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
丰年、富年,是我的两个爷爷,丰年是亲爷爷,富年是丰年的兄弟,我叫他小阿公。小阿公信耶稣,每天清早在厢房里读《圣经》,独个人跟耶稣说话,这成了我童年最奇特又恐怖的记忆。今年我刚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叫《汉泉耶稣》,使用的就是这段记忆。这也是我在写作中第一次正面直视我孤独又阴郁的童年。我一直不敢直面我的童年,因为太辛酸。辛酸的童年是作家最好的训练,我的今天也许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注定了的。
话说回来,我的小阿公有一个儿子,比我父亲长一岁,我叫他为三爸。去年,三爸走了,享年八十高寿。三爸真正是子孙满堂,膝下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多子多福,是一个传统的说法,却像历史一样虚伪,事实上,在那个年代,物质高度贫乏,多子就是多苦多难。五十多年前,也许快有六十年了,我有个堂兄,是三爸的第四个儿子,第五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便离开了他父母的怀抱,离开了蒋家村,去了春江的某一户富裕人家。这本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情,但是很奇怪,我从小就知道这件事,每年到了春节,我这位堂兄会来我三爸家拜年,他的身世并没有成为秘密。个中的缘故,我至今也不知。
然而多少年后,我这位堂兄和另一户人家发生了紧密的关系:他娶人为妻了。我因为一直漂泊在外,和这位堂兄交往甚少,包括他娶妻生子的大事均一概不知。所以,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阿嫂”,即使至今,她姓甚名谁也不知。直到有一天董广生出现在我面前,才可以猜测她一定姓董,因为她是董广生的妹妹。
物以类聚。现在围着我转的人多半是亲近文字的人,董广生在我家乡是著名作家,这注定我们有一天要认识的。他是“乡友”蒋建民兄介绍我认识的,便带出了我们沾亲带故的历史渊源。一天,他抱着一本要出版的书来找我,希望我做个序言。而我从没有给某个人或某一本书做过序跋。在看了他写的这本书后,面对董广生,觉得我原来定的规矩只好破了,而给沾亲带故的老乡作序亦尚属首次。
同是写,董广生跟我写的不一样,他写实,我写虚;他写真,我写假(小说都是假的)。人生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文艺也是有虚有实,真假参半,各显神通。真有真的光芒,假有假的魅力,殊途同归,归于人心,归于情感。文艺之道,贵在厚积薄发。这本书,董广生写家庭、写孩子、写社会、写问题,笔到之处,有见识、有思考,有奔波的脚板印、有担忧的心跳声。我看了此书,不禁头皮发紧。
确实,这年代对孩子来说,诱惑和陷阱都太多,身为人父人母,如何引领孩子收获更多的阳光,需要我们朝思暮想,日行夜做,从点滴做起,防微杜渐。
愿天下的孩子都灿烂如霞!
2009年11月29日于杭州
序作者是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是小说《暗算》、《风声》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