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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晚上的海风已经开始变凉了。
这个周末苏珊娜要带齐云格兄妹俩去远一点儿的购物中心逛街买东西。
来学校两个月，因为课程安排很紧，又忙着学英语攻克语言障碍，他们兄妹俩连学校的门都还没有出过，齐云轩抓狂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刻苦学习的两个月，惹得齐云格大笑，拍拍哥哥的肩膀建议他坚持下去。
去的地方不太远，三个人就在沙田购物中心逛了一圈，又去吃东西，一路上很多人都跟苏珊娜打招呼，看来苏珊娜对这里很熟悉，而且很受人们喜爱和尊敬。
虽然在学校的生活相对封闭，但齐云格兄妹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香港这座城市对马术的热情。
每天的报纸打开一看，必定有专门的大幅版面报道赛马的相关新闻，学校安排他们住的教职员宿舍里，打开电视一看，马术频道一个接一个，另外还有专门报道赛马的电台十几家、专门的赛马报纸十几家……到处都充斥着关于马术运动的信息，什么上期投注情况、中奖情况，赛马最近的状态分析，对某匹赛马上场表现的分析，支持不同赛马的双方隔空吵架，赛马会又来了哪些新骑手，普通市民“买马”中大奖的故事，对下场赛马的预测……“马运文化”名副其实。
不过，什么都不如这一天的亲身体会来得印象深刻。所到之处，认识苏珊娜的不论是服装店员、餐厅老板、商场员工还是清洁工大妈，都忍不住想跟苏珊娜聊聊赛马的情况，听说齐云格兄妹是骑师学校的新学员，一个个都大赞他们“有前途”。好不容易坐下来，餐厅老板一看见苏珊娜，立刻亲自前来招呼，言谈之中对每匹赛马都如数家珍，对每个骑手的情况了如指掌，为了方便齐云格听懂，苏珊娜尽量不说粤语，但不一会儿，齐云格兄妹俩就已经见惯不怪了，转头看着外面随处可见的赛马投注站，和投注站外排得长长的“买马”人群。
“今天周六是比赛日啦！所以买马的人很多！下午有比赛，苏珊娜是不是要带两位小骑师去观摩一下？这次我相当看好‘大力士’！它的骑手郑雨沛又是你们的师兄，去年一共胜出两百多场……”餐厅老板说着生硬的普通话，眉飞色舞，喋喋不休。
齐云格和齐云轩一听，立刻回头看看苏珊娜，眼中闪过“感兴趣”三个字。
苏珊娜知道他们来学校之后还没有看过正式比赛，沉吟一下，相当淡定地对老板说：“老苏，你知道我们内部人士是不能参与预测投注的……”
“当然当然！”老板连连点头，“我当然懂规矩……”
老板还在说什么，苏珊娜突然好像完全没有在听，因为她看着齐云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既像是感兴趣，又像是有些担心，那种反复审视的目光看得齐云格不知所措。
还好她很快回过神来，对齐云格说：“正好今天是比赛日，我带你们去看看，也感受一下气氛。”
其实今天开赛的马场就在学校旁边，包括世界上最先进的比赛实验室在内的一些设施和机构。他们都是赛马会内部的赛场和学校的公用的部分，但齐云格他们居然还一次都没有踏入过。
当他们赶到马场时已经在做开赛准备了，一眼望去，能容纳八万人的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因为还没开赛，大部分人都在四处走动，互相议论，很多人都在赶着开赛前的最后时刻排队下注，热闹非凡的场面看得齐云格眼晕。
“跟我来！”苏珊娜大声说着，带着兄妹俩向场下一个地方走去。
很多人都已经挤在这里，人群一直围到附近的看台上，目光都集中在两个篮球场大小的草地内，围栏里零零散散站着九匹器宇轩昂的赛马。
“这就是马上要参加本场比赛的赛马！每次开赛前，赛马都会被放在这个展示区展示，以方便市民近距离观察它们的状态，选择投注对象。一些有多年经验的老‘马迷’，只要观察它们的眼睛就能知道它们今天的状态如何，投中的几率能提高不少。”苏珊娜介绍着，突然看见人群中挤过来餐厅老板那张笑眯眯的脸，顿时无力道，“又来了……”
“苏珊娜！你们果然来了！今天的这几匹马都很强！都有拿过几十场的头名，你看，那就是今天的8号马，大力士！它的母亲是纯种阿拉伯马‘半岛公主’，父亲是得过欧锦赛冠军的纯血马‘独角兽’，现在十一岁，已经进入竞技状态最成熟的黄金时期……”
一看到场中的九匹马，齐云格就立刻被它们吸引住了，眼中再也没有别的事情，齐云轩兴致勃勃地把餐厅老板的话转述给了她，又补充道：“跟我们的卡尔一样，是阿拉伯马和纯血马的后代。”
齐云格也无力地笑：香港市民实在是太专业了。于是留意看了看大力士，它也是栗色的，从前额到鼻梁有一块长长的白斑。但齐云格的目光被大力士旁边的另一匹马吸引了，她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过每匹马的眼神，然后问苏珊娜：“老师，大力士旁边，那匹灰色的马叫什么？”
不等苏珊娜回答，旁边另一个热情的观众立刻答道：“那是来自西班牙的伊比利亚马‘飞皇凌云’，今天的9号马，它才五岁，自身资质非常出色，不过状态不是很稳定，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赛场锻炼……”
“飞皇凌云？”齐云格看看苏珊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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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点头：“对，它是李锦如家的马，她家的马都以‘飞皇’命名，不得不承认她的父亲和叔伯们对马很有眼光。我记得这匹飞皇凌云是今年才开始参赛的，怎么你觉得……”
齐云格没有再说话，又出神地看着这匹马，脸上不自觉露出极端喜爱的笑意。苏珊娜托着下巴，也认真看了看飞皇凌云：它高大精悍，全身毛色是不均匀的灰白色，按伊比利亚马的传统，鬃毛编成了漂亮的小辫子，马尾也打了个漂亮的结。一眼看上去，它太沉静了，似乎没有达到应有的竞技状态，不过和它比起来，旁边的大力士又显得太兴奋了些。凝神看去，它灰白的睫毛半遮住了眸子里傲岸不凡的光芒，形态接近完美的身躯岿然不动，全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王者气场。
“简直是王者风范啊……”苏珊娜惊奇地说。周围的人已经敏感地听到了他们的讨论，纷纷转过头来，立刻有人问：“什么？飞皇凌云？”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
苏珊娜拍拍齐云格的肩，点点头小声道：“我好像感觉到了，你是不是觉得飞皇凌云……”
餐厅老板瞪大眼睛，挤得更近一点儿，看看苏珊娜又看看齐云格，恨不得听到点什么，连齐云轩都没听清楚，反正齐云格沟通不是靠听力，她看着苏珊娜，笑着点点头，又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飞皇凌云：
“它的气质很像我们家牧场里的头马……在卡尔来之前，每次草原上的比赛，它都是第一。”
这下齐云轩也听明白了，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苏珊娜已经一把拉起他们兄妹俩，向看台走去，留下那个餐厅老板和旁边几个人若有所思地看看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展示场地中眼睛半闭、稳如泰山的飞皇凌云。
苏珊娜一直把兄妹俩带到看台最远处，在离出口最近的座位坐下来，兄妹俩感觉到她好像有什么话没有说，但苏珊娜只让他们先看比赛。
一声鸣锣，全场轰动，栅门打开，九匹赛马带着它们背上的骑士像疾风一样飞奔出来。
第一轮，飞皇凌云出发时并不领先，而是仅以一头之差跑在三四名的位置，但十秒之后，飞皇凌云稳稳跑在了第一位，直到终点。
第二轮，大力士显然因为兴奋过度而被骑师给它戴上了眼罩。结果飞皇凌云第一，大力士第二。
第三轮，飞皇凌云第一！
全场的喧哗声简直要掀翻看台顶棚，旁边有人在嚷嚷：“大爆冷门！怎么搞的？我一个也没中！”
齐云轩从比赛开始就站了起来，激烈的比赛场面让他热血沸腾，他不由得跟着全场人一起过瘾地大喊大叫起来。而苏珊娜和齐云格都相当安静地坐着，齐云格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她真想认识一下飞皇凌云，它有一种天生的首领气质，真的非常特别。
第三轮比赛一结束，苏珊娜点点头，带着意犹未尽的兄妹俩从身后的出口离开，并径直开车回了学校。
在林荫道下的一张长椅坐下，苏珊娜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缓缓开口：“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赛场大屏幕下方，有一个很大的数字？”
齐云格茫然，齐云轩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的，我好像看到很多个0，还在想那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本场比赛的投注总额。”苏珊娜看着他们兄妹俩。
“你是说……”齐云格有些疑惑。
而齐云轩瞪大了眼睛：“这场比赛的投注总额？那……那是多少？我都记不得有多少个0了！”
苏珊娜：“你们刚才也听到我说了，我们赛马会内部人员，是不能以任何方式参与赌马的，就好像证券公司的人不能炒股票一样，总之要严格杜绝作弊行为。”
兄妹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珊娜的表情很认真：“我的家乡和你们的家乡一样，都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所以我刚来香港时，在学校里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逐渐适应了这里的氛围。香港是一个彻底商业化的地方，任何东西的价值都是用金钱来衡量的，用齐云轩的话说，就是用有多少个0来衡量的。”
兄妹俩毫无心事地嘻嘻笑起来。
苏珊娜叹了口气：“你们还是不明白，齐云格，你知道你在这种环境下意味着什么吗？”
齐云格茫然摇头。
“你们应该知道，赛马作为一种博彩……也就是赌博，和买股票一样，是谁也不可能知道涨跌的，只有一个数学上的概率问题，电视报纸里那么多专家预测分析股票，实际操作起来，也只能把资金投资给很多不同的股票，以分散风险，争取整体盈亏相抵之后，还能有一些盈利。赌马也是一样的道理。而你的存在，打破了这个平衡，你有读懂马，控制马的能力，也就是说，你有控制屏幕上那一大串数字最终分配的能力。”
兄妹俩渐渐明白过来，呆呆地看着苏珊娜。
“琪琪格，作为朋友和老师，我还并不是很了解你的全部能力，但你和马之间特别的沟通能力，也就意味着你的能力可能足以左右比赛输赢，每年赛马的投注总额涉及几百亿港币，你知道，人们面对这么多金钱的诱惑，会做出什么事情吗？”
“几百亿……”齐云轩眼前仿佛闪过了无数个0，咋舌道，“那简直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对！这意味着很多事情，你们自己好好想想。而且，你们必须尽快适应这种环境，调整自己的状态，因为学校相信你们的骑术已经完全超出了初级班学员的水平，过不了多久，经过学校的审查，你们还有李锦如，很可能会跟见习骑师班一起上马术课，你们接触到的商业化事件会越来越多。”
“不过……”苏珊娜恢复了笑容，摸了摸齐云格正在努力思索的小脑袋，“我相信你们永远不会迷失自我，尤其是齐云格，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到你的灵魂。”
她淡淡地笑着，看向远处，天色刚刚暗下来，海湾的另一边，璀璨灯光已经映红了大半个天空，整整一夜都不会熄灭，这座灯红酒绿、霓虹遍地的城市仿佛没有夜晚，高楼密密麻麻矗立着，就像钢筋水泥的丛林。
“这繁华，迷惑不了我，也迷惑不了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