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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随园诗话》:“徐题客,健庵司寇孙也,五岁能按拍歌。见外祖京江张相国,相国爱之,抱置膝上。乳母在旁夸曰:‘官官虽幼,竟能歌曲。’相国曰:‘眞耶?’曰:‘眞也。’相国推而掷之曰:‘若果然,儿没出息矣!’后徐竟坎壈为人司音乐,以诸生终。桐城张文和公为文端公之子,两代韦、平,一生贵显,独无丝竹之好,《元夕寄弟》诗云:‘天与人间清净福。不能饮酒厌闻歌。’两公皆名臣,性情相似,岂眞金星不入命耶?”究之谢傅、汾阳,寄情声伎,亦未尝为人品累也。

王渼陂好为词曲。《杜甫游春》诸杂剧,至今传诵。或规之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公宜留心经世文章。”渼陂答曰:“公独不闻‘其次致曲’?”

《亦巢偶记》:“俗呼熏猪耳为俏冤家,不知何所取义。里巷至今传之。一日,余同一二友至虎邱,游衍久之,思饮甚切。然所携杖头仅百文。因猪耳价廉、可口,令僮买以佐酒。久不至。一友忽唱《琵琶记》云:‘俏冤家何事还不到?’众大噱。”

明神宗时,张江陵当国,将南京内库高皇所藏宝玩尽取上京。中有顚不刺宝石一块,重七分,老米色,若照日只见石光,所以为宝。说见《金陵琐事》。笺《会眞记》者,以顚不刺为美好辞,不知所据。或以为元时方言,如此宝石之名,以其美好也。

《听雨增记》:“孙汝权乃宋朝名进士,有文集行世。玉莲则王十朋女也。十朋劾史浩八罪,汝权实嗾之,理宗虽不听,而史氏子姓怨两人刺骨,故作《荆钗记》,以玉莲为十朋妻,汝权有夺配之事。”又《南窗闲笔》:“钱玉莲,宋名伎,从孙汝权。某寺殿成,梁上题‘信士孙汝权同妻钱玉莲喜舍’。”按此,则玉莲确系汝权之妻矣。十朋无故受诬,殊为可恶。

孙季昭《示儿编》:“北朝来祭章献太后,杨大年捧读祭文,仅空纸,无一字,因自撰云:‘惟灵:巫山一朵云,阆苑一堆雪,桃园一枝花,瑶台一轮月。岂期云散、雪消、花残、月缺!’仁宗深叹其敏捷。”案:此词浮艳轻佻,施之君后,失礼已甚。钱竹汀宫詹云:“大年死于天僖四年;章献之崩,大年死已久矣,其为委巷不经之谈无疑。”《荆钗记?祭江》一出,其祭文云:“巫山一朵云,阆苑一圑雪,桃源一枝花,瑶台一轮月。妻呵,于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缺!”施之于此,则妙文也。

“孙季昭”,原作“孙李昭”。

《两般秋雨盦随笔》:“卢代山,钱唐人,住山儿巷,抱经学士族人也。家藏葡萄藤小几,云是洪昉思按拍者,指痕犹隐隐焉。昉思先生所著,《长生殿》外,尚有《天涯泪》、《四婵娟》、《青衫湿》三种,稿存黄氏。先生,文僖公孙壻也。”

查伊璜孝廉自遭私史祸,益放情诗酒。家僮、侍婢,俱解音律,悉以“些”名之。有云些、月些二婢,尤聪俊。孝廉每得佳句而未成套者,辄令二些记之;续有所得,辄歌前句,串合成套。名日“活锦囊”。

《檐曝杂记》:“李太虚,南昌人,吴梅村座师也,明崇祯中为列卿。国变,不死,降李自成。本朝定鼎后,乃脱归。有举人徐巨源者,其年家子也,尝非笑之。一日,视太虚疾,太虚自言病将不起。巨源曰:‘公寿正长,必不死。’诘之,则曰:‘甲申乙酉不死,则更无死期,以是知公之寿未艾也。’太虚怒,然无如何。巨源又撰一剧,演太虚及龚芝麓降贼后,闻大清兵入,急逃而南。至杭州,为追兵所蹑,匿于岳坟铁铸秦桧夫人胯下。値夫人方月事,迨兵过而出,两人头皆血洿。此剧已演于民间,稍稍闻于太虚。适芝麓以上林苑监谪宦广东,过南昌,亦闻此事,乃与太卢密召歌伶夜半演而观之。至两人出胯下时,血淋漓满头面,不觉相顾大哭,谓:‘名节埽地至此,夫复何言!然为孺子辱,必杀以泻忿。’乃使人俟巨源于逆旅而杀之。此事得之于蒋心余。”

和凝少时,好为曲子,《香奁集》其所著也,布于洛、汴。逮在政府,契丹称为“曲子相公”。凝耻之,使人收拾焚毁不暇,遂嫁名于韩偓。改署其集曰《游艺》,不及词曲。明夏文愍公善南北曲,亦号“曲子相公”。

袁箨庵以《西楼记》得名。一日出饮归,月下肩舆过一大姓家。其家方宴客,演《霸王夜宴》。舆夫曰:“如此良宵风月,何不唱‘绣户传娇语’,乃演《千金记》耶?”箨庵狂喜欲绝,几至堕舆。

《蒪乡赘笔》:“李笠翁性龌龊,善逢迎。常挟姬三四人,遇贵游子弟,便令隔帘度曲,捧觞行酒,并纵谈房术,诱赚重价。盖轻薄厚于天性,宜其文章纤巧、谑浪,纯乎市井也。”袁箨庵年逾七旬,犹强作少年态,喜谈闺阃淫词秽语,令人掩耳。后寓会稽,暑月忽染奇疾,口中痒甚,自嚼其舌,片片而堕,不食不言二十余日,舌本俱尽而死。孽镜台前,恐不仅《西楼》绮语耳。

《彩舟记》演唐六如窃婢秋香事。伪病登山,实身入府,悉从诸小说衍出;托名康宣,则因六如本事诗有“主人若问眞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句也。南京旧院有伎秋香,从良后,有旧相识求见,以扇画柳题诗拒之云:“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旧枝条;于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语见梅禹金《青泥莲花记》。祝枝山亦有《题秋香便面》诗,云:“晃玉摇银小扇图,五云楼阁女仙居。行间着个‘秋香’字,知是成都薛校书。”当时盖有两秋香。

钱虞山之入我朝也,欲秉钧衡、专史席。二者皆违其愿,故多感愤之词。陈卧子先生《题拂水山庄》诗云:“黑头已自羞江总,青史何曾借蔡邕。”眞诗史也。虞山晚年家居,一夕,闲步门外,衣一轻衫员领窄袖——就前明袍料改制,未及全易者。一秀士趋过,称曰:“先生可谓两朝领袖!”其受侮若此。《烂柯山》演朱买臣去妇故事,虞山尝与当轴张姓宴集,演《悔嫁》一出。刘氏白语中有云:“你如何嫁了张木匠?”因尊客姓张,恐其触讳,改张为王。虞山因拍案击节,曰:“得窍阿,得窍!”俄而刘氏复白云:“你如何负了朱氏?”张亦拍案颦蹙曰:“没窍阿,没窍!”虞山大恧。

双文事,风流话柄,千古艳称。《旷园杂志》:“郑太常恒及崔夫人合葬墓,在淇水西北五十里,卽古淇澳也。明成化间,淇水泛溢,土崩石出,秦给事贯所撰志铭在焉,盛称夫人四德咸备。《会眞记》诬蔑殊甚,是眞以笔墨换泥犂者。”

市井以“蒙古”二字为银之隐语。谨案国书,“蒙古”原作“银”解,盖彼时与金国号为对耳。《一文钱》传奇《罗梦》云:“蒙古儿觑着他几多轻重。”谓元宝也。

阮大铖党附魏忠贤,名列逆案,屛居金陵。谋复用,诸名士檄数其罪,作《留都防乱揭》。桐城方密之、如皋冒辟疆、宜兴陈定生、商邱侯朝宗实主之,——所谓四公子也。大铖谱《燕子笺》,家伶一部,能演是剧。会诸名士以试事集金陵,四公子置酒鸡鸣埭,征阮伶以侑。大铖心窃喜,立遗伶往,而令他奴诇之。方度曲,四座叹赏。奴走告,大铖心益喜。已而抗声论天下事,语稍及大铖,遂戟手骂詈不绝。大铖乃大怒,衔之次骨。宏光拥立,大铖骤枋用,兴大狱,将尽杀复社党人,购四公子甚急。定生下狱,余皆走免。是四公子之祸,实基于鸡鸣埭听曲时也。《桃花扇?侦戏》一出,从大铖着笔,始而惊,继而喜,继而怒且惧,写佥壬失路,鬓眉欲活。

小说起于宋仁宗时,承平已久,国家闲暇,日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名曰“小说”;今之小说,则记载矣。裴铏着小说,多奇异可以传示,故号传奇;今之传奇,则曲本矣。元人科目最多,试录中一条云:“军、民、僧、尼、道、客、官、儒、回回、医、匠、阴阳、写、算、门、厨、典、雇、未完等户愿试者,以本户籍贯赴试。”僧、道应试,已属可笑;尼亦赴考,更怪诞矣。相传元以词曲取士,考《选举志》及《典章》皆无之。或另设一门以备梨园供奉——乃特试,非制科也。

严分宜势炽时,珍宝充溢,旁及书画。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意旨,搜取古玩,不遗余力。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在王文恪公家,其家巨万,难以阿堵动。有苏人汤臣者,善装池,客严门下,亦与王思质相往还,说王购以献。王重价求之旣不可得,遂属苏人黄彪摹眞本以应。黄亦画家高手也。严得此卷,珍为异宝,以为诸画压卷,置酒高会,出以相夸。客有知之者,指为赝本。严大惭,衔思质次骨。适唐荆川从田闲起,以职方郎中巡视各边。思质时鎭蓟门,与荆川皆吴人也。荆川举己丑科,思质举辛丑科,相去十二年。思质挂本兵衔,视荆川为堂属。荆川以前辈自居,新被简命,公卿俱下之,恚思质简倨,复命疏内纠其“一卒不练”,致触世宗之怒。严复下石,遂弃西市。后有衍作传奇者,《清明上河图》易作玉杯,名“一捧雪”;思质易名“莫怀古”,寓莫以怀古致祸意也。谗间之汤卿,或以为卽指荆川。不图贤者亦被恶声,要其褊心未化,自取之也。案:一捧雪,确有是物,现在内库。

王相国崇简《冬夜笺记》:“每观传奇,辄叹前贤父、母、妻、妾为其溷乱。如王曾少孤,鞠于叔氏,无子,以弟之子绎为后,面传奇则载其具庆生子事;吕蒙正父龟图多内宠,与妻刘不睦,并蒙正出之,颇沦踬窘乏,刘誓不复嫁,及蒙正登第,迎二亲同堂异室,孝养备至,傅奇乃以蒙正妻为其父所逐,更为溷乱。”

《黄粱梦》传奇,托言卢生,其事乃锺离云房点化吕洞宾。洞宾遇云房于长安酒肆,同憩肆中。云房自起执炊。洞宾忽欲昏睡,枕案边假寐:以举子赴京,状元及第。始自州县小官,擢朝署,由是台谏、翰苑,历诸清要,升黜不一。两娶富贵家女,婚嫁早毕,甥孙振振,簪笏满门。如此几四十年,前后独相十年,权势熏炙。忽被重罪,流于岭表。一身孑然,穷苦憔悴。立马风雪中,方此浩叹,恍然梦觉。云房在旁炊尚未熟,笑曰:“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洞宾惊曰:“君知我梦耶?”云房曰:“子适来之梦,升沈变态,荣悴多端,五十年间一顷耳。”洞宾感悟,拜求度世法。赠诗云:“应官千里赴神京,偶遇仙翁盖便倾。未必无心唐事业,金丹一粒误先生。”自《枕中记》出。汤若士演为院本。邯郸道上,罔非寻梦之人。名流题壁之诗,指不胜屈矣。

明人有洞宾戏妓女白牡丹杂剧。向疑以上眞游戏,何至媟亵青楼?后见《冬夜笺记》:“康熙年间,洞宾尝于黄鹤楼降卟曰:‘世传飞剑斩黄龙乃宋散仙颜洞宾也,岂有上眞而嗔恼不除者乎?’”嗔且不可,何况乎淫?可见戏白牡丹亦颜洞宾事。

《洛阳桥》传奇演醉隶下海事,人疑其妄。《明史》蔡锡本传:“锡,鄞人,中永乐癸卯乡试,授兵部给事中,升泉州太守。时洛阳桥圮,有石刻云:‘石头若开,蔡公再来。’锡至,欲修桥。桥跨海,功难施。锡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趋而前曰:‘我能赍檄往,但乞酒饮。’大醉,自没于海。若有神人扶掖之者。俄而书‘醋’字出。锡意必‘八月二十一日酉时也’。遂以是日兴工,潮果旬余不至,工遂成。”此实事也。特以锡为蔡端明,致滋疑惑。俗伶又改端明为蔡中郎,更妄语矣。其词亦不雅驯,或谓出王百谷手。

明神宗时,选近侍二百余名,在玉熙宫学习官戏,岁时升座,则承应之。各有院本,如《盛世新声》、《雍熙乐府》、《词林摘艳》等词。又有《玉娥儿》歌,京师人类能歌之,名“御制四景玉娥词”。严分宜《听歌?玉娥儿词》诗云:“《玉娥》不是世间词,龙舰春湖捧玉巵。闲巷教坊齐学得,一声声出凤凰池。”注云:“上命阁臣应制作也。”他如过锦之戏,约有百回,每回十余人不拘,浓淡相间,雅俗并陈,又如杂剧、古事之类,引旗一对,鼓吹送上。所扮备极世间骗局、俗态、拙妇、騃男及市井商贾、刁赖词讼、杂耍诸项。葢欲深宫九重之中广识见、博聪明、顺天时、恤民隐也。水嬉之制,用木雕成海外诸国及先贤、文武、男女之像,约高二尺,彩画如生。有臀无足而底平,以竹板承之,设方木池,注水令满,取鱼虾萍藻实其中。隔以纱幛,运机之人皆在幛内,游移转动。一人鸣金,代为问答。其词亦词臣撰也。暑天长昼作之,以销炎夏。明烈帝每宴玉熙宫,作过锦、水嬉之戏,一日宴次,报至:“汴梁失守,亲藩被害。”遂大恸而罢。自是不复幸玉熙宫矣。吴梅村《琵琶行》有云:“先皇驾幸玉熙宫,凤纸佥名唤乐工。苑内水嬉金傀儡,殿头过锦玉玲珑。一自中原盛豺虎,暖阁才人罢歌舞,插袖停搊素手筝,烧蹬罢击花奴鼓。”盖指此也。迨入我朝,玉熙宫改为内廐,过锦、水嬉之戏俱罢,其词亦不传。但以供奉内廷之作,承値有年,意其词必有可观。诸私家集中当有存者,容细访之。

《乐府原题》:“《公莫舞》,卽巾舞也。沛公鸿门会宴,项庄舞剑,项伯亦舞,以袖隔之,且诘庄曰:‘公莫!’言公莫害汉王也。汉人德之,故舞用巾,以象项伯衣袖。”近人演《长生殿》,玉环舞盘,念奴辈各以彩巾应节而舞,甚合古意。

〔注〕原书各卷前题“长沙 杨恩寿 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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