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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局台球

战斗了两天,士兵们背着背包,直挺挺在倾盆大雨中过了一夜,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可是,现在又让他们在大路上的水洼里,在田野上湿漉漉的泥泞里,持枪而立,苦苦等候了三个钟头。

极度疲劳,一夜也没有睡觉,制服又浸透了雨水,他们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为了暖和暖和,也为了彼此支撑着,他们互相挤靠在一起。有的人就靠着旁边人的背包,站在那里睡着了,从他们酣睡中松弛的脸上,更能清楚地看出他们是多么疲劳与饥饿。雨下个不停,脚下全是泥水,没有炉火,没有热汤,天空阴暗而低沉,敌人嘛,可以感觉得到就在周围。真是凄惨得很……

他们待在那儿干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炮掉转过来,炮口对着树林,似乎要轰击什么,埋伏好的机枪瞄准着地平线。看架势马上要发动一场战斗。但是,为什么还不进攻?究竟在等什么?……

部队正在待命,司令部却迟迟不下达进攻令。

司令部其实离部队并不远,就在那座路易十三时代的美丽古堡里,它红色的砖墙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在半山坡的树丛中光彩熠熠。这可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王府爵邸,配得上把法国元帅的军旗挂在这里。一条宽宽的壕沟与一道石头栏杆把大路与草坪隔开,草坪坦阔平整,一片鲜绿,周边围绕着万紫千红的盆花,在壕沟与栏杆之后逐渐升高,一直到了府第的台阶前面。在房子的另一面,也就是背面,千金榆夹栽的林荫小道在草坪里像是一道道光亮的隙缝。水池平亮如镜,有一些天鹅遨游其中。在一个巨大鸟棚的宝塔式棚盖下,有几只孔雀、几只锦鸡,有的在开屏,有的拍着翅膀,在叶丛中发出尖叫。尽管主人已经出走,但这里并没有被人舍弃不顾、因战祸而破败荒凉的景象。军队统帅的大旗甚至对草地上那些再细小不过的花蕾也起了保护作用。这儿离战场这么近,但秩序井然,有条不紊,树丛修饰得整整齐齐,林荫道幽深寂静,所有一切都发散出平和安宁的气氛,这真是叫人大感惊奇。

阵雨,在战场那边,使大路上淤积起令人恶心的烂泥,冲刷出一道道深深的小水槽,但在古堡这里,却只是优雅清新的雨波,颇有贵族风度,它使得红色砖墙更鲜艳夺目,草地更翠绿欲滴,橙树叶子更光洁闪亮,天鹅羽毛更白净无瑕。一切都熠熠生辉,一切都祥和宁静。说真的,如果没有屋顶上飘扬的军旗,没有栅栏前站岗的卫兵,谁也不会相信这里是军队的司令部。战马在马厩里歇息,不时,你可以在厨房周围碰见穿着军便服的勤务兵与传令兵在转悠,或者在庭院里见到个把穿着红裤子的园丁,在慢悠悠地用耙子平整沙地。

饭厅的窗户朝平台敞开,望进去,可见桌子上的餐具还没撤下,杯盘狼藉,揉得皱皱巴巴的台布上散乱着拔了塞的酒瓶与污痕累累的空酒杯,正是席散人去也。旁边那间房子里,却是一片喧闹,笑声、台球滚动声、碰杯声,不绝于耳。元帅大人正在玩台球哩,这就是部队在大路边等候命令的原因。只要元帅大人的台球一开局,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得把这一局打完。

玩台球!

这就是这位伟大军事家的癖好。他站在台球桌前,严肃认真,犹如亲临战场,且看他身着军礼服,胸前挂满勋章,两目炯炯有神,双颊容光焕发,宴会余香犹在,台球又打得正起劲,还有掺糖水的烈酒不断提神,他那股充沛活跃的精力,大有用之不尽的架势。他的副官们如众星捧月,殷勤逢迎,毕恭毕敬,元帅大人每打一球,他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元帅一得分,他们全都跑去记分,元帅一口渴,他们又全去给他端糖水酒。于是,就响起了一片肩章与翎饰的窸窣声,勋章与绶带的叮当声。在这个用精致橡木板镶壁、门窗都朝向花园与庭院的堂皇大厅里,这些随从个个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举止殷勤得体,制服崭新,上面的刺绣赏心悦目,此情此景,实令人想起“龚比涅①之秋”,要是战场那边沿着大路在大雨下苦等、穿着脏乎乎大衣挤成一团烂泥的士兵们,得以见此,定会精神为之一振吧。

①法国瓦滋省的龚比涅古堡,是当时法国皇帝拿破仑第三的行宫,以豪华著称。

元帅的对手是参谋里一个身材矮小的上尉军官,穿一身紧裹腰身的军服,头发鬈曲,戴着浅色手套,他的台球技艺绝对是第一流的,足以打败世界上所有的元帅,但是,他很懂得与自己的上司保持一定距离以示尊敬,努力做到不赢球,但又输得不露痕迹,他就是世人所谓的那种前途无量的军官……

请注意,年轻人,你得好好掌握。元帅大人现在得了十五分,你是十分。你要保持这样一个差距直到终局。对你的晋升来说,这样做至关重要,远比你和那些士兵一起待在战场上,淋着漫天的大雨、弄脏了漂亮的军服、饰带上的烫金也黯然失色、久久苦等着迟迟不下的命令来得有效。

这真是一局有滋有味的台球。小球滚来滚去,互相碰撞,不同的球色交错缭乱,橡皮台边的反弹效果甚佳,呢绒台面上的赛事炽热……突然,一发炮弹的火光划空而过,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震得玻璃窗直颤动,所有的人都惊得打哆嗦,不安地面面相觑。唯独元帅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俯身向着球台,正在琢磨打一个漂亮的嘬球,嘬球,嘬球,这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但是,又有一道火光破空而过,接着,又是一道,炮声响个不停,愈来愈密集。副官们都朝窗户跑去,会不会是普鲁士人发动进攻了?

——“好,让他们进攻吧!”元帅一边用白粉块擦球杆顶端,一边说,“上尉,该你打了。”

参谋部的副官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在炮架上熟睡的杜雷纳①与眼前这位元帅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他在战斗已经打响之时,竟然还能在台球桌前如此沉着冷静……但是,轰响声越来越厉害,隆隆炮声中夹杂着机枪的嗒嗒声与步枪的砰砰声,一团红云夹带着黑色的烟雾从草坪尽头升起,整 个花园深处都燃烧起来了。惊慌的孔雀与锦鸡在笼子里大声叫唤;阿拉伯战马闻到火药味,纷纷在马厩里直立。司令部开始骚动,告急警报接二连三。传令兵一个个疾驰而至。他们都要求见元帅。

①杜雷纳 (1611—1675),法国 17世纪著名的元帅,被后人视为军事天才。

要见元帅,比登天还难。我已经告诉过你们,只要台球一开局,天大的事也没法叫他放下球杆。

——“该你打啦,上尉。”

但上尉这时已经神不守舍了。毕竟他还年轻嘛!瞧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居然忘了自己的既定方针,连续两杆得分,几成胜局,险些把这一局台球打发了事。这一下,元帅大人可来火了,惊讶与愤怒突然涌上了他那张雄赳赳的脸孔。正当此时,一匹战马急奔而来,摔倒在庭院的地上。一名浑身是泥的副官违反规矩,一步跳上台阶大嚷起来: “元帅大人,元帅大人……”元帅是怎么对待他的,这真该一看,但是元帅火冒三丈,脸孔红涨得像是鸡冠,他出现在窗口,手上仍握着球杆。

——“发生什么事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儿没有卫兵?”

——“可是,元帅大人……”

——“行啦……等一会儿……让他们等我的命令,真是……见鬼!”

说着,窗子又猛地一下关上了。

要大家都等他的命令!

那些可怜的士兵,不正是在等他的命令吗?风吹雨打,枪林弹雨,他们白白地受着。整营整营的军队就这么被摧毁了,与此同时,其他的部队仍手持武器而无所作为,他们无法理解为何让他们坐以待毙。毫无办法,只有干等命令……不过,送死并不需要命令,那些男儿成千上百地在灌木丛后面,在壕沟里倒了下去,面对着那个纹丝不动的高大古堡。即使已经倒下,霰弹仍把他们炸得千疮百孔,从他们裂开的伤口中,无声地流淌出法兰西的慷慨热血……古堡那边,在台球厅里,事情同样进行得慷慨激昂,元帅重新领先,那矮个子上尉则像困兽一样抗争……

十七分!十八分!十九分!……

快得连分数都来不及记了。枪炮声愈来愈近。元帅还剩下一杆要打。这时,炮弹已经落到花园里了,其中一发在水池里开了花,平整如镜的水面被打得破碎不堪;一只惊恐的天鹅在漂着血淋淋羽毛的旋涡里挣扎。这是最后的一击……

现在是一片死寂,只有洒在林荫小道上的雨声与山坡下模糊不清的车轮声。在那些满是泥泞的大路上,还有一种像羊群匆匆赶路的脚步声……这是部队在全面溃逃。元帅大人终于打赢了他的这局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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