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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太阳西沉到山峦尽头,寒气渐渐漫起,空气中飘着一股草木凋零的味道。

虞方南带人登上卧虎岭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他站在一个土丘上,打量四周的地形,心情说不出的阴郁。

最近皖西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红四军奉命出击京汉路,根据地内部空虚,国民党军新二十五师、三十师、四十六师趁机攻入皖西。红军独二师在潜山衙前中了埋伏,寡不敌众,大部分被打散。独一师难以支撑,转移至商南。由英山游击队扩编的红军第五团也退至黄梅、广济地区,与红八军第四、五纵队会合。皖西根据地几乎全部陷落,数百名干部、万余群众遇害……

由于当地通讯闭塞,虞方南不知道战局如何变化,也不清楚红军主力的转移位置,沿途的交通站都被破坏,无法与上级组织取得联系。他与林白露商量了一下,为了避免与敌人意外遭遇,带领游击队进入山区,向西寻找红军的消息。

他们已经在山里连续走了三天。

虞方南看着前方绵绵无尽的山峦,不由得忧心忡忡,护送电台的队伍一共二十八个人,除了一挺重机枪之外,只有缴获民团的九枝步枪,一枝驳壳枪和四枝独撅子,其中驳壳枪的子弹已经打光,舍不得扔,一直带着。最让他担忧的是,这些农民出身的战士,战斗素养普遍不高,身体单薄,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这样一支队伍,战斗力可想而知,对付一下民团武装尚可,一旦遇上国民党正规部队,势必难逃覆没。

林白露走了上来,见他沉默不语,问道:“怎么了?”

虞方南眉头紧锁,道:“情况不好,中午已经断粮了。如果搞不到吃的,谁都走不出这座大山。”

林白露道:“天气越来越冷,不少人还穿着单衣,再这么风餐露宿,大伙儿的身体恐怕受不了。”

说话间,一阵冷风吹来,虞方南打了一个冷战,竖起衣领,道:“这个鬼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儿?”掏出烟盒,发现只剩下最后一支烟,愈发郁闷,将香烟点燃后,一脚将烟盒踢到山崖下面。

林白露道:“刚才我和谢老顺聊了一会儿,他对这边比较熟悉,说下了卧虎岭,往前走三四里有个小山村,叫做李家坳,大约七八十户人家。咱们到村里弄点儿粮食,如果有空闲的房子,让大伙儿进屋睡一夜。”

虞方南道:“这村子可靠吗?”

林白露道:“应该没问题,李家坳是个穷村子,基本以猎户为主,村里十几亩薄田,连一个富户都没有。除了几个货郎,山外的人很少进来。”

虞方南点头道:“好,咱们进村补充一下。”顿了顿,又道:“如果那里安全,让大伙儿多休整几天,搞些棉衣。”

两人商议之后,决定把宿营地放在李家坳。

然而,两人都没有想到,当他们做出宿营决定的时候,国民党军暂编第二旅一零九团的团部也在向李家坳逼近。

李家坳四面环山,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所有房屋都是顺着山势修建,杂乱无章,进了村就象步入迷宫。

虞方南等人赶到村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山里人家睡得早,刚过九点钟,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偌大一个村子,除了偶尔一两声犬吠,听不到一点声息。

虞方南站在后村的村口,没有着急进村。望着漆黑一片的村落,他心中犹豫着,浪迹江湖多年,无数次刀头舔血的经历,使他对即将发生的危险会产生一种预感,鼻子中仿佛能嗅出杀气的味道。

此刻,这种熟悉的味道又出现了。

虞方南把所有人叫到一起,派出两个身手敏捷的队员进村侦察,又布置九名枪法好的队员分散在二十多米宽的高坡上,自己亲自架起重机枪,对准村口的小路。

命令一下,不少人噘了嘴,都觉得这么做是多此一举。这些又冷又饿的游击队员心里只想赶紧进村,讨些干粮填饱肚子,若能睡前抽一袋烟,再弄上一盆热水烫烫脚,那可就神仙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不近情理的命令,硬是救了所有人一命。

此刻,暂编第二旅一零九团的团部已经到达李家坳的前村路口。

团长冯云甫是个典型的军人,满脑子三民主义的理论,坚信反对国民党即是万恶不赦,将共产党视为忤逆,心中充满憎恶与轻蔑。他参与了对红军独二师的围剿,在他眼里,这些由农民组成的军队简直不堪一击,堂堂一个独立师,只有二百多人,一百多条枪,战斗力仅相当于自己的一个加强连,与这样的部队交手,还不如狩猎刺激。他始终搞不明白,那些国军同僚中不乏久经沙场的战将,为什么会一再败给这群叫花子一般的军队?蔑视归蔑视,上峰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鄂豫皖三省边区“绥靖”督办李鸣钟得悉红四军已从罗山南下驰援皖西,电令暂编第二旅向西搜寻红军主力,一零九团作为前卫团,率先进入山区扫荡。冯云甫急于抓到红一军的行踪,唯恐头功被别人抢了去,将各营的行军路线做出部署后,自己身边只带着一个手枪连,他相信红军的作战能力,想吃掉自己的一零九团,恐怕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今夜的月亮很圆,月色皎洁如水。冯云甫骑在马上,不由自主想起两句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这一刻,他沉浸在古诗意境里,哪里想得到,这片月色即将成为他生命中最后的颜色。

遭遇战在双方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打响。

进村侦察的游击队员没有惊动村民,悄悄摸到前村,不料与国民党士兵撞了一个对面。国军士兵对这两人并未在意,一路上这样的庄稼汉见得多了,手枪连上尉连长杜鹏走在最前面,开口叫道:“站住!”

两个游击队员一眼看见对方的军装,二话不说,抬手“叭、叭”两枪,杜鹏一头栽倒在地上,面门和胸口同时炸开一朵血花,在他生命消逝之前的一瞬间还在愤然地想:“操,中了暗算!”

双方相距只有短短七八米远,这个距离并不需要瞄准射击,如果两人手中是两枝快慢机驳壳枪,一个扇面扫过去,国军士兵非吃大亏不可。无奈两人手中的武器太差,是一种单发短枪,俗称独撅子,每发射一颗子弹,都要掰开枪身退弹和装弹,这玩艺儿在战斗中经常耽误事。两人开了一枪,转身就跑,借着夜色掩护,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国军士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拔枪射击,却连对手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冯云甫听到枪声,赶到前面来,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到杜鹏的尸体,脸色铁青,道:“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拿过一把掉落的独撅子,道:“连长是被这个打死的。”

冯云甫攥住独撅子,咬牙说道:“老杜啊老杜,多少大风大浪你都闯了过来,怎么在小河沟里翻了船?妈的,你太不值了!”回身猛地抽了那士兵一马鞭子,喝道:“还愣着干嘛?集合全连追,我要活扒了那两个小子的皮!”

众人追到后村,突然响起几声枪响。冯云甫一听,知道这是“老套筒”发出的声音,这种稀疏的火力非但没有给他造成恐惧,反而激发了他报复的怒火,拔出手枪,道:“大伙儿别怕,这是小股共军流寇,给我剿了他们!”

愣头愣脑的士兵在团长的喝骂下从村口往外冲,村口的道路狭窄,两侧是民房,无法展开作战队形,都拥挤在一起。

直到此刻,冯云甫仍坚信自己遇到的是小股共匪,从独撅子这种武器上分析,这些人既没有象样的火力装备,又缺乏战术素养,打冷枪、搞暗算可以,若要拉开架势打一仗,根本不是敌手。他固执地认为对方不堪一击,以致作战参谋提醒他是不是命令附近的三营向自己靠拢时,被他断然否决,道:“区区几个共贼,用不着兴师动众。收拾他们,一个手枪连加上团部作战人员,足够了!”

当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在三十多米之外,虞方南无声无息地站在重机枪后面,五秒钟之后,这个地方将成为所有国军士兵的噩梦。

虞方南看着黑压压的士兵涌进村口的小路,按下重机枪的扳机,一道明亮的火舌顿时映红了高坡,子弹刺破夜色,如疾风骤雨一般泼洒而去。

在这场小规模战斗中,重机枪再次发出了异乎寻常的威力,每分钟六百发子弹的射速,形成了枪林弹雨。短短几分钟之内,在如此狭小的面积上,几千发大口径重尖弹倾泻而下,这么大密度的弹雨所产生的杀伤力,无疑是恐怖的。

冯云甫首当其冲,是军官制服要了他的命,三发高速旋转的重尖弹穿过他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的身体撞出三米远。

士兵挤在小路上,进退不得,一发子弹可以穿倒几个人!不到十分钟,一百多名士兵被打了活靶子,尸体叠了两三层。

一零九团这次吃亏吃大了,团部被人家用重机枪点了名,自团长以下几乎所有的军官都在这次袭击中丧生,手枪连士兵只跑掉十分之一。

虞方南命令众人迅速打扫战场,结果令人惊喜。所有武器换了一茬,人人都挂上两枝快慢机驳壳枪,清一色的德国造,对于穷惯了的游击队而言,这种装备如同登天一般。虞方南预感到日后会有艰苦的战斗,让大伙儿尽量多装子弹,每个人至少塞满十个弹夹。最令虞方南欣喜的是,他得到一张一平方米大的行军地图,并从电文上得知红四军已经进入皖西,这让他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

在林白露的建议下,游击队将带不走的几千块银元和剩余物资分给了李家坳的村民,这笔意外的钱财令家家户户兴高采烈。林白露劝村民离开村庄到别处暂避几天,唯恐遭到国民党军队的报复。

虞方南慷慨地让队员们睡了三个小时,利用这段时间,动员村民掩埋尸体,又弄了二十多套棉衣棉裤。在天亮之前,他率领焕然一新的队员撤离村庄,一头钻进了莽莽群山。

世上的事往往充满了偶然性。虞方南出于兄弟义气,答应了毛林根运送电台到鄂豫皖苏区,又因为不忍看到屠杀,出手救了游击队,随即成了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尽管虞方南并不情愿担负这个责任,但他不是遇事逃避的人,既然应承了谭河生临死前的嘱托,就决定把这些人活着交到苏区红军手中。他带领队伍第一仗便干掉了一零九团的团部,自己这边无一伤亡,一下子赢得所有人的尊敬与信赖,威信之高,在这支队伍中说一不二。

秋风飒飒,落叶如雨。

虞方南走在山林的野路上,手里拄着一根树枝削成的拐杖,脚底下磕磕绊绊,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队员们,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不久之前,他还是上海月桂宫舞厅的总经理,坐在落地玻璃窗里,喝着法国白兰地,抽的是南美雪茄烟,身边美女如云。半个多月后,他却穿行在荒野山径中,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弟兄,为求得一条生路而艰苦跋涉,这一切变化,想起来真是恍若梦境一般。

此刻,虞方南并不知道,自己在李家坳这一仗,仿佛捅了马蜂窝一样,整个皖西都惊动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正向他迎头罩了下来。

一零九团团部残余的士兵跑到团属二营,报告了遭受袭击的经过,团长阵亡不是一件小事,营职长官不敢怠慢,连夜上报暂编第二旅旅部。旅长钱毅接到战报,倒吸一口冷气,拥有重机枪的部队,绝非一般的队伍,必定是红军主力出现了。他当即发急电至武昌行营。剿总督办李鸣钟迅速召开军事会议,一边通电南京,一边做出紧急部署,令三十师一个旅从商城进占金家寨,新二十五师一个旅进占叶家集。国民党安徽省主席陈调元也命令嫡系部队四十六师、警二旅出六安、霍山,日夜兼程向大别山东麓地区分进合击,企图从东、南、北三面合围,聚歼这股红军主力部队。

与此同时,刚刚南下皖西的红四军也被国民党军队的调动给弄晕了,皖西地区除了小股地方武装,并无其他主力部队活动,敌人如此频繁调动,战略意图究竟是什么?当时红军的通讯能力极差,在不清楚敌人攻击动向的情况下,军长旷继勋看出这是一个难得的战机,一拳砸在地图上,大声道:“干!给我灭一灭中央军的锐气。”

命令一道道传达下去,红四军各师在敌人眼皮底下完成集结,出其不意地对四十六师侧翼发起攻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其中一师三个团北出麻埠抵达东香火岭,设下埋伏,一下子干掉敌二七五团。二师六团从叶家集地区南下石婆店,直扑敌二七一团,迅速歼灭其前卫营,跟着一口气追出二十多里,撵上敌团指挥部,团长柏心山正在山头上写作战命令,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

这边一打起来,地方游击队、赤卫军都坐不住了,纷纷投入战斗。各部武装在没有协同作战的命令下,各自打各自的仗,这边放一把火,那边拆一座桥,道路两侧冷枪不断,打一下就跑,绝不恋战。皖西地区一下子乱了起来,战斗烽火四处点燃,国民党军队被这种没有章法的战术弄得焦头烂额,每天伤亡不断。

虞方南带领的这支队伍处于战火的核心之地,所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一连十几天,他们始终在深山密林中跋涉,几度与追兵擦肩而过。最危险的一次,他们出山补充给养,却闯进敌军新五旅的伏击圈,幸亏对方见他们人数稀少,误认为是侦察尖兵,没有动手,事后虞方南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样幸运的事不会有第二次。他对着地图琢磨了两个多小时,决定向西深入大别山腹地,利用险恶的地势甩开追兵,兜一个大圈子,寻找敌军堵截的间隙,趁机跳出包围圈。这么做冒险性极大,但是危境之中,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好在他手下的游击队员都是山地农户出身,有着丰富的攀山越岭经验,即使背负着沉重的装备,依然步履不停,仿佛永远不知疲惫一般。

只有林白露差一些,连续几天的急行军,几乎把她的体力都耗尽了。倔强的她不愿意成为大伙儿的拖累,咬着牙坚持,一瘸一拐跟在队伍的最后。

虞方南看在眼里,默默走到她的身前,弯下了腰,道:“上来。”

林白露一愣,道:“干什么?”

虞方南道:“背你走一段。”

林白露摇头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虞方南哼了一声,道:“这会儿不是逞强的时候,你的脚上都是血泡,再硬撑下去,明天你的脚会肿得走不动路。”

林白露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没事,我能跟得上队伍。”

虞方南冷冷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乖乖爬上我的后背,二是我叫人把你绑起来,放到我的背上。”

林白露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道:“你……你敢……”

虞方南似乎懒得跟她多说,指着身边一个队员,道:“谢老顺,给我拿条绳子来。”

林白露急道:“老谢,没你的事,别听他的……”

谢老顺嘿嘿一笑,道:“俺听队长的。”其他队员也都憨厚地笑着,林白露知道虞方南在这些汉子心中的威望,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队员真会把自己绑起来抬着走。她瞪了他们一眼,尽管不情愿,还是爬上虞方南的后背。

虞方南用力把她的身子掂了掂,笑道:“还真不轻呢。”

林白露臊得脸颊发热,把头埋在他的脖子后面,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

虞方南大声道:“大伙儿别愣着,走吧。”

山峦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小径两侧枯枝横斜,落叶满地。

一路走着,林白露听着虞方南的呼吸声渐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忍不住低声道:“我……是不是太重了?”

虞方南微笑道:“恰恰相反,你应该多吃些肉,让身子再胖一点。”

林白露不说话了,一丝暖意从心底悄然滋生出来。这些天风餐露宿,她与这些男人们没什么不同,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饭,晚上睡觉也挤在一起,不过在中间隔了一条毯子,并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受到特殊的照顾。林白露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形势实在太严峻了,在这支队伍中,她首先是一个战斗员,其次才是女人,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性别差异已经无暇顾及了。

此刻,林白露伏在虞方南的背上,眼角忽然有了潮湿的感觉,那绝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被呵护的感动。她感受到了虞方南的关切,尽管对方一直做出冷漠的样子。

黄昏时分,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决定宿营。

山洞非常宽敞,放进两三百人都不成问题,岩壁上挂着一道细细的泉水,在地面涡成一个脸盆大小的水洼。虞方南吩咐搭灶做饭,队员中年纪最小的张平娃,还不到十七岁,这孩子手脚不闲着,在路上摘了大半袋子山蘑野菜。山里的柴火有的是,在洞口用石头堆了一个土灶,支上大铁锅,谢老顺张罗着添柴、吹火,等水烧开了,先把路上摘的野菜和山蘑放到锅里煮,再倒了半口袋小米面,虞方南拿出两个李家坳战斗中缴获的牛肉罐头,扔在锅里一起熬成了糊汤粥。

稠稠的糊汤粥里加了辣子,又好喝又充饥,呼噜呼噜的喝粥声此起彼伏。大伙儿对伙食味道都很满意,人人喝得鼻头冒汗。只是人多粥少,每人一碗喝了一圈锅就见底了,大伙儿刚刚吃了个半饱,但是谁也不好意思提出再要,粮食已经不多了,还不知要在山里转上多少天,只能尽量节省了。

虞方南在山洞当中点了一推火,叫人抱了许多干草,铺在地上,大伙儿挤在一起,又暖和又热闹。

缓过劲儿的游击队员们开始整理装备,人人都把驳壳枪掏出擦拭,心爱之情溢于言表。谢老顺带着两个人擦重机枪,这个宝贝救过大伙儿的命,因此干起来格外来劲,枪管擦得锃亮,连脚架都蘸着枪油擦去了锈渍。

虞方南借着火光察看地图,心中很不乐观,携带的米面即将告罄,缴获的罐头也不多了,三十个人的伙食成了问题,好在山里野兽出没,运气好的话,打一只野猪或黄羊可以填饱大伙儿的肚子,但是总在山里转悠也不是办法,必须要寻找一个机会跳出去,与红四军的主力会合。

在虞方南苦心思索出路的时候,他身边的张平娃哼着小曲儿,将驳壳枪拆开,擦拭干净后重新装好。这孩子记性很好,虞方南只教了他一遍拆卸组装驳壳枪的方法,他试了两回,便能熟练操作了。此刻端着驳壳枪,煞有其事般对着洞口,做出射击的姿势。

虞方南看着他,道:“行啊,教了一遍就会了。”

张平娃一脸兴奋之色,道:“队长,什么时候能象李家坳那样再干一家伙?”这孩子上次没捞上放一枪,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虞方南见他一付跃跃欲试的模样,道:“你想跟国民党军队干一家伙?”

张平娃一扬手中的驳壳枪,道:“大伙儿都是这么想的。以前俺们没有枪,吃过大亏,现在不一样了,手里有了这个家伙,谁都不怕!”

虞方南提高声音,道:“大伙儿都是这么想的?”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都赞成可以打一仗。先前李家坳之战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大伙儿觉得不过瘾,现在换了武器,士气大涨,求战的心情也迫切起来。

虞方南又看了一眼谢老顺,道:“老谢,你年纪最大,比他们有经验,觉得怎么样?”

谢老顺吸了一口旱烟袋,道:“俺琢磨着,老是在山里转悠也不是个事。既然大伙儿都想打,那就打吧。”

虞方南笑了笑,道:“想打仗还不容易?后面的追兵一个劲儿穷撵,我早想把他们给收拾了。不过,吹牛皮不行,我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他站起身,缓缓看了看众人,道:“你们手中的驳壳枪,以前有谁用过?”

只有三个人举起了手。

虞方南把张平娃叫到身边,拿起他的驳壳枪,检查一下,插上弹夹,将子弹顶上枪膛,交到张平娃手里,道:“打几枪给我看看。”看了看四周,指着洞顶的几根石笋,道:“目标右侧第三根石笋,三发连射。”

张平娃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瞄了一会儿,扣下扳机,“砰、砰、砰”三声枪响,第一发子弹擦着石笋飞过,巨大的震动使枪口上扬,第二、三发子弹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这个结果不出虞方南的意料,把枪要了过来,道:“你知道自己刚才这样的射击叫什么吗?我告诉你,叫做浪费子弹。”

张平娃的脸红了,羞愧地说不出话来。

虞方南接着道:“这是眼下最好的枪了,弹容二十发,射程一百米,枪后有快慢机,最适合近战。不过,这枪最大的问题是枪口上跳,导致射击的精度下降,解决不好这个毛病,在战斗中经常会误事。”

张平娃道:“那……那怎么办?”

虞方南道:“你们看好了。”右手握住驳壳枪,将枪机扳至速射档,手心向上举枪,伸向左前方,道:“射击时平举枪身,扣下扳机后,枪口的上跳作用使驳壳枪从左前方扫射至右前方,子弹会打出一个扇面形状,能顶一枝小冲锋枪用。”见众人脸上都流露疑色,当即扣下扳机,枪口跳动着吐出火焰,一个长连射,子弹果然打出一个扇面,弹落点几乎是一条直线,将洞顶的几根石笋拦腰打成两截。

只见碎石飞溅,几截石笋劈里啪啦掉在地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无不心服,纷纷低声道:“厉害厉害!”

虞方南把枪扔给张平娃,道:“想要打好仗,光靠勇敢可不够,枪支性能必须熟练,基本的战术动作必须掌握,这是你们在战场中活下去的本钱。”

谢老顺默默点了点头,大声道:“从今以后,每天都要把这射击动作练两百遍,记住了没有?”见众人连连点头,又对虞方南道:“俺们都泥腿子出身,没见过世面,你还有什么本事,再教俺们两招。”

林白露也道:“是啊,你还有什么能耐,再露一手。”

虞方南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出一个题目,假设洞外出现敌人,目标是占领山洞,兵力为一个连,配有轻重机枪和手榴弹。我要求你们利用现有的武器进行抵抗,并给敌人造成最大的伤亡。听明白了吧,你们马上进入自己的作战位置,快点快点!”他连连拍手,大声催促队员们赶紧行动。

经过一阵短暂的忙乱,游击队员们都进入了自己设想的作战位置,将驳壳枪对准洞外,虽然是一场演习,但是大家如临大敌,都十分认真。

虞方南在洞里转了一圈,手中拎着一根长树枝,往地上趴着的队员身上点去,口中叫道:“李双禾,起来;孙本钱,起来;赵四,起来;钱大栓,起来……”被他叫到名字的十几个队员回到火堆边,嘿嘿笑着,心里却一片茫然。

虞方南用树枝指了指他们,道:“如果战斗打起来,你们十几个现在都已变成死人。”他从这些人的作战位置指向洞外,道:“这里虽然可以观察到外面,视野宽、便于射击,但是洞外同样可以发现你们的火力点,相互对射,你们用驳壳枪跟人家的轻重机枪对拼,结果会怎么样?十几分钟,个个都会被打成筛子。”

一番话说完,十几个队员都笑不出来了。

虞方南又指了指洞口隐蔽的队员,道:“张平娃、罗亨、陈大磨、陈二磨……”一口气又叫了七八个人的名字,等这些人走到火堆边,道:“你们几个挺机灵,隐蔽在洞口边的死角里,子弹不能拐弯,外面射击打不着你们,你们一探头就能还击。”

张平娃觉得这话是表扬,用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陈二磨,咧开嘴乐了。

虞方南看着他,哼了一声,道:“你别美,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们以为子弹打不着就安全了吗?人家几颗手榴弹扔进洞口,你们刚好给炸个正着,轰轰一响,满地碎胳膊断腿,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张平娃吐了吐舌头,道:“你说……俺们该躲在哪里?”

虞方南道:“你们大伙儿都说说?”见众人都不吭声,便指了指山洞四周的角落,道:“战斗位置要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你们应该远离洞口,躲在洞壁上面,找结实的山岩石头做为掩体。洞外的敌人看不见你们,直射火力便失去了作用,手榴弹投掷距离有限,炸不到你们。如果敌军敢发动攻击,洞口狭窄,无法展开作战队形,只要他们一露头,马上成为你们的靶子,这么大的目标,就算是老娘儿们也撂倒几个。”

谢老顺道:“这样好是好,可是敌人攻不进来,俺们也打不出去,耗不起啊!”

虞方南道:“说的对,不能跟敌人打消耗战,咱们没有那个本钱。”目光扫过大家,道:“进洞的时候,你们仔细观察了没有,这个洞子的右上方有一个裂口,刚好能容得下一个人钻过。我在裂口下站了一会儿,里面有风吹出来,还带着树叶青苔的味道。这个裂口一定能通到外面去,万一遇险,这就是你们救命的通道。”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字道:“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最忌讳把自己放进绝地。不管强攻还是硬守,必须要有退路,很多时候,退却也是进攻。你们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不过,以后谁想活命,最好给我记住这句话……”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大伙儿都累了。虞方南招呼众人睡觉,给火堆添了几块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林白露见他肩膀的衣服开线了,叫他脱下来,取出针线,借着火堆的光亮给他缝补。

虞方南躺在干草中,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心中忽然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温暖。这种温暖是他以前不曾感受到的,在上海滩,他一度挥金如土,身边美女成群,但是一切都仿佛烟云一般,没有在他心底留下多少痕迹。倒是此刻,身处荒郊野岭,食不果腹,却真切地感受到这种贴近灵魂的温暖。在巨大的压力和困境下,虞方南和每一个人都懂得了“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的含义。

林白露一边缝着衣服,一边轻轻哼着一首歌,虽然歌词听不清楚,但是旋律优美,没有睡着的队员们都听得入了神。

对于这些年轻的游击队员来说,不管未来的岁月里将经历多少苦难与磨练,这一夜的美好已经永远深留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尽管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在接下来最残酷的战斗中很快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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