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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文化启蒙,被紧握的双手(3)

陆华看她一眼,有点吃惊,不相信这些话是从这样一个女孩嘴里说出来,她把什么都看得那么清楚,还讨论什么?青果却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的东西可以讨论,因为他其实不懂她讲的理论,隔着行呢,总不能教他一遍社会学,他们之间有的是根本不同的思维方式。再有这书是他们的,又不是她的书,他们那套老式的美术史理论的思路套子,她也不可能扭转,她发现她最好把自己的东西交给他们就是了。她没有兴趣去影响他人,更没有兴趣去改变他人。其实在写了一半论文时,她已经对这个题目不感兴趣了,她觉得自己的立论和论据都牵强附会,陆华如果要用,要改,她都无所谓。看了很多材料,还有那些造反的先锋画家们纷纷写给陆华的“情书”,曾自问什么是这些人的真正动机?今天见了大侠,再见了德拉,还有更多的没有见过的、野心勃勃的群体画家,现在青果更怀疑自己的立论。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林欢的爱恋里,这些人和他们的事情都黯然失色,她几乎要写不下去。可今天见了他们,又感到他们的真实,他们生机勃勃的动力,她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太小资。青果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不是他们表面上发表的豪言壮语,不是他们什么了不得的作品,更不是他们的艺术理念,不知什么吸引着她,让她兴奋。哪怕就是那支《唱支山歌给党听》,她的心刚才就被德拉撩拨了一下。

陆华已经伸出手来:“走,青果,我们也去唱。”

青果没有搭他的手,但还是应声站了起来,陆华在青果肩头上轻轻搂了一下,她几步就走到他前面去了。

一见他俩走进房间,屋里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好像他们去幽会了。菁菁在钢琴边没说话,偷偷观察他们。

陆华走到钢琴边说:“菁菁,弹《十五的月亮》。”

德拉正弹着,菁菁说:“德拉弹,德拉弹。”说完又瞥了青果一眼,走出了房间。

青果很窘,天黑下来了,她抬手看了眼手表,说:“我的票是7:00的,我看我该走了。”

陆华忙停了歌声,问:“几点了?不要急,我去送你,我去送你。”

德拉这回真的不高兴了,大声说:“哎呀,青果你怎么就那么扫兴呢?上次也这样,玩儿得正好,你就要走,你那边有人要你命啊?如果你男朋友跟你吵架,告诉我,我去帮你吵,怕他什么,我们这些人呢!”

“就是啊,怕他什么!”大侠也在旁边敲铲子。

青果脸红了。

陆华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笑看她的窘态。

青果知道这会儿他们正在兴头上,可一想林欢在车站等着,她又坐不住了,还是站了起来,说:“还是得走,真对不起。”

陆华突然说:“青果,你要不然今天晚上就留下,明天我送你回去。要玩儿就痛快玩儿一次,每次都慌慌张张,大家都不高兴。”又专门盯了她的眼,问:“行吗?”

德拉大叫:“哎呀,陆华的面子总得给了吧?!”

青果被陆华逼得涨红了脸下不来台,心想欢欢要急死的,怎么办嘛!她慢慢弯腰把双肩包从椅子背后拿了出来。

陆华见了,走过去说:“好了,我回头跟林欢说,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对不起,还是得走,下次吧。”青果红着脸,挎上双肩包。

在遗憾声中,陆华给青果开了门,其他的人没有跟着出来,好像大家都有默契,故意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电梯门开了,两人进去。

陆华挨着青果,站在电梯里,青果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她立刻就往旁边挪开一大步,笑着说:“陆华,你不要再远送了,今天就到楼下,上面还有那么多人呢。”

陆华一双凸眼迟疑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他们出了公寓楼,天已经完全黑了。陆华跟着青果往汽车站走。青果又回头说:“谢谢,不要送了,我自己能行。”

陆华还是没说话,只是跟着。青果看看,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等上了车他就会走了。

正是下班高峰,车站上人挤成了堆,一趟车来了,人们都往前冲,堆在车门口往上挤,和下车的人绞在一起,人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青果心里着急,知道这种时候,要挤上车得费点劲。后来又来了几趟车都不是青果要上的,车站上似乎人越来越多,青果焦灼起来,她担心误了回去的火车。又看陆华固执地站在身边,也恨不得他快回去,不要这样陪着她。

她的车来了。人群变成了一个大疙瘩堵在车门口,青果被挤得喘不上气,陆华站在青果的背后护着她,就在青果要登公共汽车的门时,陆华一把抓住了青果的胳膊,大喊一声:“青果!”

青果被挤着往上登台阶,来不及回答,等她在车里站稳了,回头想跟他道再见,赫然见他还紧贴在背后,他被人群挤上了车!

车动起来了。

“哈哈!”青果望着他不禁大笑,陆华也开始笑,青果越笑越觉得好笑,最后笑得弯了腰,眼泪都出来了。陆华拿手拍拍青果的背,说:“我就送你去车站吧,反正都上来了。”

青果擦擦眼角的泪水,笑道:“只好这样了,那要多谢你了。”

陆华开始往车里面挤,让青果过去,说:“咱们要到终点站呢,最快也得一个小时,站在门口太挤了。”他们挤进了两大长车厢之间的连接处,终于人少些。陆华伸手要取青果背上的包,说:“我来背吧。”

青果笑着摇头:“不重,就是稿子。”

他们面前的一对人站起来要下车,陆华马上坐在上面,让青果坐下。青果长出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笑道:“真对不起,让你跑这一大趟。”

陆华定睛看着她,说:“你知道吗,我是故意的,我想去送你。”

“那——”青果说了一个字,就脸红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拒绝。

见她窘着,陆华得意地笑了。青果只好什么都不说,转了头看车窗外面的街景。两人尴尬地沉默着,她开始紧张,什么都不说搞得好像有默契,可是她不知道现在她有什么题目可以自然并且坦然地跟他讨论,她知道他正注视着她,盼望着她回眸。

突然,陆华一伸手捉住了她的右手,举到他胸前。青果回头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华微笑着盯着青果惊诧的双眼,说:“青果,来,让我给你算算命。”说着就把她的手向上举到眼前,几乎快到他的嘴边。青果惊得出了汗,她僵在那里希望他不要吻上去。

陆华看了半天,她能感觉到他手心里微微的颤动,天啊!快点说吧!

陆华又伸出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在青果的手心里敲了一下,嘴角仍然挂着笑意:“青果,你这一辈子有两个重要的男人,他们对你的事业、爱情至关重要,影响你一生。”

青果看着他,心想:你当然要这样说了,就算有个什么人,大概也不会是你吧?

“你不信啊?你看,你看,这是你的爱情线,你看——”陆华眨下眼,指尖指着青果右掌最顶上的那根线说:“这里不是有根岔吗?从这里开始就是双线了,一直到最后。”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也许这辈子真的会有两个人呢!会是眼前这位吗?她借着路边的霓虹,看看他,不像,青果很快就把他否决了。

陆华却还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哆嗦着指着青果手心里的这条线、那条线一直在解说。青果在心里轻轻笑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不要说了,我的命都叫你说完了,我还活什么活?一头撞死就得了。”

“那怎么行?很多人都会舍不得的,包括我。”

青果看了他一眼,没敢再开口。

到了火车站,青果站在进站口拥挤的广场上跟陆华道别:“你回去吧,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真谢谢你了。”

“青果你等一下。”说完他冲进售票厅,一会儿冲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站台票,“青果,让我把你送上火车。”青果只好跟他走了。

他们进了候车室。候车室里人山人海,躺着、坐着、横着的人、箱、包,纵横交错,陆华就一直拉着青果的手,帮她挡横过来的大包、小箱,冲过来的人流。终于他们站到了检票口。

陆华喘了口气说:“青果你来趟北京真不容易,你要是住在北京多好。你开始找工作了吗?明年不就要毕业了?到北京来,北京好得多。有这么多的朋友在这里,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都在这里,待在大学里会把人待傻的。”

青果笑着回他:“我还没想这个问题呢,等明年再说。”

人群开始动起来,他们被挤着进了检票口。陆华先登上车厢的阶梯,回身拉青果的手,他走在头里,牵着她进到车厢。到青果的座位,他把她的背包从肩上拿下来,放到头上面的架子上,说:“青果,你坐。”然后跟青果一起坐下。他的神情好像庄重又认真起来:“你看,我——们都不愿意你每回都这样匆忙,希望你多待点时间。”

青果忙说:“我这次比上次晚2小时,等我回去都得11:00过呢,你还觉得不够?”

“下回来就不要走了,起码要住一晚。”他的眼神诚恳又不舍。

青果心里动了一下,忙说:“好,下次我考虑。”再看表,就差五分钟车就要开了,急着催他:“快下去,火车快开了,你别再跟我去了T市。”

陆华站了起来,低头凝视她:“你以为怎样?我还真想跟你过去。”

“快下去吧,不要乱说,不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再过来跟大家统稿吗?”

“好吧,你等我的信,我会尽量安排的。下次来就不能这样跑了,我要把你留下来。”

“好,再见!谢谢你,咱们回来再说。快下去!”

这时站台上铃声响起来,陆华快步跑出了车厢,下去后站在青果的车窗外。青果伸出手跟他摆手,车身动了,陆华跟着车也走起来,突然他抓过她的手紧紧地握着,青果喊:“陆华,再见,不要跑了。”

陆华停下脚步,松开了她的手。

火车一声长鸣,冲进茫茫的黑夜里。青果闭上眼,往后一仰,把头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她慢慢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这是什么?她问自己,一天下来,最后留下来的是手上被握过后紧紧挤压过的感觉。她脑海里浮现出他刚才依依不舍的神情,他想要什么?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反感他?明明知道他跟林欢的区别,但她却不反感,他这样依依不舍的,他要调情吗?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暗示,怎么去拒绝?拒绝人家的暗示吗?搞不好把自己弄得很尴尬,青果闭了眼,想着一会儿就能见着林欢了,心里一阵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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