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还没有亮，庙门就被嘭嘭地敲开了。
是释恩开的山门，释然在迷迷蒙蒙中听到了有两个嘈杂的人声从自己的窗子下路过，他也忙忙地披了衣服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只见释恩师兄和师父以及村子里面的李三从后院走了出来。释然刚想要上去问下有什么事情发生，师父就远远地招手把释然叫到身边说：“快回去穿好衣服，跟师父下山。”看师父的神情，释然知道一定是山下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李三才会在天还不亮的时候来上山请师父。
当释然拾掇整齐出来后，师父正在交待释恩寺庙里的当天安排。释然偷空问李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三的回答，让释然大吃一惊，他说：“我的老父亲快不行了，他在临走前，就想再看师父一眼。”
李三的父亲也是庙上常来的香客。释然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最后一次见到李大爷的时候，他愁容满面地来到了佛堂，跪在菩萨前久久不起来。释然也很纳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在师父的劝导下，李大爷才抬起头来。释然一看，李大爷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这一天，李大爷住在庙中没有走。他和师父一直聊到很晚，释界甚至都打了两遍呼噜了，师父房中的灯光却还亮着。
第二天，李大爷走的时候，他把庙中每一个师兄弟的房间都看了一遍，最后又在菩萨前深深地拜了下去。释然恍惚间觉得，李大爷走路的脚步有些踉跄，戒严师叔几次想要伸手扶他，都被李大爷拒绝了。李大爷对戒严师叔说：“戒严师父啊，我剩下的路不长了，我得自己走。”
师父向戒严师叔点了点头，这才把李大爷送到庙门口，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下山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雾霭中。
释然好奇心起，问师父发生了什么事情。师父长叹了一声，讲起了李大爷的故事。
原来，李大爷在儿子李三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一次体检，得出的结果让人心寒。李大爷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医生说，如果现在开刀动手术的话，或许还可以保住三五年的性命。李三并不算是有钱人，但老父亲得了病，他砸锅卖铁也是要治的。然而，从医院回来之后的李大爷没有在家停留，他直接来到了庙里，长跪在菩萨面前，说尽了自己的心事。
释然忙追问说：“这是对的啊，有病了是应该治的。”
师父摇了摇头，继续讲起了他和李大爷前一天晚上的谈话。原来，李大爷心里早已经拿定主意。他不是担心儿子给自己看不起病，只是李大爷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这病也不像是其他癌症病人一样生疼，所以他也就不想再去开一刀了。他只想多念两声佛号，在魂去的时候，能在心里落得个清净。
释然当时并不理解李大爷的做法，人有病了不治怎么成呢，这不是明明在等死吗！当他想要继续追问师父的时候，却发现师父早已经在菩萨面前敲起了木鱼。
现在，释然又想起了一年前的场景，顿时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李大爷这一年的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从上一次分别后，即便是释然下山，也已经很难见到李大爷的面了。镇里的人们说，李大爷的身体一天坏似一天，好在老爷子的精气神儿还是好的。可谁也没有估算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慌忙。
释然和师父来到李三家的时候，李大爷正躺在床上，屋顶上的灯因为过于刺眼而被关掉了，只剩下桌子上一盏不大的台灯昏昏地发出些亮光。李大爷见师父来了，挣扎着要起身，终归是因为没有剩下多少力气才不得已躺着双手合十念了一生“阿弥陀佛”。
师父坐在李大爷的身边，眼神中现出难见的温柔。两个老者相望，各自手牵着手，长久，二人谁也没有言语。最后，还是师父打破了沉默说：“施主，还没有什么心愿吗，贫僧尽力办到。”
李大爷微微露出了笑容，对师父说：“师父啊，我这辈子也算是活够了。我知道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儿孙都好，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如果放不下，一年前我就不会选择这条路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大爷稍稍有些喘气，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心愿的话，倒是还有一个。我只记得年轻的时候听过师父唱歌，现在老了老了，反倒想起那时候的味道。”
李大爷的眼中满是期待。师父帮扶着李大爷在床上坐起来，他用手止住了李大爷的话，说：“我唱！”
师父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当那悠扬的小调从师父嘴里面飘出来时，只见李大爷眼中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是释然第一次听到师父唱歌，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释然和师父要走的时候，只听得李大爷在床上隐隐约约地又喊了一句师父。师父停下了脚步，久久之后才回过身，双手合十对着屋子里面说：“阿弥陀佛，施主，一路走好！贫僧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当天晚上，李大爷离去的消息传到了山上。释然心中感觉很不是滋味，他披着僧衣来到了院子里。冬夜的山上显得异常凄冷，连月光都不温暖不起来释然的心。释然抬头看天，只见有一颗自己平时并没有注意到的星星，正在闪闪发亮。他回到禅房重新躺下后，却隐隐听到了佛堂里传来的念经声。
这一夜，佛堂中的木鱼声一直响到了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