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没有心情欣赏市区繁华的夜景，也没有心情去思考翰林和浩然会如何脱险，因为我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她。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一定会和她发生很多故事。
当我看到贴着Hello Kitty海报的防盗门，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家。我不记得，自己从学校出来走哪条路线回家的。也不记得，自己将心爱的山地车停在小区停车场时有没有上锁。我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家门口的。
但当下要面临的问题是，我回家怎么晚究竟该作何“解释”呢？脑袋中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结果都被自己否定掉，因为全部都已用过。怎么办？进也不是，等也不是。算了，等下就说同学自行车坏掉了，我帮忙将其带回家。嗯……虽然听上去并不是多么高明，但起码还没用过。进去吧，始终都是要进去的，拖得时间越长只会让爸骂得越厉害。
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拿出钥匙，轻轻地插入锁孔中，慢慢地转动。然后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再偷偷地瞄一眼。
呵……谢天谢地，电视机是关着的。
之后我蹑手蹑脚地从缝隙中挤进去，再将门悄悄锁好。
正当我准备走向卧室的时候，我看到爸妈还有妹妹坐在最右侧的沙发上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突然，一颗已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上来。
此时的我像是一个小偷，更像是一个等待灾难来临又束手无策的罪人。
“嘿嘿……我就知道是哥哥回来啦。”妹妹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对爸妈说。小小的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喊着哥哥向我跑来。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摸了下她的小鼻子。
“好重啊，今天有没有学乖啊？”
妹妹还来得及回答，爸的责骂声就响彻了整个客厅。
“佳佳比你强多了！你看看表。”爸指着挂表大吼，“都快十一点了，现在才回来。连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都是你妈把你惯的。你就这么和你的狐朋狗友鬼混吧，什么狗屁不懂。”
“哥哥，以后回家早一点喔。”妹妹在我怀里拨弄着小手，怯生生地说，“哪怕一点点就好，爸爸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如果你再不回家，爸爸妈妈就准备去你们学校找你啦。”
“好，哥哥答应你，以后早点回家。”
“行了，你就会骗你妹妹和你妈。我问你，你干什么去了？也不看看表都几点了。你九点半就下晚自习了，现在才回来？小哲你知不知道家里人等你等得很担心。都这么大的人了，心里没一点谱，整天让家人为你提心吊胆的，你好意思吗你？”爸的情绪很激动，“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整天都是在想什么呢？你问问你自己，你这样鬼混对得起谁？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回事？”妈打断爸无休止的责骂，劝说道，“不是说好了等小哲回来好好说，好好谈了嘛？一直骂一直骂，就不能好好沟通沟通？”
“我看见他就来气。你看看他那样子，头发长得跟流氓一样，把眼睛都遮住了，看黑板看得清吗？啊？”爸又迅速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指着我和妈说，“你看看你看看，连书包都不带，还是不是学生？！”
“哎呀，他还小，忘记了很正常啊。”妈看看我，和爸说，“头发长让他明天去剪一下就行了嘛，干嘛一直要骂他啊？”
“你别管，都是你给惯的！你看他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当个学生没一点学生的样子，就知道打架、上网、到处鬼混。小哲，你知不知道沈叔家的明暄早就回家了，人家明暄在你们学校全年级第五名。你呢？你再看看你在学校都垫底了你。你害不害臊？”
妈劝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小哲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孩子。他前不久还用假期打工挣的钱给你买了一件衣服呢，你忘了？”
“这是两码子事，你别往一起扯。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如果他不孝敬我们，那还养他干什么？”爸的语气似乎温和了一些，看来衣服没白买。
妈拉了下爸的手臂说。“好了，都十一点了，睡觉吧，明天小哲还上课呢。”
“哎……呀！我教育他的时候，你别总是护着他行不行……？”爸又看向我语重心长地说，“小哲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以为爸很想骂你呀？以后你不管做什么事之前先想想父母。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一直让家人为你担心你觉得这算是懂事吗？你别让我说，你自己问问你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我知道你聪明，也不怕吃苦，但你能不能把这些用到学习上？现在我们家虽然比较穷，那也不用你去打工挣钱啊，更何况你挣得的是怎么花的你自己不清楚吗？买得都是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别以为你用自己的钱买，我就不敢说你！”爸神情很无奈，“爸妈现在只想让你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不想让你做别的什么，知不知道？你看看你，打扮的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整天就知道到处鬼混。”爸看了看我，情绪又激动起来，“哎……呀！真是啊，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什么狗屁都不懂！怎么说都不听！你整天都想什么呢？啊……？脑袋里装得都是大便吗？真是看到你就够了！你沈叔家明暄比你强太多了，人家不仅学习好，还懂事，从来不给你沈叔闯祸。你看看你……唉……明暄要是我儿子该有多好。”爸最后那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妈再也听不下去了，凝视着爸说：“有你这样骂自己孩子的吗？你觉得沈明暄好，你让他当你儿子去啊！”
爸吼道：“小哲变成这样不都是你惯的？学习倒数，跟人家明暄天壤之别，你还一直护着他！你看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站没个站相，吊儿郎当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我不允许你这样骂我儿子，别人是别人，我儿子是我儿子！”
爸失笑道：“什么？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吗……？你看看人家明暄那么优秀，再看看小哲什么狗屁都不懂。”爸指着我，盯着妈，“你作为母亲对他这么纵容，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的。”
妈反驳道：“能出什么事啊？他就是喜欢打扮自己，学习差了点，能出什么事啊？就算有出事，也是被你骂出事的。”
“不和你这个不讲理的妇道人家讲那么多，你儿子你自己管吧，我不管了。我看看你能教出什么样子。”爸又用手指着我，“你就这么鬼混吧你。”
爸说完，甩了下手臂径直地走向了卧室。
“啪！”的一声，门被狠狠地关上。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只是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绝对不会管我听的感受。至于是什么原因回家晚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家晚就必须挨骂。
我抱着妹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好的理由也没能讲出口。如果当时讲出来，只会遭到爸一重胜似一重的责骂。这样的情景在我面前已上演了无数次，每一次，我的内心都会很难受，很痛苦。不是我不去理解爸，而是我根本理解不了，为什么我晚回家一个小时会被爸这样辱骂？难道是打着教育的旗号对我进行泄愤？还是用激将法激励我好好学习？但不管爸出于何种想法，他的目的都无法达到，因为我并没有说服心中的“他”。爸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痛恨明暄，我与明暄从小到大的感情快被爸辱骂得已经支离破碎，这也是爸唯一能改变的。
前段时间，爸因为没当上主任反而被厂里辞退后，就整天喝得烂醉，又是摔东西又是骂人。最经常骂得人是我，我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刚看到爸还算清醒，感觉应该没喝多少酒，否则就不只是破口大骂。
妹妹静静地趴在我的肩头，双手搂着我的脖子纹丝不动，应该是被爸妈的争吵吓到了。
妈走过来说：“佳佳，来妈妈抱，哥哥抱你那么久会很累的。”
“不，我要哥哥抱。”妹妹搂紧我的脖子，倔强起来。
“妈，没事的，一点都不累。”我笑了笑说，此时我的笑容应该不太美丽吧。
“都七岁了，还让哥哥抱，小佳佳害不害羞啊？”
妹妹没有回答妈，只是双手更加用力地搂着我。
“妈，我明天就去剪头发，会捡得稍微短一点。”
“还有，明天晚上要早点回家喔。”妹妹突然扭过头看着我说。
“呵呵，会的，哥哥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嗯……？不行，要拉钩钩。”妹妹说着伸出她小小的小拇指，我用左手小拇指拉起她的小拇指，一同喊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了，佳佳，哥哥也和你拉钩了。你明天还有上学呢，该睡觉了哦。”妈哄着妹妹伸手要将她抱在怀里。
妹妹挣扎了一下说：“等一下，我要和哥哥说一句悄悄话。”
“好好好，”妈脸上无奈地一笑，“说完要睡觉哦。”
“嗯。”她看着妈挥手，“妈妈你站远一点喔，被你听到就不叫悄悄话啦。”
妈笑着摇了摇头，站到一旁。
“再远一点啦。”妹妹嘟着小嘴。
妈走到厨房门旁说：“小佳佳，可以了吗？”
“可以了。”妹妹满意地回答道。
妹妹用小手遮住着嘴边趴在我耳旁，小声说：“哥哥……”她回头又看了看妈，确定妈没有走过来，“哥哥，我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
妹妹一句话，差点把我感动得流出眼泪。也是这句话，将爸给我的痛苦一扫而光。
我轻轻地摸了下她的小鼻子，然后在她耳旁小声说：“我的好妹妹。”
“嘿嘿……”
妈在远处道：“小佳佳和哥哥说完悄悄话了吗？”
“嗯。”妹妹重重地点了下头说，“说完了。”
妈走过来，从我怀中抱过妹妹，然后用手顺了顺她的头发笑着说：“小佳佳，刚和哥哥说什么悄悄话？”
妹妹一扭头道：“哼，不给你们说，就会骂哥哥。”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们睡觉吧小佳佳？”
“哦……哥哥你也要早点睡喔。”妹妹说完，调皮地向我眨了眨眼睛。
“嗯，会的。你要听妈妈的话，学乖一点，明天放学回家哥哥给你带好吃的。”
“我要面包圈喔，哥哥晚安。”妹妹在妈怀里摆动着小手说。
“没问题，晚安。”
这就是我的妹妹，像可爱又顽皮的小精灵一样，整天爱说爱笑的。我为拥有这样一个好妹妹而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小小的她，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愿意去理解我的人，这让我倍感珍惜。她对我非常好，只要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首先会想到我。她总爱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叫我“哥哥，哥哥，哥哥……”爸在责骂我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我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她会把我教给她的魔术表演给我看，或者讲一些自己认为能让我开心起来的故事。我被爸打的时候，他会跑过来伸开双臂挡在我身前，哭着对爸说：“不要打哥哥。”我在哭的时候，她会小心翼翼地哄我：“哥哥不要哭。”然后还会帮我擦眼泪。我想看关于军事节目的时候，她会主动放弃正在看的动画片，然后将遥控器给我，甚至有时还会主动帮我换频道……但她自己却很乖很乖，从来不耍小孩子脾气，更不要说哭闹了。有时我会感到深深地惭愧，因为我总觉得她给我的爱，远远超过了我给她的爱。还有，小小的她竟然要比我懂事多得多。
记得前不久，我刚进家门，妹妹便喊着哥哥跑了过来。我抱住她时，她却捏着鼻子说：“哥哥，你身上烟味好大。”不巧被爸听到，爸立刻怒火冲天，将酒杯摔得粉碎，随后指着我就开始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妈拦着他，我是免不了一顿打。当时妹妹被爸的激烈举动吓哭了，但她只是站在我身旁小声哭，绝对不会像其他小孩子一样仰着头又哭又喊。之后她不停地向我道歉，并保证不再告诉爸妈。
记得妹妹刚出生时，我才九岁。爸在产房外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后，高兴得将我抱起来一边转圈一边激动地喊：“哈哈……我有女儿了，我终于有女儿了，哈哈……”要不是护士过来制止他，我想他会一直那么抱着我转下去。爸将我放下后递给我一块钱说：“小哲，快，快去医院门口买碗八宝粥回来。”我拿着钱就飞快地跑到医院门口卖早餐的摊位，将一块钱给阿姨后拿着八宝粥就往回跑。然后听到阿姨在我身后高喊：“小朋友，找你五毛钱。”我高声回应道：“不用找了，今天我有……妹……妹……了！”当我回去把事情经过告诉爸时，爸坐在长条椅上激动地一拍大腿，大声说：“做得好！做得对！”
为了照顾妹妹，妈也从单位下岗了，妈现在是“全职妈妈”偶尔会做点兼职补贴家用。“全职妈妈”的称呼似乎不太适合妈，因为在我印象中那种称号只适合于富裕的家庭。
自从有了妹妹，我明显感觉到爸对我冷淡了许多，并且还会经常责骂我。但尽管这样，我从没有怨恨过妹妹，因为我爱她胜过爱自己。
妈把妹妹抱到卧室睡觉去了，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打开灯，关上门。
静静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就这么连眼睛也不眨得看着它。不知过了多久，白炽灯都被我看得像一块黑色的漏洞。又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的涩痛感让我不得不流出眼泪。我已经好久没流过眼泪，我记不起上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长大后的我几乎没有哭过，可能是小时候将眼泪哭干了吧。我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随随便便就出来。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哭，是属于懦夫的表现。哦shit，还是流出来了。
“吱……”卧室门被推开，妈穿着睡衣走了进来。
我迅速抹去那一点点泪水，烦闷地说：“妈……你进来的时候可不可以敲下门呐？”
“怎么？还害羞啊？你是我儿子，我一手将你带大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妈走到我的床头坐了下来。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需要被她无时无刻地嘘寒问暖。
“妈……”我托着长音无奈得低喊，以表示对此说法的不满。
妈看着我严肃地说：“我问你，晚上怎么会回家这么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