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好的闺蜜孟瑶琴二十四岁。石菲儿二十五岁生日那天,问孟瑶琴:“咱姐妹来北京也七八年了,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了吗?我觉得自己挺迷茫的,想在北京闯出一点儿名堂,但北京的人才太多了。”
孟瑶琴有点喝多了,摇头晃脑地说:“想那么多干吗,走一步是一步啊!难道你要我回家吗?不,不,不,我绝对不回去。”
准确地说,石菲儿和孟瑶琴在性格上是完全格格不入的,世界观、价值观、爱情观完全不同。石菲儿在读大学期间,就被同学反复问及,为什么会和孟瑶琴混在一起。石菲儿每次都是一笑而过,何必解释。石菲儿最讨厌的就是解释,尤其是对不相干的人。
但石菲儿知道,孟瑶琴新婚之日,还要来找自己,一定是要一个解释。起床,冲澡,等着孟瑶琴来兴师问罪。在洗手间收拾时,石菲儿突然发现,肖川衬衫上的袖扣没拿走。
石菲儿会心一笑,男人的小把戏。像肖川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丢三落四的,留下这么个玩意儿,就是为了下次见面找借口。石菲儿觉得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于是心情大好,小心翼翼地将袖扣藏好,她可不想让孟瑶琴看见这个。看看时间,孟瑶琴这个疯女人差不多该到了。
肖川走出石菲儿的家门,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这处小区——一个显得陈旧的小区,房子应该建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根据石菲儿的年龄推算,应该买的是二手房。根据地理位置推算,如果房子是在两年内买的,估价两万一平方米;石菲儿的房子是五十平方米的一居室,约莫总价一百万元。室内装潢设计连同家具、家电,估价不超过二十万元。对于石菲儿的经济条件,肖川已经摸了底。
一辆红色的奥迪A6停在小区门口,肖川皱了皱眉头,走上前去,熟练地打开车门,坐在副座上。“答应你的事,我肯定会办好,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手机定位我?这是第几次啦?”
司机摘掉墨镜,轻轻地在肖川面颊上吻了一下:“我愿意,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婷儿,你太胡来了。”
“哎哟,肖公子,肖总,你这是和我摆架子吗?”
“你玩够了没有,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搅和得一团糟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最后一次,好不好吗?走吧,晚上想吃什么,婷儿好好地犒劳你一下,给你补补身子,嗯哼?”
“不用了,晚上我回去陪老婆。说好了一起的,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吧。”
婷儿伸出一只手,这是一只纤细而又白净的手,如玉似璧:“东西!”
肖川轻轻地按了一下皮带,弹出内存卡,丢在婷儿手上。“这是最后一次了。这种事,我真的干不来!”那是一条带有针孔摄像机的皮带,皮带头的O字母就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知道了,知道了,去陪你老婆吧!”婷儿接过内存卡,目送肖川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地离去,直至消失在视野外。
婷儿摇了摇头,打开车载音响,悠扬的古琴声在车内响起。她重重地靠在驾驶椅上,长长地叹着气,然后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烟迷住了眼睛,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肖川,婷儿真的对不起你,我也不想这样,你真的以为我愿意把你让给她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什么,你知道吗?”她伸手抹去被烟熏出的泪水,她早已没有泪水了,所有的泪水,都在肖川在H市完婚那天流尽,是自己拱手将肖川让给了最好的姐妹——天上珍珠董事长陆伯言的独女、天上珍珠财务总监陆青峰,是她亲手把肖川打造成了豪门的入赘女婿。
11月初冬的北京城,夜幕总是提前到来,才刚刚五点,天就几乎全黑了。一年前,天上珍珠将行政总部从H市Z县迁至首都,肖川被董事长陆伯言派至北京,主管华北片区的销售工作。肖川觉得北漂这一年,自己毫无成就感,每天声色犬马地生活,吃吃喝喝,空有满腹经纶,却成了一个商人。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令他厌倦、疲劳,甚至恶心,却已习惯。但肖川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不是当初执意辞职去美国,就不可能遇见陆青峰;如果不是婷儿,他也不可能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可是,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如果。
步入地铁站,一位妙龄少女正怀抱着吉他,倚墙而坐,足下铺着一张纸,上面有五个字:救母,卖初恋。
围观者众,肖川拨开人群,挤进去。眼前的少女染着亚麻色的头发,目光呆滞,红肿着眼睛,看上去是刚刚哭过。
中国人的一大特性就是喜欢围观,至少从清朝时就是这样,这一点,美国传教士明恩溥在其《中国人的素质》中有过专门描述。肖川读过这本书。身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在地铁站内的灯光下,唾沫星子四处飘洒,她如少女的代言人一般,向新来的围观者诉说着少女的故事,尽管她也只是一个路人,只是比其他围观者稍微早到那么一会儿。
肖川听明白了,少女的故事大概是这样:她是一名在北京的大学生,学的是音乐专业,父亲在两年前因食道癌去世,如今母亲病重,在浙江老家,还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弟弟,家里的开支,都是她用业余时间去酒吧卖唱赚来的,但母亲的重病让她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她愿意献上自己的初恋,求金救母。
肖川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少女,衣着朴素,但精致得体,也就是说,如果她不是红肿着眼睛,如果不是像乞丐一般蜷缩在地铁站的一角,应该算得上是个清纯的美女。这样的女孩,身边绝对不会缺乏追求者,她真的还没有经历过初恋吗?肖川感到疑惑。少女始终低着头,肖川看不见她的眼神。
肖川轻轻地蹲了下去,直视少女的眼睛。少女与肖川对望了一眼,瞬间眼神飘走,扭头望向一边,不愿与肖川双目对视。“小妹妹,你需要多少钱?”
少女将头埋得更深了,说:“还缺十万。”声音小得可怜,但肖川听得真切。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黄樱!”少女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却对肖川的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
黄英?一个太熟悉的名字涌上心头。她还好吗?自从去了美国后,肖川再也没有见过黄英,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不是没有想过去黄英的老家看看问问,但去了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只为了这个名字!肖川从中山装内置口袋里掏出钱包,将身上的钱全部塞给少女。“这里有两千多,你先拿去用吧。”在其中一张百元钞票上,肖川草草地写上一行小字,“这是我的地址,如果你还缺钱,明天下午两点可以来找我。”
少女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肖川,迷离的眼神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但依然接过了肖川的钱。“谢谢你。”
肖川起身离去,任凭着身后的注目礼所代表的惊叹和鄙夷。他知道,一群大妈肯定不会认为自己出手阔绰,只会议论自己是贪图少女的美貌,想夺走少女的初恋。随便她们想去吧,他要赶地铁、回家、吃饭。
嘀嘀嘀,手机短信铃声响起。“你他妈的不是人!”只有这几个字,发送短信的手机是一串号码,肖川没存过这个号,但他知道是谁。除了孟瑶琴还能是谁。他简单地回复了四个字:“新婚快乐”。
肖川删除收到的和回复的短信,刷卡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