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毛琳达什么也没回答，继续吃她面前的东西，这次她没想着减肥，把一盘菜吃得精光。等她吃完，路上已经很安静了，父女俩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
时慧宝扶着女儿的肩说：“我以后可以去学校看你。”毛琳达没吭声。
时慧宝说：“现在外面乱，你自己要小心。”
“我妈来接我。”
时慧宝小心翼翼地说：“你得记住，只有爸妈对你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毛琳达说：“学校里也有人对我好，好几个男生喜欢我呢！”
时慧宝吓一跳：“啊？你才几岁啊？”
毛琳达神气起来：“不过我对男孩不太感兴趣。他们很无聊，整天只会吹牛。我看见你跟我妈这样，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句话把时慧宝顶得够呛，很艰难地组织词汇：“你不知道。很多大人的事你不知道。”
毛琳达停下来抬头看看：“比如？”
时慧宝扶住电线杆有点喘不上气来：“比如--大人也会蠢，也会做错事，也会恶作剧。”
毛琳达说：“爸，其实大人比孩子还不懂事，监狱里关的都是大人，对不对？”
时慧宝张口结舌，毛琳达愣了一下大声笑起来。
时慧宝松了一口气也笑了。
等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小区楼下，毛琳达又蹑手蹑脚地自己上了楼，时慧宝一直站到看见毛琳达在卧室窗户上冲他做了一个V的手势，自己才放心地离去。
今晚的时慧宝是快乐的，和女儿的感情填补了他长久以来，心中的空白。
6.我们回不到那天
第二天早上，时慧宝哼着小曲儿，浑身干劲儿十足地在厨房里忙活着，值班经理跑过来，脸色慌张地把时慧宝拉出来，时慧宝一出门就惊着了，两个警察站在他跟前。高个儿警察亮了一下证件：“有不少人举报你们这儿有枪声。”
时慧宝点点头，赶紧摇头。
警察说：“到底有没有？”
时慧宝清醒地说：“有过--没有--”
后院一声枪响，两个警察吓一跳，拨开他走到厨房去。后厨房的后院里，小美戴着墨镜正在枪毙鸡鸭，警察和时慧宝等人打开后门出来，小美还搞不清状况，得意地吹了一下枪口，回头看着他。警察高度紧张，两边一闪，把时慧宝顶在枪口上。
高个儿警察喊：“枪口不要冲人，扔在地上！”
另一个胖警察喊：“举起手来！”
小美吓傻了，反应慢一拍，时慧宝反应很快，主动把手举起来。
高个儿警察从地上把猎枪捡起来，拉开膛看了一眼：“这是管制枪具啊，没收！”
胖警察拉开篱笆看着被打死的鸡鸭，嘲笑地说：“这就是你们的野鸡野鸭？”
时慧宝干笑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来，拍着手高声叫：“毛琳达！警察叔叔来了！”随着时慧宝一声喊，一只大猫头鹰迷迷糊糊地从垃圾桶旁边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把俩警察吓一跳。
时慧宝连忙解释：“这是顾客拿过来的，我懂法，我哪敢杀它呀？我炖只鸭子糊弄过去了，想放生它又不走，现在养熟了，它吃生牛肉，要不我给你们表演一下？”
两个警察凑在一块儿嘀咕了几句。
高个儿警察说：“行啦！你们在这儿等着！”
胖警察走到一边打电话，打完电话他走过来，对值班经理：“等一会儿你在出警记录上签个字，我们就回去了，一会儿消协的人过来。”
值班经理脸都歪了：“又怎么了？”
高个儿警察说：“欺骗顾客！怎么了！”小滑头、李大嘴等人都挤在门口看，个个都是一脸绝望。
这天早上，伴随着金砂饭店的几声土枪枪响，粤海风饭店的厨师们都把自己收拾得精神抖擞的，一个个各安其位，各忙各的，切、蒸、烹、炒、炸，真正一流的厨艺展现。仿佛在迎接着什么重要人物。不明就里的素素埋着头洗菜，只听说有重量级人物即将登场，心中打着小鼓很是期待。
果不其然，快9点时，一个派头很大的老太太，手里拉着冬冬，慢慢进来，李同上去扶她，老太太坐在主位上。徐冰和李同围着她打转，伺候茶水、手巾。素素一扭头，几个厨师也扒着玻璃窗往外看。
素素问：“那是谁啊？”
白楠说：“吴娘娘。”
素素说：“谁？”
白楠回头看了一下正在忙碌的那些厨师：“那是李同的妈，除了咱俩，这些人都是她的学生，听说是个古怪老太，脾气坏得要命。”
“她教了这么多好厨师，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素素感叹道。
只见吴娘娘坐在主座上，她手里牵着冬冬，每个厨师毕恭毕敬把自己的菜端上来放在桌上。有人给她一双筷子，她拿起筷子，选了几道菜，夹了几口，把筷子放下，闭上眼吃。屋里也已经简单地布置过了，挂了一些李同全家的照片，厨师学校的照片。厨师们都毕恭毕敬地看着她，素素和白楠虽然躲得远，也趴在门上看她。
吴娘娘睁开眼，李同扶着她站起来。
吴娘娘像太皇太后似的，不动声色却气场十足，她清了一下嗓子：“我到底教过多少学生我已经记不清了，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为了冬冬的妈妈而来。这两天，我知道比我年轻的人死去了，我很难过，这大概就是无常吧。就好像做出来的菜，香气很快就消失了，很快就变得冰凉。作为学生，她不是最有才华的，但是作为儿媳妇，她是最优秀的。到了这个年龄，我比你们所有人都难过。今天我们聚在一起，明天又怎么样呢？所以--”吴娘娘想了半天才说：“请尽情享受美食吧。”吴娘娘慢慢出去。李同扶着她，徐冰趁机把冬冬抱在怀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扭头吩咐素素：“上酒上酒！”
素素和白楠赶紧把酒车推上来，吴娘娘一走，厨师们马上就活跃起来，话也多了，你尝一口我的菜我尝一口你的菜，大口喝酒。徐冰把冬冬抱起来放在腿上，夹东西给他吃：“冬冬，你跟着爸爸住还是跟着奶奶住？”
冬冬说：“奶奶。”
徐冰说：“阿姨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妈妈带着你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听到“妈妈”两个字，冬冬摇摇头要哭出来。
徐冰说：“乖，别哭，看，妈妈就在那儿呢，她在天上看着你，保佑着你，告诉我，告诉阿姨，阿姨是妈妈的好朋友的。妈妈到底说什么了？”
冬冬凑到徐冰耳边说话。听到冬冬说出的“对不起”三个字，徐冰脸都扭曲了，半天没吭声。徐冰恨了半辈子、怨了半辈子的女人，冬冬的妈妈，居然从国外回来，就是要和自己说这三个字。是悔恨，是无奈，还是去嘲笑命运的捉弄？徐冰看不清，想不清了。等李同回来的时候惊着了，徐冰抄了一瓶白酒倒了满满一大杯，喝白水一样喝下去。
李同一步抢过来：“你干什么？”
徐冰冲他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笑着说：“喝酒啊。”徐冰继续给自己倒，李同把杯子抢过来：“你在干什么？”徐冰手里的酒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徐冰眼前一黑。李同架住她，把她拖到了饭店的休息间里。
就这样，徐冰借着酒劲儿，在休息室睡了整整一个晚上，等她突然睁开眼，阳光刺进来，照得她一片空白。她坐起来，脑袋生疼，她发现自己躺在休息间的沙发上，一地狼藉。徐冰打开门出去，早来上班的厨师，正在外面收拾，徐冰发现有一张桌子上还插着把餐刀，她把餐刀拔下来，越发地纳闷。
徐冰看其他人，其他人眼光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她，气氛诡异。徐冰已经不敢在饭店里待着了，鬼头鬼脑地站在门口，充满不安全感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徐冰赶紧给素素打电话，她急切地想知道，昨天自己是怎么睡在休息室的，她失态了吗？还是发了酒疯？素素接通电话，就听见徐冰在里面大吼：“我昨天晚上怎么了？我是不是喝多了？我喝多了就不记得了。什么没事！不要敷衍我，怎么每个人都这么看我？”结果素素根本就没接她的电话。徐冰无力地坐下来，揉着太阳穴，她拼命想，除了把脑袋想得更疼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7.人人都有小秘密
早上，李同开车把冬冬送到了学前班学校门口，便去见素素，素素给他打电话，说有事要请他帮忙。李同开着车来到路边，素素在街心花园路口等着他，他把车停下来，素素上了副驾驶座。素素刚坐下就说：“你知道的，我真的想成为一名厨师，但是徐冰已经不要我继续在那里干了，所以，我想自己跟着吴娘娘学，你能不能帮帮我？”
李同没想到小姑娘还有这么一出，还挺有勇气的，便问她：“你拿定主意没有？”
素素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李同想想便和她说明：“她脾气可不太好，她也未必能够同意收你。我只能帮着说，做不了主。”
素素高兴地点点头，李同直接开车去了母亲家。
素素第一次来吴娘娘家，满眼透着激动，一会儿对着车里的镜子理理头发，一会儿又整整衣服，李同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认真劲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到了吴娘娘家门口，趁着李同停车，素素环顾了一周。吴娘娘家的房子很奇怪，是城市里的高楼夹缝中的传统民居，门口竟然有一片院子，种满了青菜。李同和素素从院子中间的一条碎石道上走进来。吴娘娘蹲在西红柿架下，系着围裙用小铲子往土里面埋豆瓣酱。
李同喊：“妈。”
吴娘娘站起来看了他一眼，眼睛盯着一旁的素素。
李同介绍道：“您还记得吧？这是徐冰的二厨素素，这孩子想跟您学手艺，非要来见您。”
吴娘娘继续用小铲子往土里面埋豆瓣酱：“我可一点手艺都不会啊。徐冰不肯教吗？”
李同说：“妈。我没回来的时候，他们厨房里的人都很照顾冬冬，就算是冬冬求您，看看她的本事。”
吴娘娘蹲下来，接着干自己的活。“那就辛苦一下吧。”这句话一出，吴娘娘算是答应了。
李同赶紧指挥素素：“厨房在右手边，要什么东西喊我，你去做吧。”
素素吓一跳：“我呀？”素素受宠若惊地进了厨房，她一会儿摸摸刀，一会儿又在厨房里乱转，七七八八转了一圈，什么头绪也没有，没一会儿就头发蓬乱，两眼发直，不知道抡着刀在剁什么。锅里的油烟冒出来，她呛得直咳嗽，到处找油烟机按钮。等她的肉一入锅，火突然就冒起来，她已经毫无控制力，把锅盖扣上。素素终于找到油烟机按钮，她离油烟机太近，头发都吸得垂直向上。她发现台子上有一瓶黄酒，素素打开盖猛喝一口，红着眼睛，提着铲刀过去。
吴娘娘一边干活，一边不放心地看着自己厨房冒出滚滚狼烟，菜刀剁，菜板响，铲刀碰得锅乱响，素素的身影在硝烟中出没，动作幅度很大。李同蹲在一边，把熟了的西红柿摘下来。吴娘娘不放心地对李同说：“她不会把我的屋子烧了吧？”李同回头看看，没吭声。吴娘娘摇摇头，宁可不看他。
等素素折腾了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把菜端上来，有的菜尚可，有的菜还能看，有的菜漆黑一团。素素替吴娘娘和李同把米饭盛上，她的自信心已经全靠一口气撑着了。
素素壮着胆子给他们介绍：“这是茄子烧肉，家常菜，跟我妈学的。肉烧得过了点，也长得像茄子了。这道菜是焗海鲜，对不起使锅使错了，不过滋味还是蛮不错的，这道菜是--对不起我错了。”
吴娘娘已经吃上了，头也没抬对她说：“坐下吃吧。”看着吴娘娘和李同大口夹菜吃饭，素素在崩溃之中竟然抓到一根稻草，干笑着坐下。素素伸筷子，搞了块茄子放到嘴里，反复嚼了半天，站起来要把那块茄子端走，吴娘娘把菜摁下了。
吴娘娘说：“干吗去？”
素素说：“对不起，我把它倒掉，我听他们说您是厨师学校的校长，这些好厨师都是您教出来的，我以为我能学点什么，实在是太对不起了。”吴娘娘又夹了一筷子茄子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熟了就把它吃掉，哪儿有那么多讲究呢？这是老天爷从地里长出来养活我们的。不要浪费，坐下吃。”
李同伸筷子指着焗海鲜：“你吃这个，今天早晨刚买的。”李同微笑着大吃了一口，脸色变了。一边嚼一边四处找，伸长胳膊，抄了一杯水，把它冲下去。
素素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用惯这个厨房，我没有基础，我应该上厨师学校好好学，等我学成了就好了。”
吴娘娘也很惊讶地看着她：“你想当厨师？”
素素说：“我一定会当个好厨师。”
吴娘娘大笑：“你也想当厨师？你要能当厨师，我倒立着跳舞给你看。”
素素咬牙憋着不掉泪，李同虽然同情她，也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
外面有敲门声。吴娘娘应了一声，门推开，徐冰探进半个身子，吴娘娘的笑意未绝，素素正低着头抱着一碗饭。
李同的身子微微前伏，嘴里还含着一口饭。徐冰一下子愣在那。徐冰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人都僵住了。素素怎么会在徐冰家吃饭？不是吧？李同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徐冰心里的火足以烧了这整栋屋子。她老婆才死了几天，他就敢把素素带回家来吃饭？不行了，不行了，徐冰的怒气已经不能控制了。
屋外，李同把徐冰拉了出去，李同这次倒不劳她问，先说了：“你的二厨过来请教我妈。我们都很佩服她。”
徐冰冷笑两声：“没事，不用着急骗我，我问你点别的。”徐冰故意避重就轻，她不想在前男友家大吵大闹，那样不是她徐冰的作风，更何况，她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阻止素素的进入？
徐冰问李同昨晚的话题：“我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了？你告诉我，不要撒谎。也不要安慰我。”
李同犹豫着说：“没什么，那不是你的错，别问了。”
徐冰快疯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昨天晚上就是十恶不赦，你也得让我知道啊！比方说，我昨天晚上跳脱衣舞了？”
李同说：“你没有。”
徐冰说：“我知道我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就算告诉我这个，我也不会惊讶！”
李同看看表：“到点了，你该回去上班了。”
徐冰发怒了：“少来！”
李同不吭声了，扭头进屋，徐冰不死心地跟进去。屋里，吴娘娘已经吃完了，素素手里捧着碗一口没动。
徐冰进了屋变得倒是规矩：“老师。”
吴娘娘点点头：“你这个二厨人不错，为什么不肯教她呢？”
徐冰敷衍了事地说：“我用她是因为手里没人，她的能耐连个帮厨都配不上啊！”
徐冰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素素把头低得更深了。
李同说：“你怎么讲的这么难听？”
徐冰说：“老师在这儿，难道我能说假话？”
素素抬起头，伸手把桌子上的盘子拿起来，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几道菜一起吃，近乎于吞下去。
几个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素素把空盘子放在桌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心情反倒变得很爽朗。她笑起来：“确实很难吃，我本来就不应该糟践这些材料，我知道这些菜都是您种的，现在我吃掉了，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做一个厨师的窍门和技术，再难听的话都能忍受。只要能做出美食来，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吴娘娘愣了半天：“你可以做点别的，有了钱，可以吃到很多好厨师的菜，为什么要学这一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