老爷在山阴县呢!”助儿嗫嚅道,心想大爷怕是气疯了吧,无甚大事要惊动老丈人。看裴臻脸色铁青,只好开解道,“大爷发火归发火,万万不能给自己找不自在,就是找了亲家老爷来理论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奶奶是去请春君姑娘的,又不是去兴师问罪,大爷这脾气发得没道理。”

裴臻深深吐纳几下,总算冷静了些,复又眯起眼仔细盘算,过了一会又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直笑得助儿倒抽冷气,背上寒毛根根都竖起来。

“既如此便将计就计,你派人放话出去,就说梨雪斋的春君姑娘和裴臻早已私订终生了,”裴臻微一笑道,“横竖我是要娶她的,孽只作这一回吧。”

助儿惊恐道,“那样岂不坏了姑娘的名声!”

裴臻漂亮的丹凤眼儿一飞,“我的名声也坏了,所以并不嫌弃她。”

助儿听了险些栽倒。这是什么道理?他们爷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只是这回有些过了,果然情能叫人痴狂啊,痴狂得连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

裴臻想了想又补充道,“章程那里尤其要传到,我且赌这一回,若章程听了并不介意,仍要娶她,那我便认输,放他们双宿双飞,若章程有半点犹豫,那就怪不得爷棒打鸳鸯了,就是追到奈何桥上,我也要将她弄到手。”说着狠戾地咬紧牙关。

助儿此时只觉毛骨悚然,无非是个女人,犯得上搏命吗?正经的大事不办,偏在儿女私情上浪费气力,真是不值当!助儿道,“大爷的意思可是: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裴臻嗤道,“什么杀不杀的!我是儒商,从不喊打喊杀。”

助儿又是一阵恶寒,谁见过一根金针连伤十一条性命的儒商?能在熟得不能再熟的人面前如此伪装自己,大抵也只有他做得到了吧。

裴臻晃了晃脑袋,抚额道,“我头疼,想是喝多了,你去给我到局上告个罪,就说我不成了,叫他们尽兴,下回我再作陪。”

助儿忙应了,关了雅间的门,跑到隔壁将裴臻的原话复述一遍,又着急回来照顾喝醉的主子,推开门,却已人去楼空了。

〇一八 假醉求真心

毋望正拨着算盘算账,突见门口跑来一匹马,马上挂着一个人,马一停下,那人便歪歪滑下来,再一看,臻大爷赫然就躺倒在了梨雪斋的大门外。毋望忙扔了账簿跑出来,见他脸色绯红,推了两下也不醒,无奈道,“怎的醉成了这样!”

想扶他起来,女孩家到底力道小,扯了好几下也没能搬动他一条胳膊,只得喊张氏来帮忙。

张氏正在后厨内加蒸一笼云片糕,听见毋望喊忙赶出来,两人合力才将他抬进房里。

张氏看着那张红得像熟虾的脸,为难地说道,“怎么办?还是到他府上叫人来吧,好歹将他弄回去,要叫他的大奶奶知道了还得了吗!”

毋望皱了皱眉道,“我当真不想到他府上再受那位主子奶奶奚落了,我瞧着他睡一会子就该好了,等酒醒了自己回去便是了。”

张氏搓着手道,“当真不好办啊,才出的这档事,一转脚他又醉到你跟前来了,想避都避不开。”

毋望道,“不打紧,他醉得人事不知的,照顾他一场也算尽了心了。”

张氏摇摇头道,“我给他煮碗醒酒汤吧,你喂他喝了就成了。”转身又回到厨房,翻出酸枣和葛花根一同熬治起来。

毋望看他出了好些汗,摸了额头又很烫,拿井水绞了帕子给他净了脸,又另拿一块沾湿了给他敷在额头,取了床头的团扇来给他仔细地打扇,见他安稳了些,便放心不少。

他的酒品倒也算好的,不闹也不吐,只皱眉静静躺着。毋望侧了头打量他,真真是俊俏!这样的男子定有很多姑娘对他倾心才是,怎的偏瞧上她呢?他若要娶妾,成堆家世好的女孩紧着他挑,其实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看开了也没什么,只她是个死心眼的,到最后怕是要辜负他的。这臻大爷在这上头栽了跟斗,心里必要委屈一番,若她狠了心忍住,过些时日自然就会好的。

想着这些,手里的扇子打得慢了些,裴臻又热得动起来,如今不好替他脱衣裳,只得加紧了扇风,直扇得手臂酸痛,那裴臻睫毛一动,张开了眼睛,迷糊了一会子,看着她,想了半日才道,“你是春君吗?”

毋望点头道,“是我。你喝醉了,现下可好些?”

裴臻眨着眼睛道,“我的手绢在哪儿?”

毋望忙给他找,又不好摸他的内袋,便拿了自己的给他,道,“你的不知在哪里,暂且用我的罢,你要手绢干什么使?”

裴臻将手绢往胸前一塞,道,“我要扎个耗子给春君玩。”

毋望的脸一阵红绿交加,看来酒还没醒,听着在说胡话似的,便温声安抚道,“睡一会子吧,起来再扎不迟。”

裴臻闭了眼睛长叹道,“你哪里知我的心!”

毋望不由也叹了叹,这人倒像是痴情得很,只是她一个流放的犯官之后,哪里值得他这样。

裴臻安静一片刻,突又支起身道,“你在这里别走。”

毋望又将他摁躺下,直道,“我不走,看着你睡,过会子我找人把你送回去,你且睡吧。”

裴臻咕哝道,“我就在这里,要和你在一处。”

毋望心里怦怦直跳,别过脸去好言道,“那我去你府上寻了小厮来可好?他来伺候你总方便些。”

说着起身要走,被裴臻一把抓住了手,急道,“春君,我不要旁的人,就要你伺候,现下不学,日后怎么办。”竟比个孩子还无赖。

毋望暗暗摇头,想得这样远,哪里有什么日后!日后他自有他的臻大奶奶伺候,她也有她的章家哥哥要照顾,井水不犯河水的过日子,有什么可怎么办的!心里这样想着,如今他吃醉了酒,也不好同他计较,便由他去说,只是轻轻抽出手道,“我不去就是了,你别闹。”

这时张氏端了醒酒汤来,看一眼床上的人,哀声道,“那些人不知怎么当的差,主子醉成这样也没个人跟着,任他一个人在路上躺着!我担心你叔叔,想去得风楼瞧瞧,前面不好断人,你喂他吃了药就来。”

毋望应了,吹凉了药要喂他,才刚还喋喋不休的裴臻竟像睡着了一般,任你喊他,充耳不闻。没了法子,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不喂他吃药怕是真要睡到明天去,醒了还得头痛上一两日的。毋望咬咬牙,吃力地抱起他的身子,想拖他靠在床架上,无奈这人实在太沉,只好自己坐到床沿上,让他靠在身上,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他。

裴臻也没想到自己装醉竟会有如此意外的收获,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连她的心跳都能听得到,还有少女隐隐的香味和他颊边的柔软,真真叫他口干舌燥,连那酸涩的醒酒汤都如仙露似的,喝起来也无比美味了。

毋望哪里知道这些!喂完了药,小心放他躺好,又开了窗,将窗纱放下,细看他没什么大碍了,方才出去关了门,往前面去了。

裴臻听她走远了,抽出怀里的手绢看,上头绣着两只蝴蝶,一株兰草,针脚甚是密实,绣功也极好,复又叠好,宝贝似的藏进襟里,微勾了嘴角,笑得高深莫测,心道,小女孩儿果然好骗,哪里就醉得这样了!今日只喝了几杯,那一星半点,于我来说喝茶似的,我是心里放不下你,又不好再看你,只有出此下策才不叫你恼,我的良苦用心真是天知道啊。

那厢毋望才到铺面上,来了几个二三十岁的妇人,不买东西,只顾在那里指指点点,毋望也不生气,好声好气问道,“几位夫人可是要买糕点吗?咱们这里有江南的吃食,可要各样来一些吗?”

其中一个穿紫衣的女子走上前笑道,“我是隔了三家的烤鸡铺子的,今日你们才开张,一来道贺,二来是结交姑娘,裴大爷是姑娘的高朋,咱们邻里邻居的,也好沾点光不是。”

毋望听了不喜,却又不好做在脸上,只陪笑道,“几位嫂子说笑了,裴公子心善,看我们叔侄可怜才帮我们一把的,并不是什么高朋,嫂子们不要误会才好。”

“那今日裴大奶奶怎的要接姑娘进园子里呢?”几个女人互递了眼色,又往后院张望,一面说道,“才刚裴大爷吃醉酒了吧,这会子在里头躺着?”

如今天下大定,街面上的人每日有进项,得了闲便四下里打听旁人的私事,聚在一处胡拉海扯也是有的,背着事主也就罢了,现在愈发大胆,竟跑到跟前当面盘问,这是什么道理!

毋望才要发作,那里张氏,刘宏,章程并裴臻的小厮一并走了来,那几个女人见人多了便都散了。

助儿作了揖唤声姑娘,又问道,“我家大爷可还好吗?”

毋望道,“吃了醒酒汤又睡下了,在里头厢房呢,你去瞧瞧他吧。”

助儿说了几句客套话,进屋里照看他主子去了。

刘宏似也有些上头,张氏扶了他进房休息,铺面上只剩章程毋望二人。

“出了什么事了吗?”毋望看他面上不豫,闷声不响坐在椅子里,心下狐疑,问道,“可是饭局上受了气吗?”

章程道,“没有。”

“那你怎的拉个脸!定是有事吧?”毋望将晾凉了的云片糕一排排码好,回头看他,他还是满脸阴沉。

章程憋了半天才道,“席上那些人说了些话,我心里堵得很,他们皆当裴公子是你女婿,对你叔叔百般恭维,我在一旁倒成了没事人,你说可气不可气?”

毋望一笑,故意逗弄他道,“你可不就是没事人吗!难不成是有关联的吗?”

章程老实,立刻脸红脖子粗的,愣愣说道,“等我提了亲自然就有关联了。”

毋望想起婶子说的那些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同章程说,只得含糊道,“做什么把旁人的话放在心上,你我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

章程想想有理,便也不再辩旁的了,看助儿跑了打水,疑道,“裴公子未喝几口怎的就醉了呢。”

毋望笑了笑不答话,想是奔波了这两日,昨儿睡得晚,今儿又早起,伤了身子喝不得酒吧,章程面前不好说,只当不知道了。

“裴公子真是个好人,”章程又自顾自道,“才听说我在那家不拿权,便靠着他的面子给我续了前头的买卖,绕过了太太的姑表亲,只叫我自己签了契约,日后方好抬头。”

怪道婶子说他对裴臻千恩万谢呢,既是这样的好事,谢他是应当的。章程如今最缺的就是这个,八百年不来往的远亲家,饭岂是好吃的,诸事皆不成,只点个名头,日子久了太太也会不乐意,何况还有个姐姐日日在耳边念叨。

“只是明日要去谈事,庙会恐怕去不成了。”章程愧疚道,“你别生我的气才好,等事办好了我再给你补上,可好?”

毋望虽有些失望,也不想叫章程为难,便笑道,“这值什么,自然是办正经事要紧,明儿去不成还有九月九,好容易得着的机会,万不能错过的。”

一番话说得章程感激涕零,心里计较着,待他在纪家站稳了脚才好叫毋望不吃苦,为了将来的安生日子,庙会不去也使得的。

〇一九 裴家明月君

那日臻大爷酒醉回家,在槛菊园足待了五日,寸步未出,每日饭菜俱送进园子里,生意上的客人一应不见,到第六日,从北平来了两个鲜衣怒马的贵客,臻大爷出园相请,三人进了园子,吩咐助儿关了园门,便再无声息。众人皆猜想,定是阑二爷的小厮打死人的官司惹的,臻大爷这样好面子的人,家里出了这种事,必然要尽了全力捋平的,那两人总归是应天的官员,关起门来商议对策的。

其实来的不是别人,是燕王的亲信护卫指挥张玉与朱能。

张玉抱拳道,“明月先生一向可好?”

裴臻笑着点点头,道,“对不住啊,二位一路辛苦!本来是该我去北平才是的,无奈家里出了些乱子,我也牵挂着不得离开。”

朱能忙道,“先生哪里的话,我等替王爷办差,怎敢说辛苦二字,王爷知道先生的性子,并不怪罪先生,只因兹事体大,飞鸽传书怕出岔子,才叫我们兄弟赶了来的。”

裴臻请他们落了座,又让助儿上茶,不急不忙道,“先歇口气,这大热的天,两位可要先洗澡净身?我再打发人置办酒席,咱们边喝边聊可好?”

张玉朱能互看两眼,垮了脸道,“先生不要拿我们玩笑了,此事迫在眉睫,王爷急得什么似的,嘱咐我们同先生议定了要即刻回禀,一刻耽搁不得,要喝酒,日后先生来北平,咱们哥儿两个定陪先生痛饮三日,只是今日断喝不得,先生恕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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