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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闲游记微

第一次知道蔡其矫喜欢花卉是在三十余年前的20世纪60年代初。那个春天,我带演出队到省城参加会演。有一天,其矫带我到福州西湖闲玩。一进园门,他突然叫喊起来:“啊!桃花不知不觉地开了啊!”

这一惊叫,让我差点笑出声来。好像往年桃花要开的时候,都先给诗人打报告似的。但我又很快明白:诗人或许已经有太多时日没出门了。

上年纪的人,大家一定不会忘记那“暂时困难”的岁月,荒山硗确,檐前屋后,甚至于屋上阳台,稍有空隙地皮,都被“见缝插针”用来种瓜种菜,好让肚肠去“瓜菜代”。西湖当然也不例外,但这里毕竟是省城,还有几株不被砍掉的桃树。看那荒疏景象,知道人们并没更多闲心来观赏。今天,这桃花算是幸遇,让诗人和我坐在花丛下那石凳上,拍了一张照片……

来到西湖干部招待所(当时不叫“宾馆”,也不叫“大酒店”),一个小小的园圃,从它的布局知道这不是让游客参观的,大概是一个培植“基地”吧!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看了,马上迎上来,说:“蔡先生,多时不见了,这个月我手头紧点,向您借的那些钱……”

种花老人还没把话说完,蔡其矫便给他截断了,说:“不要紧,不要紧,我是陪客人来玩的……这个月过得去吗?……”

老人点点头,说:“您来看看,这些都是杜鹃花……毁了许多,是我花工把它搬来这边闲养起来……”

“栽花需要有心,功利那行!还有什么好花吗?”蔡其矫边看边回答。

种花老人摇摇头,脸上露出尴尬的苦笑,说:“不但没好花,就连普通常见的也不多了。嗨!这年头,即使有好花,谁欣赏……”

过后,其矫才给我说,这老人七十多岁了,原籍广东,种花很有学问……

四人帮倒台后,我有机会再到这地方来,不知怎的,居然不断浮现这一镜头。屈指计数,那种花老人如果在世,已经一百多岁了!

又一天,其矫说要陪我到菜市场看看。逛菜市我本没兴头,但又不敢反对。吃力的是“不坐公共汽车”。走了东菜市还不解慭(ɡɡiòn,喜爱的意思),又逛了南菜市,说是那里有时有人卖花。好在中间我们走的都是偏街小巷,虽然漫长曲折,其幽幽悠悠,倒合让人深思……

20世纪60年代初的福州,和今天自然大不相同,杉木结构的小屋、楼房,岁深年久,风侵雨浸,建造再结实的也要东倾西斜。偶然发现有人上楼梯,走台板,那颤颤悠悠,真教我为他提心吊胆!当发现人家檐前墙头露出几盆不经修整的什么花卉,蔡其矫常要停脚留意一番,但更多是议论,说:“福州就是这个样,栽花的人太少了,也不会经意……”其实,诗人并不是不晓得这个时期养花是受社会舆论歧视的。

记得我们从这古城一条壕沟经过,见那蟠然屈曲的榕树遮天盖地,体态百出,有嵌在沟沿的,有探墙而来的,也有寄生在残垣断壁的……好像有意为这单调的古城吐一点不平之气似的。我因之发了一点关于如何利用榕树作盆雕的见解。诗人却大不以为然,说:“盆雕美毕竟还是不及自然美。我老家紫帽山麓那棵嵌在巨石上的榕,形态倔强,奇气非凡,值至今日,那姿势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兴致一来,侃侃谈个不完。我们不知不觉从漫长的小巷又穿过车喧人噪的大街……

近来,我接受编选“蔡其矫诗选集”,从15本的诗集当中,发现诗人借花木入咏的不只数十,而是数以百计。

这大概就是她有着人类共同喜爱的美的魅力吧!

——收入《诗人蔡其矫》作家出版社2002年第一版

我与诗人同种花

我学栽花种树,是在那场“十年动乱”期间。我知道诗人蔡其矫的栽花种树热,也是在“十年动乱”,诗人被挂上“三反分子”、“老牌的反革命修正主义黑诗人”种种帽子的浩劫之中。

那个时候,我被以“不交代事实真相”为“真相”,“横扫”回山乡老家,与老母相依为命。身遭悖谬,如坐针毡、如居涂炭,正是处于人生苦旅边缘。也许是理智控制住自己,精神这道堤岸尚未崩塌;也许冲尅之中偶遇化合,遇险不死,遇难不亡,狗命有赖存活!趁那个岁月“中草”药食风行,便独自一人到荒野深山同山风相搏,与大蛇周旋,与山猪、老虎交缠,图个“掘草药的”衔头,藉此摆脱“红海洋”大浪巨涛。

这天,我入泉州城里,无意中获悉诗人蔡其矫被处置的去处,回到寒庐,写了一封信,径寄永安坂尾果林场。没几天,果然得到诗人的复信,信中还提到“我托园坂的堂弟……想弄点斑芝花和刺桐,都未成功,不知你对园林管理当局有否认识的人……”我看了这信,不觉好笑,心想:诗人啊,诗人,你这大鼎里的蚂蚁,还有心相骑,想栽花种树啊!

尽管我心里这样想,毕竟不敢违拗其矫的兴致,便将上述两种花树并不难得的情况复上。想不到很快又得到来信,说:“……你倒也神通广大呀!斑芝花和刺桐你也竟能找到……这两种是我最喜欢的花树,如能盛开在我故乡,将永远记取你的盛情……”

那个“最最最”的时候,花树与资产阶级、修正主义、反革命……划归同条黑线。栽花赏花就是资产阶级,资产阶级才会去想栽花赏花。花也因此被人疏远,被人委弃。民间中偶尔有幸残存,也被视若野荆,无人亲近。所以花苗不但不用花钱买,而且有人还希望快把它挖掉,省得惹祸惹孽。我就是这样方便、顺利地采来二三十株刺桐和斑芝花树枝。费尽心思,借来一辆不断脱链的破自行车,踏踏停停,停停踏踏,亲自载到五十华里外的蔡其矫老家园坂村。才知道诗人已先来信给他的堂弟,叫他“种在村后一个水库北岸”。后来,居然“被缺柴的少年拔去当柴烧”,“没有一棵能存活”(见蔡其矫《紫帽山旧梦》一文)。

刺桐和斑芝花树没能存活,蔡其矫对花树痴情不改。1974年初,他从永安回老家园坂过年,没等休息,大年初一,便自己踏着自行车到寒庐来,一则要我陪他听久被禁锢的“南曲”(当时我违禁,偷偷在一个乡村教“南曲”度生);二则要我陪他到一个种花的山村,希望在“横扫”、“大破”中能发现残存的什么花,哪怕一株也好。两人在山村里东寻西觅,惹得狗吠鸡慌,空忙了一天,结果一无所获。

又一年春节,我依旧到园坂拜访,看到诗人楼下石埕周围许多名花都结上了塑料小袋,像白花开满枝头,知道是其矫采用高压进行分株。木槿、含笑如此,那棵20世纪30年代初他父亲栽培至今的白茶花也不例外。我恐怕损坏母株,忙对其矫说:“你让谁来‘夺’(高压分株)这么多花苗?”

“一位花农有红梅、腊梅……我答应他以此作交换!”其娇把话一转,说:“这样也不错,可以让这些花,分给更多人去栽种。”

“损坏母株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多加护理,经常给它养料。”

是呀!“大地额上的王冠,升自深渊沉默黎明!”

——原载《泉州晚报》1994年5月14日,又载《晋江散文四十家》199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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