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说到自己的儿子，就慢慢低下头去。
刘春和骆红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很多的酒。饭馆里渐渐安静下来，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窗外的街上也显得很清静，除去偶尔驶过的汽车几乎看不到行人。据说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流动人口和外来打工者加在一起大约有几百万，但这时，街上却看不到什么人。其实只有了解这个城市的人才会知道，几乎所有的外来打工者都在企业里。这里的企业对工人都是实行包吃包住，因此除去星期日休息，一般是不上街的。刘春这时看着窗外的景色想，他来这个岭南的城市已经生活了十几年，在这里安家，娶妻生子，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他本来已经有些喜欢这个城市了。
坐在对面的骆红慢慢伸过手，在刘春的手上握了一下。
她说，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吧。
刘春抬起头淡淡一笑说，没关系。
刘春告诉骆红，他的儿子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但由于出生在这里，而且一直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得不到充足的营养和很好的照顾，所以从小就体弱多病。刘春说，他之所以一直想拼命挣一些钱也是为了儿子。当时他的儿子已在一所专为打工子弟办的学校里读小学一年级。他想，将来他还要供他读中学，读大学，大学毕业还要读硕士，读博士，再也不要像他的父亲这样因为生活所迫三十多岁了还要四处求人，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刘春说，他就是为了这些，才每天从早到晚拖着一条残腿去拼命地做生活。那一次被没收了货品，他第二天上午就带了东拼西凑的一点钱去找程主任。在他的衣兜里还揣了一张卡。这是一张刚在农行办的卡，他特意在这张卡上存入了三百元钱。这三百元钱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笔巨款，足够他一家人吃上一个月了。同时，他的手里还拎了一只白色的塑料提袋，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报纸包，方方正正很整齐的样子，这是三条香烟，每条一百二十元，三条总共三百六十元。这还是他当初开小店时存下的，由于放在一个角落里，那天才没被程主任他们搜去。刘春那时还不吸烟，这种香烟应该是他见过的最高档的香烟了。他想象不出，一百二十元一条，那么一包也就是十二元，一支香烟要六角钱，如此昂贵的香烟究竟好在哪里？
刘春在这个上午来到程主任办公的地方，找到了程主任的办公室。
程主任的办公室是在四楼，迎着楼梯一个很大的房间。窗子也很宽大，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浓密的树叶。程主任正端着一杯茶，站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的景致。他回头看见刘春进来，冲他点点头，问是否缴过罚款了。刘春觉得他的态度似乎比前一天和蔼了一些。于是没说话，只是小心地将一叠钞票放到程主任的办公桌上，然后又掏出那张农行卡，连同手里的塑料提袋一起放在那里。程主任朝桌上瞥一眼，鼻孔里嗯了一声。
于是问，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处罚你吗？
刘春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说知道。
为什么？
刘春想了想，又胡乱点点头。
对啊，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知道就好，你应该明白，如果大家都跑到街上来乱开店，乱拆改门窗，那我们这个城市会成了什么样子？岂不是要变成了一个农贸市场？所以，向你们罚款并不是目的，关键是要起到警示作用，这件事你要引以为戒，下不为例啊！
在程主任说这番话时，刘春一直注视着窗外。窗外的天是铅灰色的，阴得很沉，看样子似乎要下雨。他忽然发现，在窗前的一根树枝上正落着一只已经戗毛的灰雀。它在那里一边来回蹦跳着啄食树叶，不时地抬起头朝这个窗子里好奇地张望一下。刘春想不明白它在看什么。他在心里猜测着，它一定搞不懂在这个房间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他一边这样想着，再回过头时，桌上的那些东西就已经不见了。
程主任又冲他点点头，说好吧，这一次的事情就算了。
他连忙向程主任表示感谢。
他由衷地说，谢谢……您。
程主任摆摆手说，我现在就给综合执法队那边挂一个电话，你马上过去，到他们那里把没收的货品领回去吧。他说着抓起电话，一边拨着号码又说，明天上午再来我这里一下。
刘春试探地问，还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再补办一个手续。
程主任这样说着已经打完电话，然后拍拍刘春的肩膀，就将他送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