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也想学咒语了?
不是,我好像的确是有心理问题……
我误解了她的伤感。一周之后,面对朋友突然从人间蒸发的事实。我又不得不告诉云小姐,我留下了,你当我的女朋友吧。短消息发出去,云小姐却并没有回复,让我等了她一个夏天。
夏天结束的时候,云小姐突然邀请我喝茶。一个暑假的休闲好像使她胖了一点点。我们见了面,变得更无话可聊了。她问我,你不是一直说要走的么?
我说,你在这里,走不了了。哈哈。
她就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告诉我,不要等啦……我跟你说过,我们没有可能的。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的,我欣赏那种……男士。
我感到很突然,问她:等什么?哪种……哦,就是非要和我比较的那种?呵呵……
时隔这么久,我发现自己学会了打哈哈,打一种对什么事似乎都漫不经心的哈哈。这是漫长的等待教会我的。就像是在演练《等待戈多》里那些无聊的对白一样——包括与云小姐的相处,日子越发地被我过成了一个玩笑。两年多了,我为什么不迫不及待一点呢,非要和一位我一点都不了解的姑娘比拼自己无边无际的耐心?
她对我说:你是怎么看我的呢……一个总想揭穿你所编织那些故事的小学老师?一个内向、文静、善良的女孩?那么,我告诉你,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其实一直过得很愉快。我和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很快乐。我们有男有女。有结了婚的,也有单身的。我们有我们的小圈子。大家就是聚在一起,挺平等,挺快乐。就算结了婚的,不会让自己的老婆或者老公知道自己的小圈子。有公务员,有各个学校的老师,也有一些生意人。大家一起聚餐,一起去唱歌,一起去旅游,去野炊,去野营。春天了去摘草莓,夏天了去看大海——这个夏天我们就去了海滨,玩得非常快心。多好的一群人……
我听了并不是很吃惊,只是一点点地意外,不免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哦。倒是很有小资产阶级的味道——
还没有等我说完,云小姐就认真地反驳我:就小资产阶级,怎么了?我挺快乐的,不是挺好么,不是足够了么?你也常常发消息祝福我快乐不是吗?现在就真好,我没有发现能有什么快乐能够代替我们那个的小圈子。我们在一起有我们的方式,不谈论男人女人什么的,只是放松各自的心情。这样不是很好?
“嗯,可能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干自己的事情……倒是没有想到别人的精彩……但我总觉得不可理喻……”我觉得在这一天,云小姐似乎想向我亮出一张底牌。无论如何,两年多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竟然使我们两个本该擦肩而过的人聊了这么多,并不凭借着任何激动的感情,比如爱恋,感动或者是志趣相投。
我总觉得你很老……可能我所说的有些前后矛盾。我的确在一直寻找令我满意的男士——显然,你不是。或许,我也不是你要寻找的那个……你只不过爱会去骗小学们,让他们在一种错误的想象中长大一点。我又不是小学生,你为什么非得要纠缠我不休呢?
为什么呢?实在是因为我在这个海滨小城生活太无聊吗?我每天有越来越多的事要去干,所有的悠闲都在变成一种焦虑和恐慌……但我确实无法理解云小姐所说的。那一圈无所事事的男男女女在一起,用各自来淡忘时间,真的很有意思吗?我才明白,面前的云小姐越来越像我所面对的一个谜。这个简单又复杂的谜让我扎扎实实地猜测了近三个年头。在这个谜面前,我保持了一份并不算足够的耐心,可还是一无所知。当云小姐一种高度现实的口吻来向我揭开谜底的时候,我还是一无所获。
“那么。可以带着我到你们的小圈圈里看看?哪怕只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问她。遭到了断然地否定。她说,或许我跟你想的不一样,但我却不相信自己有任何的不对。而你这么等,不是故意想让我内心感到愧疚的?
我说:“那又何必,对吧。”
她就不多说了。我想该到结束交谈的时候了。就在我掏出钱包,想去结这笔小小的账的时候。她又说了:
“其实,你那些东西编得很好。虽然在骗小孩子们,但他们也曾围绕着你有一个小圈圈,并一样沉浸在你许诺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快乐中。”
我笑了笑,非常不爽气地说:那,似乎有点不一样。不过,让每一个人都足够享有快乐,没有什么不妥,对吧。我们并不缺少什么快乐……
“你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如果你说起话来,能像骗小孩子那么简单……其实,你就是一个挺有趣的人了。”云小姐似乎在训她的学生。
“可能我书读的太多了一些,我恐怕书读得太多了…我开始很稀罕地反省了自己,并解嘲,“我开始觉得必须要懂得尊重不怎么动脑子生活的人了,就像尊重一些孩子……”
“嗯……还是不知所云。其实一个人生活并不需要真读那么多书的……不知为什么,你读书其实也是一种娱乐,它为什么就比别人的娱乐更居高临下呢……”云小姐停了停,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呜,越说越没意思了,我们走吧。”
我就和云小姐分手了,我想将她往回送送。她拒绝了。这么久以来,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这个城市的哪一个方向上。我爱上这位小学老师的一霎那,我觉得她那么得不真实。当她变得很真实时,我却满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世界真奇妙啊,奇妙的简直太过于简单了,比任何想象要直截了当得多。
那一次分手后,我几乎就再也没有跟云小姐联系过。我爱独自一人到“开心”去坐一坐,并相信再也没有比等待更令我着迷的事情了。我离开海滨小城的时间又一次次地被推迟,只到有一点发现自己似乎一辈子走不了了。就在那一天起,我和另一个完全不了解我的姑娘恋爱了。平静的日子蜂拥而来,恋爱、结婚、耐心地与没有了云小姐的生活相处,终于在沉默的砂轮上磨平了自己的青春,直至终于有一天离开了那个海滨小城,到世界其他一些地方去……
现在,我偶尔打开自己的电脑,还能在古老的歌曲存储中听到那时候曾迅速流行又忘记的那首老歌。歌词的大意无非是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怯于向她表白,只是谈论风的声音等等……我现在听来并没有什么感动,只是感想很多。我们那个时代的男男女女啊,过早地忘却了什么叫爱情。我,云小姐,大家都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我曾经忘记了那个小城,正如今天的年轻人正在将我们遗忘一样。那个糟糕的海滨小城,日复一日的发生着变化,我们都没有能够比它更加地从容。离开了它的我时时感到还走在它黝黑、深长的道路上,默默地回那个深巷里。我想,我还要慢慢走进那个小校园,坐在那个被香樟树的阴影所笼罩着的石椅上,抽着烟,斜着头发呆。那时新雨过后,我的脑子里刚为分了手的大学女友写了一首酸楚无力的诗篇。诗歌与其说表达我的怨怼,不如说为了原谅自己的狭隘寻求解脱,衬托出我所钟爱的济慈、雪莱们的伟大。我说假使你又想念起我,我说:
当你老了,围坐在时光的褶裙中,/假使你的青春不再,却又想起我,/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曾衰老。/在你的记忆里却格外年轻,/懂得去赞美落叶和鲜花。
你该记得我什么呢,或是憎恨,/我曾高贵的哀愁,变成了记忆的海峡。/多少次,你只在彼岸眺望着我,/我们互相看不见灯,只有金子燃烧的火。/多少人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我也曾如此,并确知我们灵魂一样地孱弱。
假使你真的能够又想念起我,/就请在时光的火炉边拿起这些诗,/当岁月已经早燃成了冰冷的灰烬,我们/于是知晓,没有一种过错不可以被原谅。/曾经卑微的两个年轻生命,仿佛啊/只是为无尽的懊恼,才共同写过/一行又一行,潮湿、柔软并虚伪的诗句。
也是在那时,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走到我的面前,她将自己的眼睛瞪得非常大,活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水汪汪的,很美。
我也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看。我们似乎相看两不厌,足有一分钟。后来,小姑娘说了:“叔叔,我知道你的秘密!”一种天真又充满期待的口吻。
“是吗,看来你注意叔叔很久啦……说说看,叔叔有什么秘密呢!”
“你天天坐在这里向天上看!”
“是啊,叔叔是天天在向天上看。”
“你想写信回家吧!”
“是啊,我最怕给妈妈写信了,我一写信就骗我妈妈。”
“可你又想回家是吧!”
“是啊。可我一定要在这里搭我的小家家——可这不能算什么秘密啊。”
“对啊,我也想家啊,我家也不在这里……可你为什么非要往天上看呢。我知道,这就是你的秘密!”
“是吗,说说看,叔叔会有什么秘密被你知道了。”
“叔叔肯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你肯定从那上面的世界来的,你是个魔法师吧,跟哈利·波特一样?……”
“哈……真被你发现了,过来吧!叔叔告诉你,我就是一个从云上掉下来的魔法师呀,我变个戏法给你看看:喏,这是一个硬币,我数三声——哈利哈利变!看它不见了是吧,就是要念这个咒语了,哈利哈利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