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房'的人，换句话说，我不想奋斗。如果奋斗的目的，就是为了留在大城市里，然后终日为车子、房子、金钱
……这些物质基础奔波，我是不愿意套这样沉重的枷锁的，我宁可只要一份清闲的工作，和--"他看了她一眼
，小心地接下去，"一个理解我的女孩，一起在哪怕是小县城里，过着知足常乐的生活。"
书桐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起初是火往上冒，觉得这个论点太不像个男人说的话了。但仔细一想，又找
不出来话来反驳，尤其是"宁要S城一张床，不要家乡一间房"这句话刺得她无言以对，她的头就垂了下去。
"好啦，书桐，你看我这人也真怪吧？又懒又没出息又不愿意奋斗。"沈若尘忽然笑了起来，"就连对女孩
子也是的，不请她去喝咖啡，看电影，却坐在这里谈人生观。"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想想，又有些气不过，白了他一眼："幸亏你有自知之明，你这样的怪人也真是百
年难遇，真不知道……"她咽回了后半句话，她想说的是：真不知道我哪根神经错了线，跑到这里听你的奇谈
怪论！
他们又坐了一会，他坚持送她回家，在楼下，他沉默地凝视了她很久。那沉默使人窒息，是比言语更让人
心跳，更让人呼吸急促，更让人头脑昏沉的。可是，最终他只对她摆摆手，说一声："再见。"就走了。
……书桐回想着这些，觉得整个人都被一股酸酸热热的情绪包围住，她明白，和沈若尘这样的人交往，母
亲知道了一定会强烈反对，母亲一再觉得找对象要注重"条件"，而沈若尘一穷二白不说，还偏偏"不想奋斗"，
自己怎么可以跟这样的一个人恋爱呢--噢，她努力说服自己，他们也不算是恋爱，只是交往而已！
他从没有向她表达过感情，不是吗？每次，他只是跟她讨论人生，讨论一些大道理。但是，她的心却已经
被快乐而充实的情愫占据了，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她能感觉到，而自己--自己每次和他辩论完回来，不是浑身
都有难以言说的幸福和喜悦吗？这种感觉，是她长到23岁从没有过的，也从不知道的。
当然，沈若尘确实也有很多地方让她不喜欢，别的不说，就凭他不肯扎根S城，要回去，就足够气人的了
，但是她觉得假以时日，自己一定可以让他改变主意，没想到他居然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好！你走了就不要
再回来见我！"但是，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他--她忽然不敢想下去，觉得自己的一切欢乐和希望都会随着他的
离开而消失。
"就算你不把我当女朋友吧，难道连好朋友也不是？"她怨怼地想着，无法压抑胸口的痛楚和迷惘，"沈若
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第二天就是国庆长假了，书桐觉得这个假期过得真是前所未有的漫长和冷清。于菲和竹篙要看铺，趁着节
假日生意好，一天从早忙到晚；青蛙等包围着她的一干男生都趁假期回家了，放假前部门主管还派给她两个案
子做，本来按她的速度，两天就可以弄好，但这次她偏偏拖拖拉拉，连打开电脑都觉得吃力。
"这工作也做不长了。"她想着，因为部门负责人曾经在假期前找她谈过一次话，意思说她目前缺少一个"
涉外律师事务代理证"，尽管她英语6级，翻译的案子也几乎没什么错可挑，但是，别人才不吃那一套！书桐一
查，自己一个月工资也不到3000，考个证书，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就要2000多，她抽了一口冷气，心里在盘算
着，是找朋友借钱考证呢，还是离开这行另找个工作？
窗外又在下雨了，漫天苦雨。书桐的心像外面的天气，阴阴沉沉，缠缠绵绵，好像永远也不会有放晴的时
候。其实在她的老家，雨水比这里还多，一到雨季更是整天湿答答的，可是她在那里的时候，从不曾觉得心上
是这样水淋淋的。
假期的最后一天，顾家骏打来电话，说是要"拜访"她，也许是太孤独了，她破例答应了。
他照例抱了一大束红玫瑰来，这次还给她买了只相对的大花瓶。他坐了半个小时，先还和她努力找话说，
后来什么话都找不出来了，居然拿出了他随身带的一本化学杂志看了起来，还拿出圆珠笔圈圈点点地做笔记。
书桐哭不得笑不得，又不好开口赶他走，只得自己上网，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偷菜游戏。在网络上，她又
收到了一些男孩子的赠送礼品，谁赠送给她一套房子，谁给她十只熊猫……见鬼！她想，这要是在生活中，你
们有那么慷慨大方吗？就算有那个心，谁又有那个能力？
她顺便开了QQ，QQ上沈若尘的头像是灰色的，也没有给她任何留言。她恨恨地看了一眼，她觉得这人实在
太可恶了，她发誓要把他从心里挖出去，丢得远远的，可是，他偏偏结实地长在了她心里。
"喔--陈书桐！"一直沉浸在杂志里的顾家骏忽然抬起了头，倒吓了书桐一跳，"时间好快，快5点了，我能
不能请你出去吃晚饭？"
书桐沉吟着，还没有开口。顾家骏把杂志一合，又接下去说："其实有几句话我早就想说了，陈书桐，每
次我邀请你出去玩，或者吃饭，你总推说有事情，你是不是担心--唔，担心我会对你有所不利？"他把眼镜片
推了推，脸红红的，"我年纪也这么大了，我这个人是顶严肃规矩的，你，你还看不出来吗？如果你想去的话
，就不要这么拘谨，爽爽快快地答应好了。"
书桐差点没被这番话"雷"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爆笑出来，她乌黑的眸子一抬，嘴角一翘，实在
忍不住想反问"如果我不想去，也要爽爽快快地答应吗"？可是，话没出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了楼梯，她的
笑容冻结了，这脚步声何等熟悉，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外--沈若尘！
她呆住了，他的一只手支在门上，像根木桩般挺立在那儿，面色白得像张纸，眼睛黑得像深夜的天空。
他凝视着她，沙哑而低沉地说："我可以进来吗？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
其实，他根本就在屋里了。她本能地往旁边让了让，随手把门关上。顾家骏也被这意外的闯入者惊住了，
他讷讷地问："这位是……这位是……"
"这是沈若尘，这是顾家骏。"书桐只得勉强地介绍着。顾家骏伸出手去和沈若尘握了一下，立刻就释然了
，不过是个男孩，而且看他的衣着，就知道是个刚毕业的男孩子。他想："陈书桐这样聪明美丽的女孩子，才
不会选择这样的毛孩子做对象的，顶多这是一个无聊的她的追求者……"不料，他还没来得及想完，就看到那
个"毛孩子"跨了一步，拉起了书桐的手。
"陈书桐，我们出去一下。"
"你--"书桐想甩开他的手，但是没成功，这么多天的委屈、伤心、愤怒……像火山样爆发出来，她真想对
着他大喊："我还会跟你走？少做梦了！"偏偏，旁边还站着个顾家骏，让她有火不能发。
"你没看见我有朋友在吗？"她挣扎出一句。
"我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跟我出去一下，就几分钟，好吗？"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充满了求恕的意味
，那么低声下气，而又那么含情脉脉，使她顿时间控制不住自己，泪盈于睫。
"喔--我看，我还是告辞吧。对不起。"顾家骏匆匆地收起杂志，匆匆点个头就走了。
"顾……"书桐也想不出什么话留住他，只得看着他离开了。重新关上房门，她看着他，脸色变了，变得生
硬而冷漠，她的眼光敌意地停在他的脸上。
"你赶走了我的朋友，"她嘲弄地说："现在你可以说了，你要干吗？"
"书桐--"沈若尘低喊，声音是苦涩的，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故意换了轻松的口气说，"去湖边走走，好吗
？"
"我不去！"书桐恨恨地说，"我要休息了，你走……"她伸手去推他，他退了一步，蓦然间，他抬起头来看
着她。一瞬间，她愣住了，她碰触到一对男性热烈而痴狂的眸子，那眼神是坚定的，果决的，狂热的，完全让
人无法抗拒。
她在这目光下瑟缩了，融解了，一层无力的、软弱的感觉像浪潮一样对她涌了过来，把她深深地淹没了。
敌意从她的脸上消失，愤怒从她的心底隐没。她无法抗拒，完全无法抗拒，她乖乖地跟着他走下楼梯。出门的
时候，他牵起了她的手--一阵温暖的，奇妙的感觉忽然贯穿她的全身。
奇怪，仅仅半个小时以前，她还怨恨着他，诅咒着他，责骂着他，恨不得他死掉！可是，现在呢？她那朦
朦胧胧的心境里为何有这样震颤的欢乐，和窒息般的狂喜？就算他要带着她去天涯海角，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
着去的。
他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
包围着他们的是一片静幽幽的夜，一缕缕柔和的夜风，和那一株株耸立在夜色里的树木。远处有着松涛，
天边闪烁着几点寒星。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林中深处低低地鸣叫。
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面。他用双手扶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深深的，他凝视着
她，眼光是那样专注的带着痛楚的激情。
然后，他的头对她俯了下来，他的嘴唇一下子捉住了她的。
她呻吟了一声，模糊中，她想起在一本小说里看过的句子，说是在阴雨天第一次接吻的情人，必定会分手
。但，她没有挣扎，她无力于挣扎，也无心于挣扎。他的吻细腻而温存，辗转而缠绵。她的头昏昏然，整个神
志都陷进了一种虚无的境界里。她忘记了对他曾有过的怀恨，忘记了曾诅咒他，责骂他，她只觉得自己满心充
满了狂喜和感激的情绪……只是，她也不明白，当他松开自己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流了一脸的泪？
他的手轻轻地抬起来，轻轻地碰触她的面颊，又轻轻地拂开她的发丝，那样轻，那样轻，好像怕碰伤她似
的。
"对不起……"
"为什么招呼也不打地走了？"她低声问，"你--你是在避开我吗？"
"不是你，是我必须要想清楚这段感情……"他说得很慢，表情像个三四岁的男孩子，捧着自己心爱的娃娃
，笨拙得不知道如何去珍惜一样，"我们有很多观点和看法不同，对人生，对未来……"
"是的，可是--"她痴痴地凝视他，千般思绪，万般言语，只化为一声心灵深处的叹息，"你--你还是回来
见我了。"
"书桐，我想过了，我不能因为这些未知的事情来否决我们已知的感情，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没有什么
是不能解决的。"沈若尘说，他凝视她，那炙热的、深邃的眸子可以融化整个的世界，吞噬整个的世界。在这
一刻，他想着："书桐一定不是咏薇，她也不喜欢寄生在这里，她会理解我，会跟我回去的，我会和她一起，
过幸福而平凡的日子。"
"对，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书桐重复着他的话，那薄薄的小嘴唇微微颤动着
，像两瓣在风中摇曳的花瓣。她想的是："他是爱我的，爱情终于使得他改变了主意，我会和他一起留下来，
他会为我去拼搏，等他有了成就，妈妈就会接受他了。"
他的头又俯了下来，吻着她的嘴唇、面颊，和脸上的泪。她双手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脖子。两人各自沉浸在
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一时间忘记了那还在飘着的漫天苦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