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176000000003

第3章 引子

6月22日。夏至。

清晨,魔都阴郁的黄梅天,细雨连绵不绝。

崔善仓惶地冲回家里。坐上冰冷的马桶,放出憋了六个钟头的小便。宛如即将溺死,喘回第一口气。

还阳。

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奇形怪状的年轻女子,几乎看不到头发,全被发网包裹起来。浑身上下都是黑色,包括黑帽,平底黑布鞋外罩着鞋套。白手套除外。

等到打开黑色背包,她才意识到杀人工具,全部留在了现场。

但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地方了。

背后肩胛骨的皮肤,依旧隐隐作痛。崔善放出乌黑长发,穿过狭长的卧室与客厅,推开通往天井的铁门。浸泡在淋漓雨水中的庭院,伸出旺盛而有毒的夹竹桃枝叶,四处蔓延暗绿色苔藓。最后两株鲜红的荼穈即将腐烂,仿佛烟瘴缭绕的沼泽地。也许还得种两盆莲花?

目光爬过墙头的树叶和雨点,是天蓝色的拜占廷式圆顶,街对面的一座老东正教堂,荒废多年再未使用过。这间公寓样样都遂心意,惟独每天在院里看到教堂,不算什么吉兆。

今天,是崔善的二十六岁生日——她只收到一份礼物,是昨天插在花瓶里的一支玫瑰,大概不超过十块钱。

整天焦虑不安,寸步不敢离开,等待那通盼望已久的电话,或者说——随时都想离开,只要门外响起某种怪异的声音,都会怀疑是不是警察来了?崔善只能安慰自己说:你远在台湾,忙于各种应酬,要么忘了办港澳台电话套餐?

连续下了三天梅雨,终于接到林子粹的电话——她死了。

崔善嘤嘤地哭,肩上掠过一层凉风,感觉有人骑在脖子上,双腿紧勾她的胸口。

作为刚死了妻子的鳏夫,林子粹要避免跟任何年轻异性的接触,崔善可以理解他暂时不要见面的请求,说不定怀疑他的人正在跟踪和偷窥呢。

不过,他有了最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明,更没有人知道崔善的存在。

计划成功了吗?她没有开香槟的兴致,忐忑不安,连续恶梦——梦到死去的女子。

她没有听取林子粹的警告,偷偷去葬礼现场观察。程丽君是穿着白色晚礼服下葬的,他把一束白玫瑰放在亡妻身上……过程中来了许多宾客,有上市公司的高管,各种在电视上见过的大人物,还有死者生前最要好的几个闺蜜。

葬礼的背景音乐,并非通常的哀乐,而是不知名的古典音乐,宛如在交响音乐会现场。崔善听着有些耳熟,让人莫名其妙倍感忧伤,忍不住要掉下眼泪。

赶在散场之前,匆匆离开殡仪馆大厅,外面那堆硕大的花圈中间,刚撑起梅雨中的洋伞,她就发现一张男人的脸——不是黑白遗像,而是个古怪的中年男人,穿着件灰色的廉价汗衫,半秃头的脑门教人望而生畏。

崔善惶恐地低下头,混在哭丧人群中溜走,身后留下满世界细雨,连头发都要霉烂长毛。

希望在这场葬礼之后,等来一场婚礼。

这天夜里,她独自去了外滩的酒吧。半年没来过了,站在杰尼亚旗舰店门口,她故作风情地撩起头发,挑衅地看着其他年轻女子,赶走不合时宜地卖花小女孩,想象自己是今夜的女王。忽然,雨停了,头顶升起一片绚烂烟花,不知是谁结婚还是某个庆典?让她倍感虚弱,就像活了大半辈子,等到温暖夜色殆尽,就要开始妈妈那样漫长的生涯。

从杀人那天开始,一个多月,林子粹始终没跟她见面,连电话都不接了——最危险的结局,犹如夏日的花园,一不留神就长满了野草。她想起乍暖还寒的春天,小院里开着白色蔷薇,林子粹慵懒地躺在床上,指尖香烟已燃尽,剩下厚厚的烟灰,塞进一次性水杯,发出咝咝声响,犹如细蛇爬行……崔善只想看他一眼,哪怕为掩人耳目,单纯坐在对面,不声,不响。

七月,最后一夜,月似莲花,清辉淡抹。

经过漫长的跟踪与偷窥,崔善终于发现他的踪迹,敲开五星级酒店的房门。林子粹摘下耳机,掐灭烟头,拉紧窗帘,害怕被人偷看。

房间里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扔在桌上的IPOD耳机,飘出某段古典音乐的旋律。

崔善痴缠在他身上,林子粹却躲过她的唇,一本正经地承诺——给她帐户里转笔钱,帮她办妥移民手续。不是喜欢地中海吗?意大利怎么样?但治安不太好,建议去法国,平常住巴黎,随时可以去蓝色海岸度假。

一个人?不去。

她抓住林子粹的手,抚摸自己的肚子,却被厌恶地推开。他再点起一根烟,蓝色尼古丁的雾,让原本眉目分明的脸,越发模糊不堪。

林子粹夸她表演得不错——什么怀孕啊?全是骗人的鬼话!

话似尖刀,扎透心脏,她下意识挡着脸,像小学生考试作弊,或代家长签名被抓牢。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他答,杀人前的几天。

那天早上,你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假装的?她接着问。

林子粹说,箭已离弦,如何收回?

其实,今晚找过来……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几乎再也不认得了,崔善摇摇头,一狠心,吞下后半句话。

半个月前,她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悄悄去了趟医院,仰望后楼的烟囱,飘着奥斯威辛般的黑烟——据说那是焚烧的医疗垃圾,包括被截肢的断手断脚,手术中被摘掉的坏死内脏,还有人工流产或引产打出来的胎儿,许多还是活生生的,就被扔进焚尸炉归于天空。

妇产科开具的诊断书上,明白无误地写着怀孕四周。林子粹的第一个孩子,真实地存在于崔善的子宫,像颗螺丝这么大。她计算过两人播种的时间,就是行动前的那几夜,杀人的兴奋加速了排卵吗?

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就算讲出这个秘密,他也会说——除非有亲子鉴定的结果,凭什么让我相信孩子是我的?

林子粹说她有精神病,说来轻描淡写,却捏紧她的左手上臂,让她一直疼到骨头里。是啊,要不是精神病人,又怎会如此?

他蹦出的每一句话,都宛如屠宰场的刀子,死刑场上的子弹,一点点将她的羽毛和皮肉撕碎……你去死吧!就算带着孩子一起去死,就算把他(她)生出来再杀死,也不会让你得到。

该到算帐的时候了,扇走眼前的烟雾,崔善给自己补了补粉,面目一下子凛冽,像鬼片里面对梳妆镜的古装女子。

不怕我去告发?她问。

林子粹回答,你可以去自首,但,杀人的是你!

他还说,如果,请个医生来做精神鉴定,或许你可以捡回一条命。

崔善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回答道:你错了,我没有杀过人。

说什么呢?林子粹的眼里飘过某种疑惑,但他不想听崔善的解释,板下脸,说,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你始终对我隐瞒,但我早就知道了——你妈妈究竟是谁?

天哪,你知道了?崔善打碎了一个水杯,这比他翻脸不认人更令人绝望。

对于我身边的女人,自然会调查得一清二楚。而你欺骗我的小把戏,只会让你更虚弱——我得明白你怎么会在冬至夜里,出现在我家的车库前?他说。

因为我的妈妈?她是卑贱的下等人?而我也是?林子粹,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崔善问。

林子粹用舌头舔着嘴唇,说,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你妈,尤其眼睛和鼻子。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吧?身材还没走样,倒是丰满得更有韵味。不晓得为什么?每次跟你在床上,我就会想起她。

她已捏紧拳头,像头愤怒的母禽,强忍着不发出牙齿间的颤栗,而他衣领上的烟味越发令人作呕。

林子粹像端详一件衣服似的,用手指比划着她的脸,忘乎所以,顺便说一声,有几次你妈在屋里拖地板,我躺在床上从背后看她的屁股……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打断。

崔善握着一只残缺的花瓶,随手从窗台上抄起来的,刚砸破这个男人的脑袋。

IPOD耳机里的古典音乐伴奏下,鲜血从太阳穴与颅顶涌出,汇成一条红色小溪,欢快地淹没崔善的高跟鞋。

他死了。

世界静默如许,空调的舌头吐出冷风,绯红被黑白取代。随着头皮渐渐发冷,她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沉入无以言状的后悔。窗外,天黑得像最漫长的那一夜。

幸好踩着红底鞋,反正与血污颜色相同,逃出酒店也无人注意,这双鞋子,不久将躺在高空中的角落缓慢腐烂。

不知从心房里的哪个部位,涌起一句熟悉的话,那是爸爸年轻时的口头禅,每当女儿哭鼻子时就会哄她——“不要难过,不要哭,会有的,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同类推荐
  • 心理罪教化场

    心理罪教化场

    他,在教师节里亲手杀死女友的班主任,为何又在方木出庭作证,力求免死的情况下突然越狱?他,收养了多名弃儿,为何又时常面对一个孩子的遗像黯然神伤?深邃的地下迷宫里,被电击致死的男子;商场里高悬的玩具熊忽然滴下血水;被阉割的男尸怀抱衣着完整的“女童”……他们是一群受伤的试验品,还是凶残的变态杀手?古老的戏剧,是救赎的良药,还是魔鬼的仪式?方木再次被卷入杀戮的漩涡中,是职责所在,还是身不由己?历经磨难的方木最终会遵从乔老师的遗愿做一名警察,还是从此归于平凡?如果有机会改变别人的命运,你会怎么做?
  • 麻辣Lady

    麻辣Lady

    曾经以为自己是百毒不侵的麻辣女子——陈辣椒,居然被骆钦玩了一场不告而别的悲情游戏。这个巨大变故让她一下子成了自己最鄙视的怨妇模样,而无法恢复“麻辣”的真面目。好在有“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样永恒不变的真理,辣椒姑娘的事业风调雨顺、蒸蒸日上,几年时间便在广告公司里混得了“大姐大” 的名号。随后又在姨妈不断安排的相亲过程中偶遇了年轻有为的罗成,本以为终于可以好好“风骚”一把,却不断造化弄人,麻辣女子也遭事业牵连,加上已经消失许久的老爸不知趣地前来添乱、骆钦神秘出现再度撩拨心弦,好戏一台接一台,陷阱一个连一个,生活一刹那乱成了一锅粥,且看麻辣女子如何接招,化险为夷吧!
  • 十八岁的大海

    十八岁的大海

    基地家属招待所就在海边。由于舰艇部队多,招待所一年四季总是爆满,尤其是到了冬季,更是紧张。冬季农闲了,家在农村的老婆孩子都赶在这个时候来队探亲,所以家属住招待所都得提前排队,有的来队了,却住不进去,只好先住大通铺,那个年代不似眼下,满街都是宾馆饭店,还有家庭旅馆,那个年代别说是宾馆,就是饭店,整个城市也是数得过来的。舰长三天前才接到嫂子来队电报,拿着电报去排了个号,可是要到十天后才有单人房间,因此我将嫂子接到招待所,就安排母子俩在一个摆满大通铺的房间里住了下来,随后就骑着自行车赶回码头。
  • 大生意人1

    大生意人1

    一百五十余年前,帝国的政治时局正值风雨飘摇,商业却开始一步步走向繁盛的顶峰,一批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大生意人纷纷登场。在这群夺目的商业精英间,最天才、最具传奇色彩的,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古平原。从贩卖一袋私盐做起,短短数十年里,借势谋局,翻云覆雨,周旋于商帮、政府、买办及三教九流之间,将生意越做越大,直至最后纵横各行各业,通吃政商两界,成为财倾天下的一代首富。翻开《大生意人》,从他的这套“玩法”中,读懂在中国传统政商关系下做生意的至高智慧和隐秘准则。
  • 王阳明(全集)

    王阳明(全集)

    明代大智者王阳明的一生,是追求人生大智慧的一生,是成功运用人生大智慧的一生,是学做圣贤的一生,是成就圣贤的一生,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一生。长篇历史传记小说《王阳明》全书约108万字,分《学做圣贤》、《龙场悟道》和《我心良知》三部,从王阳明在浙江余姚出生写起,以其五十八岁在江西大余青龙铺逝世为终。全书依据王阳明亲传弟子钱德洪等人编排的王阳明年谱,依照《王阳明全集》所提供的诗赋、奏疏、文章等资料,参照多种史籍以及各种研究资料,结合作者的儒学和佛学修行实践,以求学人生大智慧和运用人生大智慧为核心,力图描述作为思想家、军事家、政治家和诗人的王阳明的一生。
热门推荐
  • 攻略前夫的一百种方法

    攻略前夫的一百种方法

    祁和: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什么不满意的?常芭菲:没什么不满意的,是我的问题。祁和:你有什么问题?你不就是牙不好吗?常芭菲:我不是还不能生孩子吗?已知,损失掉一颗牙换来的婚姻,是不能长久的。祁和问:请问敲掉所有牙齿,能不能长久?
  • 全民影后竟然隐婚啦

    全民影后竟然隐婚啦

    重生回到七年前,苏夏夏发誓这一世要过不一样的人生,将前世夺取的全部夺回来。只是突然窜出来的男人和小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咪,我游戏又输了!”“妈咪,爹地生气了,要打我!”苏夏夏撸撸袖子,准备给小包子出气时,却被男人一把拉住,“听说国家鼓励生二胎?”
  • 惊天悍妃

    惊天悍妃

    什么叫喝口凉水都塞牙,风嫣然是最好的例子。先是猪一样的队友,在她没有退出爆炸区域引爆炸弹,害她魂穿她人身。好吧!至少活下来了,还混个将军嫡女的名头。两天好日子没过,他那个老爹的女人和孩子们有计划把她嫁出去,嫁就嫁吧!结果还是个病秧子,这下一下子就点燃了风嫣然的火爆脾气。“老娘不发威,你们不知道老娘是谁是不是?”罗刹一脸扭曲的看着自家王妃,他已经无力吐槽了……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情深难寿

    情深难寿

    西三环平江路往西,一直到中心301医院。解放街南边,海司、总后、装司等的居所。这块地方被京畿小巷子里的老人们,叫作大院。在这个院子里成长出来的五个孩子性格迥异,各自拥有不同的人生轨迹。--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梁漱溟口述实录

    梁漱溟口述实录

    梁漱溟是一位信奉佛教而又蜚声海内外的儒学大师,性格耿直,敢说敢为。他是毛泽东的挚友、诤友,也是一位身份特殊的老朋友,在三十多年的交往中,有过彻夜友好的长谈,有过面红耳赤的争论,也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针锋相对的吵骂,这其中的恩恩怨怨,让人惊叹,也让人称道……1949年10月1日,在天安门举行开国大典,梁漱溟远在四川未能参加,据说,当天周恩来在天安门城楼上曾感慨地说过:可惜今天的盛会有两个人不在场,一个是梁漱溟,一个是邵明叔。
  • 毅斋诗文集

    毅斋诗文集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灵枢经脉翼

    灵枢经脉翼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全能修仙系统

    全能修仙系统

    携最强修仙系统,极品纨绔无敌异界!只要满足系统要求,绝世功法、无敌神兵、逆天丹药都可兑换到手!鉴灵石,灭妖兽,杀强敌,霸九州……巅峰路上……系统在手,天下我有!
  • 新编马克思主义原著选读

    新编马克思主义原著选读

    《新编马克思主义原著选读》以最新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和胡锦涛的著作为文本,并在导读与注释中努力体现最新的研究成果。书中精选最有代表意义的篇、章、节,充分体现马克思主义的精髓。
  • 六道天魔

    六道天魔

    自古顺天修者是为仙,逆天行者沦为魔,天要我亡,我却要逆天而行,而既然逆天之人是为魔,那从今天开始,我萧震就是逆天而行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