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滚落在萧府门前，一身青衫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踏上了萧府门前的台阶，他几乎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他肩上那个少年的。在门卫进去通报后不久，迎来了凌罡与萧老爷的第一次会面。
八年前，凌罡十四岁，萧老爷五十六岁，两人经过这一次的暗杀，终于在萧府书房见面了。
八年前萧寒自然不会想到，八年前凌罡说出的一句话，在六年后乃至现在，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是谁杀我义父？辱我阿娘？弑我长兄？”
凌罡将黑衣人的头颅踢到了萧寒面前。少年每一个词语后都将音量提高了一个档次，双目如缓缓匍匐的毒蛇，低头看着地上尚在滚动的人头，
萧寒听到凌罡的消息，登时如惊雷劈过一般，征在了原地，方才被少年扛在身上的尸身他是见过的，是秦暮的长子，他还在惊诧，这少年难道就是秦暮养子？
秦暮这么多年在他手下，一直是以顾家形象而出名，哪怕是萧老爷，也只见过一次秦墨，出于杀手对家庭的保护，认识凌罡的人更少了，萧老爷也是隐约记得秦家还有一养子凌罡，此时才意识到是眼前的这个满身杀气的少年。
少年此时周身充斥着一股浓烈杀气，浓得化不开。萧老爷上前亲手将头颅转过来看了看，又唤来了手下的宇都，只见又一青衫男子匆匆进了书房，和凌罡打了一个照面，但眼看凌罡眼中凶狠仿佛要杀人一般，他脸上习惯性笑容便立马止住了，伏在了萧老爷身边，也看见了那个头颅。
“宇都，此人你可曾见过？”
萧老爷转过头来询问宇都。
宇都眯着眼将头颅用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没有一点点印象。
“昨日秦家被屠门了。”
萧老爷缓缓说出的话让身边还在摆弄着头颅的宇都心中宛如惊雷炸裂，陡然转过头来。
“什么？秦兄他？”
宇都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的时刻了，但是此时这个消息，却像重磅炸药一样，将宇都脑海中一切轰成了平地。
宇都又愣了半天，脑海中飞速回顾盘算着秦暮生前的仇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猛然捏紧了拳头。
“骇呀，这……”
面对着萧老爷，道出了他的猜测。
“此人十有八九是赵家公子手下重金雇的杀手。”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凌罡，又低下头，看着还未弄清原委的萧老爷。
“前不久赵家公子在花满楼看上了青州花魁魁首李欣岚，一夜豪掷千金，只求李欣岚陪他一夜，这李欣岚哪是这种人，活脱脱地将那张家公子逼急了，一时间想砸了花满楼的台，那日我和秦暮一同去跟令千金款款买绸布，便路过了花满楼，楼中动静闹得挺大，待我和秦暮走过去的时候，当中一人飞出重重地落在了秦暮脚前，掷人的正是那赵家公子的贴身侍卫王莽，秦暮将那人扶起之后问及缘由，便不由分说地进了花满楼，我拦也拦不住，其后秦暮刀都未出，将那赵家少爷和王莽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打得王莽断了气...这大概就是赵家公子找的杀手。我那日也未尝料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
还伏在地上的宇都侧过了头，将目光转向了凌罡，凌罡此时却一言不发，紧紧盯着书房地板。
直到这时候，萧老爷才缓缓站起身来。将手背在了身后，不去看凌罡的目光。
“赵家，好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啊，在青州这块地方，还真当自己是王了不成？”
“萧老爷，凌罡有一事相求。”
身后凌罡终于再次说话了。
“讲。”
萧老爷眼中已经有些许湿润，他不敢想那群暴徒究竟在秦家做了什么，秦暮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他萧家的事情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在所不辞，如今一夜之间，成了如此这般，他却连庇护他的力量都没有，他悔，他恨，他心里不甘：他萧家，还不是青州的王！
凌罡朝着伏在地上的宇都看了两眼，萧老爷有所会意。
“宇都，你下去吧，将秦暮一家老小，体面安葬，就葬在秦家后山之上，将他的遗物全部好好收藏起来。退下吧，快去办！”
萧老爷说到遗物，便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得潦草以一句退下，让宇都早早地走了。说完不忍看向凌罡，一下子瘫坐在了太师椅上，双目微红，双手不自觉地抖动，深吸了一口气，叹了出来，又眨了眨眼，这才看向了凌罡。
“老爷恩情，凌罡没齿难忘，本想拜托老爷将凌罡阿爹阿娘长兄好好安葬，如今老爷已经吩咐人去办了，那凌罡便无事相求了，如今凌罡尚有一事未办，此事办妥，凌罡必来还老爷葬父之恩！”
说完凌罡便双膝一曲，跪在了老爷面前，拜了萧老爷一拜。萧老爷赶忙起身去扶凌罡，却见那凌罡执拗得跪在地上，直磕了三个响头！
“孩子，秦暮的事，也是我心中的痛啊，不能庇护秦暮的家眷，本是老夫过错，何必再拜老夫，折杀我呢？刚听你说起还有一事未办，何不说出来，让老夫尽点微薄之力呢？”
凌罡磕完三个响头，便起身准备出门，身后萧老爷仍旧是一脸自责，深深摇了摇头。
又等着凌罡回答，想着就算是多大的忙，也得帮他去完成，毕竟，他欠了秦家三条人命！
“灭了赵家！”
这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萧老爷脸上的震惊不亚于听到秦暮去世的消息，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痴痴望着已经走出门去的凌罡背影。
而就是这四个字，是后来一切的开端。
“太像了！太像了！他和秦暮，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他比他爹，还多了一份杀气！”
可是尚且如秦暮稍显优柔寡断的性格，便也算得上是青州城第一刀客！
那日待凌罡稍走片刻，萧老爷便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差遣人拿了五百两银子，亲自追上去，不由分手放在了那个稚嫩的孩子手里。他或许只是出于对秦暮的愧疚，但是那确实犹如一道惊雷过后，隔壁父母亲房间传来的窃窃私语，让凌罡不至于在那个夜晚，心彻底死掉。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起那个夜晚，都不再是一场大火，而是月光下的那一丝温暖，丝丝入扣。
这便是萧老爷脑海中关于凌罡的所有信息，从那一天起，便再也没有人知道凌罡的下落了，萧老爷也出面差遣人找过他，不过始终寻不到他消息。
只是六年后，一切都回来了，那个当初的少年，已经成为了鲜有笑容的男人，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谁也不能从他脸上读出他的经历，他就像一潭湖水，再也击不起任何波澜。
“你可见来人是谁？”
眼前范丞相一席话将萧老爷的思绪拉了回来，太多太多事情往往就这样在脑海中一瞬即逝了，人往往只是记起其中某些个画面，而不是联动起来的画面，或许是凌罡那个背过身去的背影和十几年前的那个男人太像了，都是这样一去不还的背影，才得以在萧老爷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画面。
萧老爷这才缓缓回过头去。
“老爷……”
凌罡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身边搀扶着他的人都不免随着这句颤抖着嘟囔出来的话而微微咬紧了牙关，不敢正眼去看此时的萧老爷，前一秒萧老爷和凌罡仿佛还是朝廷得以依靠的重臣，可下一秒却都落得如此下场。不免令人心酸。
凌罡此时仍然面无表情，可是却没有人发现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微抖动着。他忽然用双手推开了身边两人，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门槛上，又用双手撑起了自己，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萧老爷爬去。
而萧老爷此时全身像被灌了铅一般，就这样看着凌罡，一步，一步。范丞相已经用衣袖遮住了眼睛，此时凌罡双腿上还有一堆腐肉，夹杂着丝丝血肉，让人触目惊心。身后两名亲卫也没有再走过去扶起他，整个诺大房间里就只有凌罡一个人，在地上慢慢地爬，慢慢地爬。爬向他现在唯一的亲人。
“凌公子！”
忽地背后一女子急匆匆赶来，还未踏进丞相府便看到了这一幕，条件反射般喊出了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凌罡甚至都不用想，都知道此时来者是谁，他微微回过头去，果真是她。他苦笑一声，他此刻这幅烂身子，没有脸再去见她，只得继续向着萧老爷所在的地方爬了过去。那日范丞相传给他简讯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名侍女多半是被范丞相给庇护起来了，可未曾想她今日会出现。
“萧老爷，让您受苦了。那日一别，凌罡护公主殿下北上不利，惨被打上罪臣的名号，拖累萧家了。”
门外两名亲卫没有拦住轩辕玥，而是放任轩辕玥进去了，毕竟在场的人，只有萧老爷和凌罡不认识公主殿下，轩辕玥就直接跑了进去，准备扶起地上的凌罡。
“姑娘请撒手，凌罡自己能过去。”
凌罡用一只手轻轻推开了轩辕玥的搀扶，执拗地往前爬去。
“凌罡，我再也不是什么萧老爷了。萧家因为此次任务不利，早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萧家了。”
坐在椅上的萧老爷就这样看着面前的凌罡，一切都很安静，这么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了，说出来的时候，却像是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一般，轻描淡写几句，掩盖了太多太多萧老爷的心酸。
“萧老爷，那不如我们回青州？”
趴在地上的凌罡忽的一怔，抬起了头，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萧老爷，眼中仿佛有一丝光芒在黑暗中跳舞。
“凌公子，你转过头来面对我好吗？”
身后轩辕玥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情绪变得不算那么稳定，樱花抄在她手上拿着，显得格格不入，樱花抄下面系着的香囊，此刻摇摇欲坠。
此刻的凌罡早已经和往日的凌罡大不相同，轩辕玥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一次回朝，会受这么多的苦，可恨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还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丝毫不顾虑她的感受。
他说好了樱花抄给她保管了，她便允诺与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樱花抄，并帮他好好地保存着。可是他呢，他却丝毫没有将自己照顾好，她也不知道他在沼狱里受了多少的苦。
但是她也知道，就是谁问，他也还会像一个闷葫芦一样的，连一个字都懒得吐出来。
坐在一旁的范羽终于起身了，他用手示意了门前的两个亲卫，想将门口的公主殿下拉走，因为谁也不知道，她继续呆在这里，会不会造成糟糕的结果。
凌罡终于爬到了萧老爷的身边，萧老爷终于伸出了手，就像抚摸孩子一样的将手伏在了凌罡的头上，至此再也相顾无言。
因为什么都不必说，他们都还在，这便已经好太多了。
“凌罡，你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我在此也就不一一敖述了，你退下稍作休息，我会尽力在身后助你一臂之力。”
范羽讲完此话后，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皱紧了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用鼻子将气吐了出来。
此次事情关乎到国家社稷，此番凌罡却没有退却丝毫，他从心里感激也从心里佩服他。
此次萧老爷和凌罡一别又不知会有多久才能重逢，不过应该快了吧，事成之后，新皇登基，他也能从这个位置上走下来了，不至于将一个动乱的朝廷交付给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