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的冬天又冷又湿，风凛凛，雨绵绵，连日不见阳光，一如公司的命运。
老头儿一边圆滑地与债主周旋，一边艰难地支撑着公司，当生产部利用新的技术生产出第一批高性能产品，老头儿信心满满，甚至乐观地认为，新产品上市后，定能主霸市场，慢慢形成一种“王者”之气。
产品推向市场的任务由江晓青全权运作，江晓青给自己定下两条规矩：一是不过高的承诺产品的性能，二是不给部下过分施压。她是这样想的：过高的承诺如果只是一句空话，对公司，对产品，都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一项产品如果质量不能确保物有所值，那么再多的销售工作也是徒劳。在此之前，公司电磁炉就是因为存在质量问题，销售员无法回答顾客的质疑，进而失去的信任，才导致销售业绩大幅下滑，销售人员大批流失。
危难时期，江晓青亲自出马，带着样品，以推销员的身份，去敲打一扇扇陌生的门：超市、批发商、零售商……过多的时候，她的自尊被冷傲剥得一丝不剩，但她没有退缩，更不想放弃。因为她相信，每敲开一扇门，公司的命运就会向好的方向转换一点点。
寒风如刀般刮痛人的皮肤，江晓青用匆忙脚步敲打着长街，丈量成功的距离。从嘈杂的公交车挤出，穿过一条马路，从花坛边越过宽阔的枯草坪，快快地折转，走入一家商厦，从高高的盆栽丝柏走过，站在一扇古铜色的防盗门前，闭上眼深呼吸，举手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从容地推开眼底阻隔着的门，门里面的世界装饰豪华，一位40左右的女士，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头也不抬吃着桌上的盒饭。江晓青想，此时说出目的，十有八九可能遭到拒绝。
过了半分钟，女人大概想起刚才进来一个人，抬头扫了江晓青一眼：“什么事？坐下说吧。”
“你的气质真好，吃饭也是那么迷人！”
“是吗？还是等我吃完饭再说吧。吃饭说话对肠胃不好。”微笑在一张精致的脸上盈盈荡开，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到江晓青手中的大包上：“如果你是向我推销某种产品，还是免开尊口。我们商场的货源都有固定的厂家送货上门，而且全是销完后付款。过去的国营模式：签了合同，款到发贷，早已不复存在。刚才，你是不是嘲讽我吃饭很不雅观？”
这女人真够精的，看来拍马屁没用。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高兴，如果说不是，你又说我有目的。你有一双火眼金星，能洞穿别人的内心世界，所以，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你已经回答了。”女人秀发遮住半张脸，继续吃她的盒饭。
“慢慢吃，别噎着。打扰了。”江晓青将包放在办公桌上，转身朝门边走。
“喂，什么意思，包里不会是炸弹吧？”声音追过来。江晓青在门边止步：“来你这里，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次依然不能成功，我只能向老板辞职。
你是今天第一个对我笑的人，所以，为回报你的笑，两件样品送给你，我不想再回公司去了。”
“什么东西？”
“放心好了，绝不是炸弹。”
虽然明知这样做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唯有这般尝试，才会出奇制胜。因为在产品包装盒内夹着江晓青的名片和一条字条，字条上写着：“我只想买你货架半尺空间，半尺空间不会让你有任何损失，样品权当定金，相信你，您不会忍心让这半尺空间成为我前程的坟墓。”
江晓青刚刚走到马路上，手机响：“呵呵，咱们谈谈如何？”
转身往回冲，返回先前的房间，门里的人已吃完饭，红唇含着一支烟，吞云吐雾，那么幸福地抽着。见江晓青进来，被尼古丁染黄的细长手指将半支香烟碾死于灰缸里。
“一支烟，一盒饭，和人聊聊天，这么简单的要求却总是成了无奈之举。
你说，人为何都会这么累呢？”
“做女人难，做女强人更难，虽然，事业与家庭双赢是所有职场女人们的梦想，但这个梦想并不是人人都能实现的。男人说，家庭女人可以做CEO，但职业CEO最多不能超过10％，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女人做贤妻良母。”
“你说得太好了，我家那个就是这样的人。哈，不说这些了，你姓江，是吧？江小姐，你的推销方法很特别，比我当年聪明多了。那时候，我只知道一味和别人磨嘴皮，让人越听越烦。回忆那些岁月，现在依然觉得像一个乞丐。要是那时认识你，我一定会让你做我师傅。行，我卖给你半尺空间，不过，好不好卖，与我无关。明天你就可以把货送过来，当我第二次要货时，说明已卖完。我会一次性付清货款，依此类推。当然，如果你的产品有了信誉度，那时可以重议协议。希望咱们都能双赢。”
遇到如此一个精明的女人，江晓青别无选择。她怀疑，女人的商场大部资产，全都是用这一种借壳生蛋的方式运转。
征得老头儿同意，第二天，江晓青送去10大件，共计100台电磁炉，女人写了一张条，让江晓青一月后去看销售情况。
手中捏着那欠条，虽然不担心女人一夜之间蒸发，但都像她这样，公司必须有巨额资金垫底，可江晓青知道，老头子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如果不能源源不断给公司输血，即使不被拖死，也会被拖得瘦骨嶙峋。
2
为了让新产品杀开一条血路，江晓青向老头儿建议改变经营思路——先不以利润为首选，把市场的占有率放在第一位。得到老头儿同意后，江晓青让部下以灵活的方式和各客户周旋——对于那些可以用现金订货的，就用价位去打动他们，而对于那些想“借壳生蛋”的，价位不能改变，只需承诺销不完或出现质量问题无条件退货。
很快，江晓青发现这种推销模式没有特色，再次向老头儿建议产品不能单一化，最少得分两个等级——A类和B类。A类产品用最高档的材料，一年之内出现质量问题，一台换两台……
“一台换两台？我没听错吧？”
“没错，两台！如果我们的A类产品都不能保持这个水准，那么公司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我们不但要保证A类产品一年之内不出问题，B类产品同样也应有这个保证。如果能达到这个水准，更换就等于只是一种质量的承诺。当然，任何精工产品都无法保证百分百的质量。100台中总有一到两台出现问题。但我们可以提高A类产品的价位来维持利润留得平衡。假如100台得赔出4台总价值4000元，我们可以每台提价40元，如果贪一点，提高100元，那公司中就多赚了6000元。过多的时候，有钱人看中的是质量而不是价格，他们宁愿花10000元买一件精品服装穿几个月丢掉也不愿去买质量粗糙的几十元一件的衣取。”
“听懂了，这的确是一个好点子，就按你意思去办，只是，这需要一批资金，而我的公司，房子，小车早已做了抵押，要想再从银行贷到钱，简直比登天还难。江小姐，你有办法贷到一批款子吗？”老头儿机械地挪动步子，像一个被战争折磨得筋疲力尽，处于千重包围之中的将军，试图从一个士兵口中寻找突围的办法。
的确，老头儿不能不急，如果再弄不到钱，就没法购买原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时，工厂就只能停产。而一旦停产，债主和银行就会紧张，不会再给他喘气机会。
“江小姐，不瞒你说，如果我还弄不到钱，那就只剩两条路，一是跳楼，二是去做乞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跟你一起回趟长沙，见见你母亲，贷笔款子，可以吗？”
“老板，您是不是有点儿病急乱投医？”江晓青涩涩地笑老头儿突然双膝跪下，惊得江晓青目瞪口呆：“您别这样，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您想贷多少？”
“500万，500万就够了。”
江晓青将电话打回长沙，说她的老板想贷款500万……她妈妈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以为银行是我们开的？真没想到你无知幼稚到如此程度，你是不是想我重蹈你爸爸的旧辙？”
江晓青父亲只判了10年有期，算是从宽发落，对于这样的结果，做妻子的认为是政府对丈夫最大的恩赐。所以，她对自己发誓，不会再干一件违反纪律的事。
“妈，不帮就算了，用得着这样挖苦人吗？我头脑简单难道你没责任？”
江晓青从小就是一个善于将责任转嫁他人的人。
“小妖精，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身上的基因来自你，如果你聪明，我当然也聪明。你不觉得你在讽刺自己吗？”
母亲的愤怒像是被大风一样吹散，笑道：“我知道了，你身上的简单基因一定是继承了你爸。”
江晓青坏坏地笑：“我问医生了，医生说，女儿的聪明来自父亲，愚蠢来自母亲。”
“我没时间与你嚼舌根。对啦，你去上海是不是那坏小子骗你去的？跟我说实话！”
“妈，您不是没时间吗，不打扰您了，再见！”江晓青迅速挂了电话。
当江晓青对老头儿说了她妈的意思，老头儿顿时像泄了汽的皮球。江晓青安慰道：“您用不着这么悲观，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江小姐，有什么你尽管说出来。”老头儿脸上重放光明。
“买房！”
“你是说卖房吧？我的房产证全押在银行，如果能拿出来，也用不着你江小姐提醒了。”
“不是卖房，而是用‘直贷式’贷款买房。这种购房的操作程序无需开发商做担保，直接面对购房者发放。这样说吧，假如您看中一套楼盘，先向开发商交清首付，签订购房合同后，就可以向业务的银行提出贷款申请。而银行经过调查审批后会与您签订借款合同，随即发放贷款。只要资料齐备，条件合格，两小时内手续就可办理完毕。同时，还能享受银行基准贷款利率下浮优惠。这种购房形式说白了，就是先贷款，后购房。”
“我听懂了。这就是说，缴纳一定比例的首期款后，我们就可以拿着购房合同向业务银行提出贷款申请。贷款到手后，再用贷款去交首付，去第二家银行，如此这样连环滚动千万也不是问题。”
“正是这样。所有的房产公司从首付到交房都有一段时间差，只要公司走过这段困难期，几套房子还是买得起的，如果到时万一拿不出钱，您又可以按此方法，以贷还贷。然后想办法将房子出手，说不定还能大赚一把。”
“好主意！这事就全权委托你去办，我想办法弄到第一套房的首付。至于购几套房，全由你江小姐决定。我只想拿到400万，解公司燃眉之急。至于房子将来怎么处理，那是以后的事。”
江晓青先用自己的身份证，拿着老头儿给她的首付，先贷到80万，后又用贾帆的身份证，贷得150万，最后用刘晨阳的身份证，贷到200万。
当然，这样做，风险也是巨大的，3套房子一旦拖欠还款，银行就会收去房子，几十万首付款就有可能化为了泡影。
钱拿到后，老头儿全部买了原材料。
3
似是雨后天晴，老头儿脸上终于出现久违的笑容，身影在江晓青面前移动，语气十分谦逊：“江小姐，没有你，就没有公司今天。你的智商与见识让我老头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真的。只是，为了进一步扩开市场，你还得先累一累。我决定由你负责招聘一批能干的销售人员，然后分派到全国各地，明天就开始。”
第二天，江晓青贴出招聘告示，三日后，贾帆和江晓青对前来应聘的人经过3个多小时层层筛选，选出一批能力较强的人，正欲将“招聘”结束，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男生，笔挺的名牌西装，双目如电，因为生着一张“娃娃脸”，所以，江晓青一眼就认出他来。她暗暗得意，决定给这小子一点儿颜色瞧瞧。
江晓青装成不认识，问他是什么学历，徐超一脸张扬：“小姐，推销与学历没有关系。考场上满分的人，市场也许只能打零分。学校以分数为考核，企业以业绩为考核。学校的高分者不一定是企业的高能者。学校里是人才，说不定企业里却是庸才。”
贾帆礼貌地解释。“徐先生，你高论虽然有点儿道理，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只招大专以上学历。”
“简直就是狗屁！”
贾帆大怒：“马上给我滚！”
徐超得意大笑：“贾总，你真的不配坐这个位置。干销售，客户绝不会关心你是什么学历，只会关心你的工作对他们有什么帮助，能不能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服务。只有将每一个客户当成最好的老师，尽心尽力让他们对你的工作满意，这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我认为，贵公司还真缺我这样一个人。
虽然我没有什么大才，做个副总却是绰绰有余。江小姐，能给我倒杯水吗？”
江晓青皱起眉峰：“你没长眼睛还是没有双脚，饮水机就在你身后。你不就是想做副总吗，只有先证明你真是一块金子，我们才会把你视为上帝，给你端茶倒水。”
“江小姐，你还没老吧？别忘了，我可是公司大股东，有权参与公司管理。”
江晓青冷哼：“请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当你去推销一项产品，无论怎么说破嘴皮，客户就是不相信你，怎办？”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一是太小儿科，二是不属总裁权力范畴。”
“哟，还想当总裁呢，要不要我拿面镜子让你照照？”江晓青一脸嘲讽的笑。
“此问题非常简单，首先强调产品不可替代性，然后保持忍耐性。因为任何市场不是一蹴而就的，得经历很长的时间。只有让顾客慢慢失去陌生感，增深记忆，才会对产品慢慢产生信任。如果客户还是不相信，我会请公正权威或第三方来说话。因为客户身边每一个人都会影响其想法与购买行为。许多时候，推销者说得越多，反而会让人更加不相信。我说得对吗？”
“这只是一个合格的推销员应掌握的技能，还不能说明你能担当总裁。
高谈阔论许多人都会，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只要你能从银行拿到千万贷款，我让你当总裁。”老头儿突然抢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