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九年高校巡回
谢谢大家！
今天走进会场感到格外高兴的原因是，我们这次高校巡回演讲专门做了一个条幅，就是二楼挂着的那个红色的条幅。有些同学可能看不见，我给大家念一下，这个活动叫“老罗英语培训全国高校巡回讲座，括弧‘非公益’，括弧完了”。
为什么要特别注明“非公益”呢？因为我个人在英语培训这个行业做了很多年，我注意到这个行业的老板们到高校去宣传演讲的时候，尽管由于高校的限制，不能在演讲中直接讲带有商业色彩的内容，但是归根结底我们知道这种讲座的目的不可能是“公益”的。因为他们总喜欢打上“大型公益讲座”这类的字样，所以，我们开始高校巡回演讲之前呢，我就要求我们的市场工作人员写上“非公益”的字样。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跟各个高校接触的时候，在我们保证演讲完全不带有商业内容的情况下，还是有半数左右的中国高校不允许我们挂这个条幅。我们都知道，在中国，诚实是一个奢侈的品质。很多时候，我们想说句实话，但是对方说：“不可以。”我问：“为什么不可以？”他们说：“你瞎说啥实话！”（笑声、掌声）
所以我后来发展到只要走进一个高校的讲堂，发现他们允许我们挂这个诚实的条幅，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学校。（掌声）从这个意义上，在正式开始演讲前，我要向你们的学校致敬，谢谢你们学校成全了我们的这次活动，使我们得以保持了人格完整。（掌声）
这次巡回演讲，我们内部拟定的标题是“我的奋斗”，就是大家看到黑板上——不是黑板上，是巨幅喷绘右边的这四个字：“我的奋斗”。这个是我们自己写的。讲台横幅上还有“成功人生讲坛”的字样，这是你们学校写的。你说我“成功”，我也不否认。在中国，很奇怪的是，我们定义所谓的“成功人士”，指的其实就是些“土财主”。我们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定义的，但我自己不是这么定义的。我觉得无论你是土财主还是洋财主，土穷光蛋还是洋穷光蛋，只要自己活得开心，而且坚持了自我，就是成功人士。从这个意义上，别人说我是成功人士，我也不否认这一点，尽管我是个穷光蛋。（掌声）
按照我们正常的流程，首先我给大家讲一下所谓“我的奋斗”。先从我苦难的童年追溯起，一直到今天，我怎么样到了三十七岁仍然坚持了年轻时认为的那些正确的、美好的、理想的东西，然后活得很嚣张、很跋扈，并且还没被人骂死等等。（笑声）我一般就是讲这样一个人生过程。然后呢，有一个互动环节。我先跟大家讲一下，我是希望尽可能跟大家有更多的互动，所以在讲座的过程中，大家对我个人、对我的学校、对我的网站牛博网，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用笔写到手里的入场券上，然后从后往前递，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在过道或是前排把大家的问题收集上来。讲座结束的时候，我会就这些问题回答大家。所以，有问题的话，撕一张白纸，或者用入场券，往前递就可以了。
你们知道我办了一个“老罗英语培训”，这公司起了一个很滑稽的名字，其实我起这名字的时候，没想起得这么滑稽。但是我作为一个土鳖创业，由于不自信，所以做了两个举措。第一个是邀请这个行业里我那些资深的老教师朋友参与创业的时候，我特意选择了一些有留洋背景的老同事、老朋友，因为据说一个土鳖领着一群海归创业是一个很美好的景象，（笑声）所以我采用了这样的方式。第二个呢，就是作为一个土鳖，我尽可能想把公司的名字起得“洋气”一些。当然，不能起“鄂尔多斯”这样的名字，是吧？所以，我当时就起了一个洋气的名字叫“老罗和他的朋友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笑声）但是这个名字在中国严重水土不服，我们到哪里去都会被人笑话，即使在一个很土的小饭馆，点了一堆很土的饭菜，结账的时候来了个很土的服务员，我们让她开个发票，她一看公司名字——“老罗和他的朋友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就会“扑哧”一笑，说什么公司名字这么土。这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作为一个土鳖，为什么觉得这个公司名字很洋气呢？因为世界五百强的很多企业都是这样命名的。比如你们熟悉的大名鼎鼎的“麦肯锡”，“麦肯锡”的全称是“麦肯锡和他的朋友们”；摩根斯坦利，是个人都听说过吧？摩根斯坦利的全称是“摩根斯坦利和他的朋友们”。所以，我就觉得“老罗和他的朋友们”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酷，像是五百强的企业。（笑声）但是万万没想到在中国严重水土不服，所以我们预见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当选中国名字最土的企业，（笑声）但这个名字不重要。
好了，下面我就开始讲“我的奋斗”，从我苦难的童年追溯起。
1972年，吉林省和龙县龙门公社诞生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笑声）我谈我的人生历程，希望对你有一点启示性的作用，这不是作为一个楷模之类的东西或是什么，只是希望作为一个启示，让大家能有点思考。因为在我们这个国家，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大家都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很多人到了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多岁，都没有认真地反思过自己的人生道路，所以我讲一下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故事供你们参考。
我1972年出生，我们那个时代，小学是五年制的，所以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二年级退学，也就是说我一共在中国的校园里待了九年多，不到十年，大概是这样一个过程。在我成长的这九年里，在接受体制教育的十年里，不断地跟老师和学校发生各种各样的冲突。很多人在互联网上听到我的录音说起我年轻时候在学校打架什么的，可能就以为我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坏孩子，在学校惹是生非、淘气，比如上树掏鸟窝、砸玻璃、偷看女厕所什么的，（笑声）以为那些小流氓干的事情我都干过，其实不是的。我成长的时候每一次跟学校或者老师产生冲突，基本上都是基于一些严肃的理由。
比如我小时候闲书看得比较多，所以老师讲课讲错我经常就能听出来，然后看到老师还若无其事地误导我的同学，我就坐立不安，就忍不住举手指出老师的错误。时间长了，老师看我一举手就知道他又讲错了。（笑声）所以老师经常的反应是，我在左前方举手，他就看着右边说，同学们把书翻到多少多少页。可我是一个很固执的孩子，我就索性走到老师前面举着手说：“老师，我举手。”然后他就气急败坏地说：“那你说吧。”我就又指出了他的一个错误。这样，经常出现的结果就是我一举手他就说：“不要打断老师讲话。”然后就这样按下去。有的时候我忍不住举完手就站起来，老师说：“你给我坐下。”我说：“我说完就坐下。”就这样坚持说完。说完之后老师就很恼火，恼火了就会有各种反应，教过我的老师里最糟糕的竟然派她的儿子过来打我。（笑声）你能想象吗？
当时我们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派她高中一年级的儿子过来打我，在课间休息时把我叫到外面去。我是小学三年级，他是高中一年级。我们那个时代的学生上学都要在胸前别一个手写的校徽，上面写着年龄、年级、姓名，最滑稽的还写着性别。（笑声）我一看他的校徽，上面写着他的性别：男；年级：高中一年级。于是我就放弃抵抗了，因为他比我高两个脑袋。我以前讲过，小孩子打架不是拼轻功、暗器、内力，（笑声）而是拼发育。所以当一个高我两个脑袋的孩子把我叫到外面去，我只有老老实实跟着出去，基本没有抵抗，任他蹂躏——连踢带踹，打了我十分钟。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他说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你先回去。”（笑声、掌声）我当时就蒙了，我说：“什么叫先回去？”他说：“不能耽误你上课，四十五分钟后见。”（大笑、掌声）我就灰溜溜地回去了，坐在屋子里发呆，下了课我就不敢出来了，一直到放学都没敢出来，因为他高两个脑袋嘛。最后我叫朋友去把我哥哥找来，才把我接回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轻时候摧残折磨过我的老师，坏人坏事，大部分我都能原谅，因为我长大后看了许多伟大的，关于宽恕、关于原谅的故事，比如曼德拉的传记。他的一生遭到了种种难以置信的、难以原谅的摧残和折磨，但他为了一个民族的美好未来，后来宽恕了那些仇人。从这个意义上，我把我年轻时候给过我迫害和折磨的那些坏人坏事都原谅了。但是这个老师我始终很难原谅，是因为她当时还有一个儿子是小学四年级的。（笑声）你懂我什么意思吧？如果我是一个“人渣老师”，要派我的儿子去打我的学生，我最多会派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去打小学三年级的，你怎么可以派高一的去打小学三年级的呢？（大笑、掌声）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很难原谅她，而且当时我考虑到可能错怪了她，我还找人去打听过她那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是不是下午刚好有事。（笑声）然后我的内线反馈的信息是，他没事，也没有课，就在家待着。她派高一的儿子来打我只是为了更有把握一些。（笑声）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难原谅她。你知道，像这种冲突，并不是因为我淘气、调皮捣蛋，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东西。我们那个时代的老师，如果在小城镇，水准大都是特别差的，经常会讲错一些东西。那你指出来的话，本来对他是一个促进和提高，尽管他们经常也假惺惺地说什么“教学相长”，说什么“互相促进，互相学习”，但从来不会真这样想的。
我到了初中的时候，印象比较深的另外一个事情也是我的班主任，教语文的，放学的时候要求我们写作文，让我们到校园里观察一下，第二天交一篇记叙文。要求翔实地、真实地描绘校园里的场景，标题就是你们年轻时候也写过的那种垃圾作文标题，无非是什么“我漫步在金色的校园里”这种屁话。第二天上学我就交上去了。到了放学前的时候，老师就拿着这篇文章当众批评我，说：“咱们班表现都很好，只有罗永浩，一贯地哗众取宠。”我就很奇怪，因为我不哗众取宠，所以就不知道“一贯”是哪里来的。然后老师就说：“你看，咱们班同学写得都很好，说‘五星红旗飘扬在校园上空’，只有罗永浩，他写的是‘五星红旗耷拉在校园上空’。”（大笑）然后全班就哄笑，老师就很生气，说：“看你写的都是什么东西！”然后不断地把“哗众取宠”这个词重复了五六遍。你知道，那个时候的老师，水平不高的，教语文的，一辈子就学过六个成语，为了让人知道他会这几个成语，他就会大量地、频繁地把这几个成语使用起来。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们老师一口气说了我五六个“哗众取宠”，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都忘了被批评的是我。（笑声）于是，我就举手站起来说：“老师，这个成语你用错了。我写的作文就交给您一个人，就算‘哗’了谁，‘哗’的也是一个人，不可能是‘众’，您不可能是‘众’。现在是谁把文章拿到五十多个人的班里大声朗读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哗众取宠。”（掌声）
然后，你可以想象，老师非常崩溃，想冲过来打我——那个时候的老师是有这个权力的。你们可能没法想象，在我成长的少年时代，在中国，普遍接受的一种观念就是，家长会把孩子领到学校说：“老师，如果我这孩子在学校不听话，您就往死里打！”所以那个时候体罚是很普遍的，我小时候挨过很多男老师的打。女老师通常不打人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她觉得打人很难看。女的嘛，觉得打人很难看，没风度，所以会忍住不打。然后她就很生气地说：“放学放学！”把其他人都赶走，然后把我领到教研室里“专项修理”。（笑声）我跟她在教研室，足足被折磨了两个小时，你可以想象我很疲劳。（大笑）我一看天都黑了，就跟老师说：“这样，咱俩都挺累的，是吧？”老师说：“是啊。”然后我说：“要不我改。”然后老师很开心，说：“哎？你终于知道你错了？”我说：“那不重要。”（笑声）我说我改，错不错不重要，我改。然后她说：“你说吧，打算怎么改？”我说：“这样，我出一个草稿，你听听行不行？我改成这样：说来也怪，尽管校园里没有风，五星红旗仍然飘扬在校园上空。”（大笑、掌声）然后老师完全崩溃了。这时候教研室的其他老师都走光了，就无所谓风度不风度了，她像疯了一样冲到墙角，拿着笤帚棍子冲过来就劈头盖脸地打我。我当时已经初中二年级了，皮糙肉厚，她一个中年妇女能有多大的力气，是吧？但我为了配合，也做出了一些“哎哟，哎哟”这样的反应，（笑声）免得她下不来台。但是我演技不好，所以导致的结果就是，她气喘吁吁地把笤帚扔到地上。她知道对我这样没有用了，滚刀肉，是吧？然后她拿起电话。你们知道在中国，拙劣的中小学老师最后一个损招是什么？（台下异口同声：找家长！）你看，你们都是被找过家长的，（笑声）你们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然后，她拿起电话开始打，把我可怜的父母叫过去。一家三口很无辜，坐在那里被她训了一个半小时，说的都是《人民日报》上的话。（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