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方筝筝值夜班。和喧闹的白天不一样,晚上的病人少多了。来看病的基本上都是急诊。她现在是见习医生,再过两个月,就可以转正了。
记得她刚开始值夜班的时候,还需有经验的医生带着。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个看急诊的病人,出了车祸。那人开的是那种无头的面包车,在他低头去找东西的一霎那,自己的汽车一下子撞在了前面一辆卡车的屁股上。车的前面顿时向里面凹了进来,一下子把他的腿卡在了里面。当他被救出来的时候,腿已经粉碎性骨折。那天晚上,这个病人被推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痛苦地大声的哭叫着,那种撕裂肝胆近似嚎叫的声音,划破了沉静的夜色,甚是恐怖。
由于是伤及到了他的动脉,鲜红的血咕嘟嘟地一个劲儿往外冒,带她实习的是一位女医生。她们两个和一个护士立即进入手术状态。那个病人不断地大声叫着,三个女人好不容易把他按了下去,一针麻药以后,他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手术持续了4个多小时,医生最后实在挺不住了,就说:“小方,你把病人的伤口缝好吧。一定要仔细。”方筝筝又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终于把伤口缝好了。手术非常成功,病人的腿保住了。事后,医生对方筝筝说:“你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材料。我没有想到你刚毕业,遇到这种事情居然那么镇定,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缝伤口的技术那么好。你知道在我们医院,即使不少正牌医生也达不到这种水平呢。”从此以后,医院决定方筝筝可以单独地值夜班,除非是病重的病人,她一般都可以单独处理。
方筝筝很爱这份工作。她也想有机会能够出国深造。在一次和欧阳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欧阳杰也很赞同她的想法。欧阳杰认为在中国做医生,有一个西方发达国家永远比不上的优势,那就是大好的实习的机会。中国人口众多,病情和病例多而复杂。由于西方国家的公共卫生水平都已经很高,很多疾病的防治技术都很成熟,病情种类相对比较单一,病人相对中国来讲要少得多。所以医生在中国可以积累到大量的临床经验,增强行医的熟练程度。
中国的整体医学水平和中国目前的社会发展水平是紧密相连的,虽然这些年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西医毕竟来自于西方,高端的治疗技术以及成熟的管理方法依然是我国大部分医院可望而不可及的。因此在中国积累了大量的行医经验以后,一定要到西方医学发达的国家学习和实习一段时间。这就好比你在登山,如果你不能达到最顶端的山峰,你就永远不知道山顶上是什么样子。而登上顶峰的最大好处就是你可以一览众山小,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所走过的路是什么样子,从而了解你所处的位置。这一点他和方筝筝的观点是一致的。
方筝筝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刚从摄影楼取回来的写真照片,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第一张是坐在一个台子上照的,摄影师夸奖她的身材绝佳,在这些拍写真照片的人中,很少有人能够有她这种身材的。如果,她穿得再暴露一些,嘴里再叼着一支红玫瑰,然后对色调进行处理,那将是一张非常有味道的照片。但是她觉得这与她的性格和平时的格调不相符,就没有那么照。
急诊病房今天真很清闲,隔壁的护士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方筝筝还是一张一张的品味着这些照片。她认为拍写真和艺术照片的摄影师本人的修养和艺术欣赏水平非常重要。每个人都会按快门,然而一个优秀的摄影师就会在最佳的时刻,最佳的意境,最佳场景捕捉到最完美的成像。方筝筝所在的城市毕竟是一个小城,优秀的摄影师不多,整体的摄影水准有待提高。
她就这么翻看着这二十几张照片,不过有一张她还是比较满意的。那是一张穿着一层薄纱照的。她姣好的身材在薄纱里面朦胧地显示出来,犹如静静地躺在大地上绵延起伏的沙丘一样,凹凸有致,曲线分明。
她很喜欢这张,突然觉得欧阳杰也会喜欢这张照片,因为欧阳杰是一个对美有很高欣赏水平的人,而这张照片又最能代表方筝筝美丽的外表。她决定把这张照片寄给远在南非的欧阳杰,希望这张照片能够随时陪伴着在地球另一侧的他。于是,她在照片的后面写下了这样一首小诗:
花开会有期,
即使在冬季。
竹不与花争,
水映木更杰。
方筝筝是学医学的,以前总是认为上大学只要把专业课学好就行了。而看小说,读诗写诗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自从工作以后,她开始逐渐喜欢文学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她就会向同事们借一些小说阅读。读得越多,她就越觉得读文学可以陶冶情操。她很羡慕那些能写漂亮诗句的朋友。今天她是第一次学写小诗。她想表达的意思很直接:欧阳杰,我是想你的,我现在还是一朵正要绽开的花蕾,如果它要开花的话,总会开的,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你是竹,我是花,我们永远是伴。你是木,我是水,我会让你更杰出。这首诗虽然直白了一些,却也比较真挚,特别是里面的竹和争,水与木,暗指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写完以后,她把照片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然后又放回了抽屉,锁了起来。此时,她有些惆怅,同时略感寂寞。她喜欢工作繁忙一些,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一想到欧阳杰还要很久才能回来,她的心就沉重起来,这种一拖再拖的牛郎织女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她打开了电视,正好是新闻时间,正在播放各地出现了禽流感的疫情。怎么回事?不是SARS刚结束吗,又来禽流感了?记得那年她还在学校上学,学习规定所有的人都不能迈出校园一步,否则就会受到处分。那一段时间,学校,各个机关,工厂都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凡是流鼻涕的人要遭到旁人的白眼,打喷嚏的人周围直径两米的圆圈内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果要是发烧了可就更惨了,肯定要受到隔离检查。据说一些普通感冒者被误诊为SARS患者,然后和真正的患者关在一起而变成了真正的患者。她越想与可怕,希望这次不要再像上次那样。
可怕的事情终于来了,由于方筝筝所在的地区发现了两个禽流感病例,所有的禽类都要被杀掉。方筝筝的母亲开了一个养鸡场,每年都要养上好几万只,然后供应给餐馆和饭店。这次主管部门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所有养鸡场的鸡全部杀掉。为了服从这个命令,更为了预防禽流感的扩散,方筝筝的母亲含着眼泪把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鸡都杀了,然后再焚烧掉。
也许是对这些鸡太有感情了,自从那天杀鸡回来以后,方筝筝的母亲就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最后终于病倒了。方筝筝的工作本来就很忙,每天回家后还要照顾母亲,而方筝筝的父亲又在遥远的南海,负责那里的石油勘探工作,一时不能回来。方筝筝也累得筋疲力尽,她真希望这时候能有一个人来分担家务和帮助她照顾母亲。
躺在床上的母亲看着一天天消瘦的女儿,很是内疚。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病倒,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身体还不能恢复。可是越着急,病就越重,以至于连起来给自己倒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医院和方筝筝都明白,这种病是忧郁伤脾而引起的病,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就是要静养一段时间。
这天,方筝筝下班回来,发现母亲的气色好了许多,房间好像也打扫了。妈妈说,她的病有点好转了,让方筝筝别老担心她,要专心的工作。方筝筝说:“妈,那你也别一下子做这么多家务,你最好在床上修养一段日子再做家务吧。”
又过了一段日子,母亲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但是还是不能出门。一天,方筝筝把一份病人的病例带到家里研究,第二天上班才发现这份病例忘了带回医院了,而医院几个小时以后就要给这个病人会诊。她趁着中间休息的时候,打一辆出租车急冲冲地跑回了家里。这时她发现有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在屋子里擦地板,她奇怪妈妈为什么没有和她说起找人打扫卫生的事情。她的妈妈好像不在家,于是她冲着男人大声喊:
“你是谁?谁让你到我们家干活了?”那个男人也许太专注擦地板了,根本就没有察觉会有人来。方筝筝这一声大喊给他吓了一大跳,他本能地立即转回身。方筝筝惊呆了,那不是她前任男朋友吗?那不是她后悔过由于年轻而曾经没有珍惜过的男朋友吗?他不是失踪了吧?
他也惊呆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方筝筝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取东西。这不就是他曾经爱得疯狂的方筝筝吗?这不就是他曾经可以为他牺牲一切的前任女朋友吗?这不就是他直到现在仍然不能割舍的她吗?
他设想过很多种今后和方筝筝还能见面的情景,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面是他始料不及的。
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方筝筝变得消瘦了,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怜香惜玉的感觉。同时他又觉得方筝筝似乎成熟了许多,这种无形的感觉又让他感到他们之间一定的距离。而方筝筝也打量着眼前的老情人,他还是那么英俊,潇洒。由于他是从事跳舞这行的,他的身材和气质在男人之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此时空气凝固了,房间异常的安静。他们对视着,相互打量着,似乎只能听见他们四道目光相互交流发出“嗖,嗖。”的声音。
寂寞最终还是方筝筝先给打破了,方筝筝问他:“你怎么来我家干活了?”她这时候已经明白了是谁一直在家里照顾妈妈,为什么母亲的身体恢复得这么神速,为什么回到家里哪儿都是干干净净的,甚至连饭菜都准备好了。
她的前任男朋友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干家务累的,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然后顺着面颊淌了下来。方筝筝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从旁边的纸巾盒子里面抽出了几张面巾,走到前男友的面前,说:“大伟,休息会儿吧”。原来他的名字是任瑞伟,叫起来很蹩脚。后来,方筝筝就索性叫他大伟了。
接着,方筝筝用面巾纸把大伟额头上的汗滴一点点地擦干。大伟简直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居然是真的。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他一直在精心照顾着方筝筝,而方筝筝那时候年轻,从来就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时间长了,照顾方筝筝而不要求任何回报的这种模式他早就习惯了。而今天,在这种情况下,方筝筝居然那么温柔,对他那么体贴入微,两年前他要是这样该多好啊。可以看出来,方筝筝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傲慢的“公主”了。
大伟正要解释的时候,方筝筝突然想到了她回来的主要任务。于是,她跑回自己的房间,拿起病历,快要迈出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对说:“大伟,我马上要开会。谢谢你能照顾我母亲,”说完,直奔了出去。
回到医院后,方筝筝和几位老医生马上对那个病人的病情进行了会诊。
中午休息的时候,方筝筝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大伟两只手扶着拖把,额头冒汗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他们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间,大伟灼热的目光就像一个火种把她深藏在心中说不出的感情一下子点燃了起来。虽然大伟围着围裙,手握拖把,但是站在那里的他犹如一块磁石,把她不由自主地吸了过去。
这种感觉是她和欧阳杰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和欧阳杰在一起,她觉得很舒服,很安全。在某种意义上,欧阳杰更像她的兄长,他的知音,难得的良师益友。难道和欧阳杰的感觉只是一种友情或者亲情,而和大伟之间的感情就是那种常说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晚上回到家中,通过和妈妈聊天,方筝筝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原来,方筝筝的母亲一直就很喜欢大伟。大伟人品好,心又细,知道体贴人,如果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一百个放心。自从方筝筝和大伟分手以后,做母亲的感到很惋惜,不过她依然和大伟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她和大伟曾经说:“大伟啊,筝筝没有嫁给你,只能说她没有这份福气。我就把你当成干儿子吧。”以后他们一直没有间断过联系,只不过这些都瞒着方筝筝就是了。
在方筝筝的母亲生病以后,母亲看筝筝又是工作,又是照看自己,还要做饭,干家务,她真怕方筝筝也累坏了。于是,就拨通了大伟的电话。大伟这些日子正是舞蹈学校不忙时期,他就每天来方筝筝的家里,先是为方筝筝的母亲熬药,做饭,然后打扫卫生,做家务,回去之前还把晚上的饭菜准备好。十多天了,大伟每天如此。在他的精心护理下,方筝筝的母亲终于恢复了健康。
妈妈多少知道方筝筝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的事情,知道他不在中国,母亲的心里更没有底儿。
妈妈对筝筝说:“你也不小了,结婚就要找一个像大伟这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吧,大伟这些年一直都在挂念着你呢。”
“我不是听说他早就结婚了吗?”那次方筝筝和大伟分手以后,方筝筝的确想找大伟承认错误。但是出于自尊,她就不想主动找他。一晃又是一年。有一次她听别人说大伟已经结婚了,这让她后悔不已,痛苦难忍,从那以后,她就死了再去找大伟的念头。
妈妈听了以后,笑着说:“傻孩子,谁告诉你的啊?上次是他哥哥结婚。他一直就没有找过女朋友,等着你呢。这个我最清楚。”
听了妈妈的这句话,方筝筝非常感动,心里一阵阵地发热。她真没有想到,大伟会等她这么长时间。
妈妈接着说:“我们欠大伟的很多。我过两天请他到我们家吃饭,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
“好吧。您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方筝筝说地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她是最想再见到大伟的了。那天大伟忧郁的眼神和灼热的目光已经让她心醉了。
两天以后的,大伟接受了方筝筝母女两个人的邀请,到家里一起共进晚餐。晚餐的气氛非常融洽,方筝筝的母亲把一大块红绕鱼夹起来放到了大伟的碗里,并且说:“大伟,这鱼你一定要吃。筝筝说一定要好好感谢你,而且你最爱吃鱼,她就亲自烧了这鱼。”
如果这是两年前,就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筝筝会下厨房,而且烧了这么可口的鱼。看样子,时间和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他又吃了一口,连声说:“好吃,好吃。”看到大伟憨态可掬的样子,三个人都开心的笑了。
看着这一幕,方筝筝暗想:家不就是应该像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晚饭以后,母亲故意说:“我要出去到你舅舅家看看。你们自己好好聊聊吧。”
收拾完饭后残局以后,他们到了筝筝的房间。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方筝筝说:“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几天都不接电话?”
大伟没有想到方筝筝能提出这么直接的问题,他只能如实说了:“那时候我觉得我们都不成熟,都需要自己的空间。不过,我坚信我们是有缘分的,终有一天我们会在更高的感情层面上结合的。”
方筝筝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大伟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没有他们分开两年多的时间,她对情感就不会有更深的认识。
两个人就沉默了下来,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可是他们的心却越来越接近了。大伟先说话了:“我今天在音像商店买了一张光盘送给你。”说着,大伟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个碟片,是著名歌手诺拉琼斯的歌曲。
方筝筝走到了音响前面,把新买的碟片放了进去。接着她按下了播放键。然后她习惯性地打开了桌上的台灯,并把大灯关上了。他们以前听音乐的时候都是关着灯听的。房间立刻暗了下来,方筝筝的台灯是用那种橙色的材料罩罩起来的,整个房间显得温馨无比。
诺拉琼斯的歌曲委婉,伤感,还带着几分兰调,慢慢地好像在向你倾诉。而现在正好播放的歌曲是《TURN ME ON》。
像一朵花,
正在等待开放;
像黑暗房间中的灯,
我正在这里等待你回家把我开启。
就像沙漠,
期盼着雨水……
Like a flower waiting to bloom
Like a lightbulb in a dark room
I'm just sitting here waiting for you
To come home and turn me on
方筝筝静静地听着,实际上她的内心就是含苞欲放的花蕾,是正等待光亮的黑暗房间,是一直期盼雨水的干枯沙漠。她一直也在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人把她埋在心底的情感打开。
她走到了窗前,眼睛看着远处江面上偶尔闪耀的光亮,耳朵却没有离开着替她倾诉的音乐。碟片转到下一首歌曲把她的情感又向前推了一步,那是一首凄婉的歌曲《AND SO IT GOES》。
当诺拉琼斯唱到了,“….TO HEAL THE WOUNDS FROM THE LOVER'S PAST,UNTIL THERE IS NO ONE COMES ALONG.I SPOKE TO YOU IN A CAUTIOUS TONE,YOU ANSWER ME WITH NO RETURNS….”
她哭了,哭的是那样的伤心。这时候大伟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他吻了一下她的秀发,然后让方筝筝转过身来,他接着吻她的的额头,眼睛,眼泪,脸颊。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触景生情,她哭的越厉害了,身子在大伟的怀抱里颤抖起来。大伟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同时继续把她的眼泪吻干。大伟的坚定的嘴唇越来越有力,最后终于定格在方筝筝的唇上了。
“就这样去吧,这样去吧,你是唯一知道我的人。SO IT GOES,AND SO IT GOES,YOU ARE THE ONLY ONE WHO KNOWS.”歌曲的结尾是这样写的,而他们真是这样的。
歌曲已经停止了,然而他们的热吻还没有结束,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共同属于他们的东西–激情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