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7月26日晌午，一场干雷雨袭击了爱达荷州博伊西北部山区，点燃一场大火，好像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
发生干雷雨的时候，雨水根本到达不了地面，在半空中就蒸发掉了，被称为“雨幡”的细长漂亮的长束雨水跟在膨胀的积云后面形成。但是，干雷雨中的电荷在击打地面之前却不会减少，跟炮弹一样袭击着高山。这天，闪电击打博伊西国家森林的高空脊，频率达到每小时100多次雷击。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的自动雷击检测器监测到整个西部各州多达每小时2，000次的雷击。到天黑的时候，已经点着了博伊西北部120处1英亩大小的山火，最后合并成一场难以扑灭、无法接近的燃烧前沿，称为“罗曼大火”。
在头3天里，“罗曼大火”只是干枯的爱达荷森林里数百处缓缓闷烧的山火之一。但是，7月29日下午约4点钟，火苗舔着了称为斯迪普湾的一个地方的死木料，那地方就在罗曼城的东头，结果大火发生了急剧变化。两年前，这批树木被风刮倒，结果变得十分干燥，火苗舔着这片木料后，整个山火就爆发起来。大火形成了自己的对流风，使火越烧越旺，直到最后火势完全无法控制了。大火中心的气温达到华氏2，000度。烟柱和烟灰上升到8英里高的大气层。由于对流风的缘故，树木被拦腰刮断。
大火漫延至21号公路，越过公路后直接进入小城的东部边缘，引爆了丙烷罐，烧塌了26栋大楼。一队开消防车的人员被困在海文洛基，他们躲在汽车后面，一个小时后终于从大火中逃了出来，到达了安全的地方，但眼睛都差不多瞎了。火势获得临界物质后，会因为自身的热量和火苗而产生自身强化作用，是一种称为火风暴的反馈环。面对如此强大的火风暴，人们能够做的事情就只有赶快让开，并希望天气会有所变化。
人们是这么做的，天气也是这么做的，但时间过了一个月，共有64，000英亩重型木烧成灰烬。
1992年，我去看了“罗曼大火”发生的地方，时间已经是3年之后了，西黄松幼苗已经在山坡上开始发绿。路边的一块金属薄板上写着，到90年代中期，800万株西黄松和花旗松将手工栽植下去。那块小金属板继续描述说，这一片地区已经过酶化处理，水和微生物将能够穿透土层，因为经过烧灼以后，这里的土壤已经到了接近硬塑料的密度。数以千计被大火烧毁的树木已经被沿山坡侧向伐倒，以防发生水土流失，共有3万英亩的地方种上了草和紧固性的蔷薇科淡灰色灌木。约100年后，这个地区看上去会跟以前一样。
我开车在爱达荷州转圈子，从凯彻姆到锯齿山，又朝博伊西方向流去的帕椰特河的南福克河开去，很大的一个圈子，风景漂亮得叫人痛苦。开车经过罗曼燃烧场的时候，正好是晌午，死寂的山谷里不出声的黑暗让人感到压抑。西部正处在100年来最严重的干旱年景之中，我赶到那里，是要看到肯定会发生的野火。我的想法是，先到博伊西去，所有的灭火资源都是在那里协调的，我要告诉他们我是一位作家，希望他们能让我进入火场。
我在一条废弃的放木道上停下车来，找一片空地支起了帐篷。那天晚上，天好像很快就黑下来了，我在露营炉上煮好了意大利式细面条，之后就准备睡觉，听着21号公路上的车流在周末的晚上慢慢减少。我听说，“罗曼大火”曾烧到这样的程度，就连21号公路都给熔化了。我听说，在有些地方，救火车从博伊西赶往火场，结果在地面上印下了车胎印。
1965年，为了协调在美国参与森林灭火的三个联邦机构——土地管理局、森林服务处以及后来所称的气象局——美国政府成立了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印第安事务局、国家公园服务处和渔业及野火服务处后来都加入这个协调中心，名字最后也改为国家协调火灾中心。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成立两年后，落基山北部山区遭到灾难性恶劣气候的打击，最后导致爱达荷北部地区的桑丹斯大火。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想办法调集了13，000人和数以千吨计的供应品灭火，此举促使民防办公室加紧一项研究，希望找到办法来处理发生核战期间出现的类似危机。
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就在博伊西机场旁边，机场跨过了州境线，在博伊西城的南头。门厅里布满了各种展示物，假如你只是模糊地有一点以防火员作为谋生职业的念头，看到那些展品，一定会当场就朝西部奔去。人体模型上有一套灭火服，全套都在，包括一个铁制的面罩，那是用来防止跳伞灭火者撞在树梢上。有一块木板，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食物、医疗用品、工具，是跳伞灭火员灭火时24小时都有可能用到的东西。
还有灭火飞机抛投阻燃剂的照片和床单一样的火苗从一棵棵大树上飘出来的照片。有一张照片显示俄勒冈州厄姆瓜国家森林稠密林木中发生的一场大火。“火场全景，”图片说明文字说，“本照片中的树木都在80到125英尺之间的高度上，负责扑灭这次大火的6名跳伞灭火员中的5名队员‘挂在’树上，将腿裤里携带的绳子系在树上才将树‘放倒’。大火烧到1／4英亩的时候给扑灭了。”
有个身体强壮的矮个子，叫肯·弗兰茨，是博伊西的跳伞灭火队员之一，他见我在门厅里走来走去，便上前来盘问。我告诉他说，我对山火有兴趣，他就带我进了一个杂乱的会议室，让我在一张长桌前坐了下来，给我讲一些基本情况。弗兰茨身后有一张美国西部地图，很大的地图，占满了一面墙。上面有7个大红圈，圈住7个城镇的名字：爱达荷州的麦凯、爱达荷州的博伊西、蒙大拿州的米苏拉、俄勒冈州的雷蒙德、加利福尼亚州的莱丁、新墨西哥州的盐城和华盛顿州的温斯洛普。弗兰茨转身指着那些城市名。
“这些是灭火队的基地，”他说，“我们总是从一个地方派往另一个地方，永远不可能知道明天在哪里，也不知道下个星期会去哪里。他们总在不停地调集人员，哪里最危险就往哪里派。”
弗兰茨解释说，资源的调集正是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组建的目的所在。从政府发的纸制睡袋，到食物，到泡沫灭火剂，到肯·弗兰茨本人，一切东西都是在全国各地调来调去的，跟在大火后面，跟在雷电后面，甚至跟在干旱后面。美国共有410名跳伞灭火人员，也许共有2万现役和预备的消防队员。假如有跳伞灭火队员的父亲去世，或者他家的房子烧塌了，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会知道是哪个州，哪一场大火，什么部门，以及他所在的20人灭火小组的名字。如果有从丹佛飞往米苏拉的灭火飞机在中途坠毁——在西部，忙碌的灭火季节里，一天会有数百架次的灭火飞机飞过——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将知道该飞机是在哪条航线上飞行，它应该在什么时间到达。所有这些跟踪全部事务的庞杂任务，都是在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主楼顶楼上的后勤中心完成的。房间里一面墙上是一幅巨幅全国地图。纸板挖剪的示意飞机在地图上移动着。代表灭火队员的卡片在“可以出勤”和“无法出勤”两个槽中移动。更多详细的情况存储在计算机里。1987年8月底，闪电在西部地区点燃了2，000多处大火，烧毁了大约100万英亩的林木。在10天时间里，共调集了22，500名消防队员和45吨物资扑灭山火。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负责每一把链锯，每一顶钢盔，每一加仑灭火剂。
“跳伞灭火队员被认为是第一波攻击力量，”弗兰茨继续说，“这是对大火的第一反应的通俗说法。最典型的情形一般是在极偏远的地区被闪电击中的一棵树，两名跳伞灭火队员将赶到，将燃烧的树放倒，之后扑灭最多像营火那么大的一团火。一般来说，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跳跃点，在任何一场大火四周1英里的地方，你一般都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着陆地点。在发生大火的时候，你得找个地方开始，这样可以把飞机上的东西卸下来，这样才会有个定位点，一般是在大火的尾部。你得清出一个直升机的临时降落场好投下物资，之后再围绕大火的各条边开展工作。”
跳伞灭火员一般携带80磅重的物资着陆，包括两只降落伞、防破损的凯夫拉尔防火服、冻干食物、避火篷以及一些个人用品。跟在他们之后的是纸箱装的、用溜板从飞机上溜下来的东西：链锯、铁铲、斧锄结合的锹背单刃手斧、睡袋、装水的塑料方罐，还有灭火时需要的其他数十种东西。如果有跳伞灭火员受伤，飞机里还会吐出急救包来。如果火势蔓延极快，灭火组还可调集成箱的炸药，在森林的地面腐殖质上立即炸出一条警戒线。可以投放在火场的东西数不胜数——而且还都很贵。一种更世俗的看法在很多人当中流行，认为政府灭火就是往火堆上扔钱，扔到天开始下雨为止。
但是，并没有多少钱流到灭火队员那边。森林灭火员每小时的工资约为8．5美元。如果火势难以控制，因为森林灭火员总是第一波攻击力量，因此，他们总会另外得到25％的危险费。如果他们工作很长时间——这也是家常便饭——他们会获得相当于原工资一倍半的加班费。跳跃进入火场也被规定为另一种接近大火的方式，就像公汽和皮卡车一样，因此，森林灭火员从离开机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挣工资了，到达火场地面的时候，他们已经挣到2倍加1／4的工资。但是，如果他们在跳跃进入火场的途中受伤，并没有到达火场，危险费就不能算进来了。从1，500英尺的高度跳伞到达地面，共需要约一分半钟时间。因为每小时工资为8．5美元，这部分时间里的工资就约为21美分。
“年成好的话，你差不多可以挣到3万美元，”弗兰茨说，（所有消防队员都是这么说话的，“年成好”就是指一年当中有很多大火，“大火”是指不能立即控制住的山火。）“不到2万美元是比较典型的。这是指半年的工作。一年的其他时间里，我们缝东西。”
他们缝很多东西：安全带、隔离带上用的小包、甚至侧面印有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火苗标记的小露营用具。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节省政府的费用，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是比大部分制造商更优秀的缝工，也是为了让自己总有工作做。他们惟一不缝的东西是降落伞。有些跳伞灭火员持有进行修补工作的执照，但是，降落伞本身却是从一家制造商那里购买来的。土地管理局使用的降落伞1，000美元一套，保养得当的话，一般至少能用10年。这种降落伞是按照本世纪初期法国一位风筝制造者设计的图案制造的，叫昆腾Q5冲压空气降落伞。
“冲压空气意思是指充有气体的小室，”弗兰茨说，“他们把伞盖制作得非常结实，人都可以在上面走路。也可以在上面系一根线像风筝那样放上去。在阿拉斯加，跳伞灭火者跟放风筝一样把降落伞放到天上去。用套环操纵降落伞，可以达到每小时20英里的前进速度。这是一个高科技的运送系统，用在一个科技含量极低的工作上。一旦降落地面，我们就只不过是普通的消防员。之后，还得再走10多英里才能到达最近的直升机停靠点。我们的装置重达100多磅，通常连小路都难以找到。那是比扑火本身困难得多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让你不得不诚实行事。”
诚实意味着有能力经受住一种训练制度，这个制度通常会把训练营里预选的30％受训人员（主要是男子，但也并不完全如此）清理出去。水兵往往被认为是最合适和最完美的受训人员，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海军训练新兵的营地训练：一天三小时的训练，一种称为切断台的跳跃模拟装置，一系列课程和测试，差不多可以确保跳出飞机后，你能够自己操纵开伞索。绝大多数时候，这个办法是管用的，但并非总是管用。1991年，蒙大纳一名森林灭火员就这样死掉了，一直到“撞地危险”的时候还没有拉开伞索，此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整个事件都由录像带录下来了，因为那是一次试跳。一致意见是认为他吓得一动不能动了。
“最大的危险也许是火本身，”弗兰茨告诉我说，“清除燃烧的倒树，圆木沿着山坡往下滚。跳伞往往是一个解脱。飞机上很热，有时候你会感觉恶心。之后，你突然间就开始干起自己的活来了。一切都像一场梦。”
谈话完毕以后，弗兰茨带我草草地参观了一下跳伞楼。他带我进了工具间，降落伞就摆放在里面，还有缝纫间，以及重物间。我们回到会议桌跟前，他将一盘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带子放得很快，非专业型的录像带，但极有戏剧效果。里面显示一个灭火队夜间扑火的情景，就在隔离带上。其中有一段是：一位锯木工正在锯极大的一棵西黄松，他的锯也锯进了树干的一半，但此时，火苗突然开始像液体一样泼出来。结果发现，那颗树被大火烧空了，正在跟烟囱一样抽风。那位锯木工继续锯，火苗继续喷射，最后，那颗树倒了。
离开的时候，我问弗兰茨——尽管一点希望也没有——附近是否有山火可以让我去看看。他告诉我说，我刚刚错过了很好的一个机会。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一对老年夫妻用娱乐车拖着一辆小车，结果小车车胎没有气了。火星点着了山火，结果发展成了两英里宽的一条燃烧前沿。花了100万美元才扑灭共6，000英亩的山火。
“我猜政府也会收集这些情况的。”他说，“到急件办公室去问问，他们会知道哪里有什么情况。”
博伊西国家森林的急件办公室是飞机场东边的一辆拖车。“我刚从博伊西火灾协调中心来，”我告诉办公桌后面的那位年轻妇女说，“我是记者。附近有没有火情？”
问了这个问题后，我感觉不太好。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昨天半夜里，700英亩的火情，”她边说边在桌子上铺开了一张爱达荷州地图，“是闪电起火的，又刮了风，来了3架直升机，还有22名救火队员。叫弗里克溪火。他们叫了一类内务操作组。”
只有当火情糟糕透顶，或者有可能发展成严重局面的时候才叫一类内务操作组。弗里克溪火处在陡峭的山地上，有极其干燥的燃料加上强劲的大风。陡峭的山坡有助于山火，因为山上的燃料会得到预热。风有利于山火，因为风使火烧得更猛，而且使火势向别处蔓延。700英亩的山火可在任何一刻变成7，000或者7万英亩的山火。
一个小时后，我在21号公路上向北行驶。我身上穿着绿色的诺梅克斯阻燃裤和黄色的救火衫。在车后厢里，有一只黄色的塑料硬头盔和玻璃纤维及铝合金制作的避火篷。这是一个小帐篷，装在有饰带的小袋子里。它可以反射辐射热，可以把1，000度左右的火降至120度左右。到了救火营地之后，会安排一位公关人员给我，护林员告诉我说。我会有吃的，如果没有带帐篷，则会安排帐篷给我睡觉。明天早晨，一架直升机会将我带到隔离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