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声音是唯一的声音/
天空在水面上，像空气一般纯粹/
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流水/
从水柳群落根部流淌出来/
照亮我眼睛内部的混浊/
我希望水柳是我，它们的根部是我的手指/
可是，我不敢把手伸出去。面对水面/
一明一暗，我这脚印，甚至影子都是污迹/
都会引起鸟儿，和野兽不安。我轻些地/
把两只脚停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希望我不曾到过/
没有雪
没有雪。这是多年少雪的/
一个冬季。山脉，在阳光下/
像一堆堆碎块儿叠放/
褐色和阴影里的黑色相间/
看上去像刀削般/
棱角分明。想到抚摸街角处/
陌生的光芒或者铁条的感觉/
金属的声音刺入掌心。心里一阵/
清晰，透彻。过去的事物，
包括雪，冰，和移动的星星/
在眼前靠背上浮现出来/
随后，便渐渐恢复了混乱/
时间与存在
其实，我没有读懂
海德格尔关于时间
的论述。至今我并
不清楚在时间之外
存在着的事物。就
个人而言时间给予
我的：一是曾经的
存在；二是在草原
和城市居留过一段
时光；三是有幸在
某一年遇到某个女
人和男人；四是曾
经迷失在林中路上
五是曾经很自信有
过短暂的绝望。其
他还有一些更重要
的东西但都不值一
提了。而我留给时
间的：一是愤怒过
的一些人，一些地
方都依然存在，并
且都很好；二是流
过的眼泪有些已经
白流，有些没有
白流；三是多次后
悔曾有一次瞬间澄
明；四是除了别人
知道的自己没有秘
密，但没人相信；
五是曾经追问过谁
在引领时间，在梦
里得到的回答是：
澳大利亚袋鼠。最
后补充一点：时间/
太快存在太慢，快
慢相差一秒钟。时
间这趟火车把所有/
的事物卸在站台
上，之后独自开走
留下存在空地上看
不到季节。
关于回忆
回忆一些事情，有时只剩下
感叹。感叹一下，回忆
也就完成了，也就没什么了，
就是一次回忆，很简单，很迅速。
其实，并不那么复杂。
至于它是不是美好的，不一定。
回忆有时候，有过那么一次
也不简单，也不迅速。当然
很复杂。至于它是不是
美好的，有时候是，有时候
不是。但毕竟是经历过的。
什么美好不美好，
只要是被沉淀下来的，总还有
滋味儿在，总还是能够被回忆，
总还是能够回忆，
总比没有回忆美好吧。
傍晚，来了一个电话
被惊吓是常有的事。
这种情况每一秒钟都有可能，
都可能打来一个电话，
而实际上是一次惊吓。
尤其是傍晚，天将要黑下来，
各种想法基本上都成熟了。
外边正好下着小雪，
大街在雪中模糊起来。街灯，
有的睁一眼，有的闭一眼。
不过，那些号码很熟悉，
都是阿拉伯数字，随口就能
念出来，但不好记……犹豫间
却没有接听，不知谁的，
会传来什么信息。看窗外的雪，
几乎看不清别的。一闪
而过的是车灯，也不多。
想着这个电话，像马上
要遭遇伏兵，让人心里一紧。
沿着这条路走
沿着这条路走。它笔直
平坦。它直接进入梦境
雨淋不着你，太阳
晒不着你。你可以尽管走
直接走。不要听别人的
劝阻，那样很容易走到
别的路上去。你尽管走
直接走，进入梦境
梦境是敞开的天空
收留着全世界漂泊的人
包括诗人、乞丐、
劳务工。他们在天空下
朗诵或倾听诗歌，后来
就睡着了。在此之前
音乐，曾缓慢地响起。
源于先前的事情
从那以后，所有的事情
都没有开始，都不是开始。
它们都源于先前的事情，
源于先前的事情的开始。
它们只是延续，
只是沿着
先前的事情而延续着，
但不是结束，也不是结局，
更不会有什么结果。
它们延续着先前的事情，
也被后来的事情所延续。
所以它们不是开始，
也不是结局，更不是结果。
窗外，暗下来
窗外暗下来。原来的天空
不见了。一层青色涂满窗口/
外面变得神秘，没有边际。
窗口像一把剑，
停在夜的某个位置上。
固定的姿势显得很古典。
周围有些光辉/
从窗内透出来。一点点弱的光/
使这剑更锋利。它停在固定的
位置上，没有事物向它靠近。
下午两点钟的雪
第一片雪刚刚落地，悄无声息。
车流的速度，似乎就一下子慢下来。
第一片，第二片……然后更慢，
从楼上看下去，两种车最多：
小的，红色的，是出租。大的，
花蝴蝶似的，是公交。
它们像老年昆虫，走走停停。
雪缓慢飘下来，舒展，流畅，
自由。而车流，更缓慢。
撒了盐的街道，又黑，又脏，
像深深陷下去的泥潭。雪，舒展地
飘下来，使整个城市深陷下去，
悄无声息。而对于雪，只是这一次
是下午两点钟飘下来，
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让我回到地面
让我回到地面。和尘土一起/
和垃圾一起，和许许多多的脚步一起/
在大街走。然后睡眠。然后醒来——
死亡像早晨的云霞，温暖地牵起我的手/
一块走向中午，然后再一块走进夜色/
它是那么优美和安静/
想念声音
想念声音的欲望，像虫子/
从墙角，从床边，从已经/
凉透的茶杯的底部，
从台灯伞状的边缘开始蠕动，
柔软而坚硬。看上去像针，
刺到了目光源头，或者/
又在瞬间抽回。寂静从耳旁擦过，
寂静的回声从耳旁擦过。
天花板上的石膏花，寂静得/
像墓地上空的星星，把它们/
微弱的光芒展开，悄悄地向四周，
向所有需要覆盖的地方流动。
被覆盖着
阳光软弱下来，看来/
是疲劳了。它们覆盖在/
楼顶，塔尖儿，
或早亮的霓虹灯上。
人流和车流也都被/
完整地覆盖。其实，
每一个时刻都被覆盖着，
只是位置和姿势不同。
当然，心情也各不相同。
假如此刻，
你被抛向窗外，或者悬崖。
看不见天空的颜色，
也看不见一个个小酒馆的门，
或许更喜欢被覆盖着的感觉，
它是那么舒服。
温暖的感觉
常想起一些温暖的体验，
它和一些具体事件连在一起。
说到体验，其实只是瞬间/
感觉被一下子温暖了，
或一下子进入了温暖。
被温暖裹住的瞬间之后，
再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却似乎一直被温暖着。
尽管窗外是冰雪，风在叫，
像针一样刺痛着感觉，
其实就是那个瞬间，
变成了记忆，虽然已过去，
但它被记住，一直也忘不掉。
就像一个人，梦想着/
抵达海的底部：沙滩/
水草，或者众多无名植物。
它们无法知道谁在抵达。
一种念头，在路上形成，
在感觉中形成，在情绪里/
形成。走，去抵达。
我们的影子
我们的影子
从来不曾是自己，
也不属于我们。
有人说它是灵魂，胡扯。
你注意看，
它跟随我们的样子/
像个劫匪，像个时刻企图/
把我们装进去的袋子。
啊，袋子！
企图把我们装进去。
然后，干什么？
只要装进去，就什么事情/
都可能发生了，
包括成为外衣，
或者另一个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