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泡像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白气球,在玻璃器皿中直往上冒,不锈钢烧水炉的底座也是透明的,看得清里面盘着的一串细细的电阻丝由微红到鲜红再到炽白,这燃烧的过程也同样是风的热血沸腾的过程。
这个烧水的新玩艺是子衿从远天远地的厦门带过来送给风的见面礼物,这小女子绝对是一个有心之人,她早已经从微信里熟悉了风的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还给他带了一罐半斤装的武夷山大红袍。说她有心,当然还并不仅仅是指这些,自从她与风有了交往以来,她就已经从海量的资讯中进行过拉网似搜索,把凡是能从网上找到的有关风的文字或图片资料,建立了专门的文件夹并分类做了加密收藏。
这些都是子衿在不动声色中独自做成的,风到目前为止也还并不知道。风也无须知道,他骨子里就是那种独来独往只享受过程的人。
当然罗,子衿也并不是要做给风看,她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快乐,也很享受,有一种被幸福所陶醉的满足感。子衿在上大学时攻读的就是心理学专业,对风的心路历程,尤其是个性特质肯定也有过一番研究和分析。她也更了解她自己。子衿的微信相册里有一句格言:我给世界的,或者希望世界给我的,就是喜欢和爱。这其实与风的人生观大抵有着相同之处。不然为什么会叫人以群分呢?
子衿当时从旅行包中掏出一个深蓝色的茶罐来,说:亲爱的,不要嫌土气哦!风听了心就一愣。从两人在网上聊天的“亲”,到现在面对面的称呼“亲爱的”,这个过程也同样令风的心旌有了匪夷所思的摇荡。他毕竟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读过许多闲书又思想开放的专业作家,不过风当时还并没有认为这是一个茶叶罐,他指缝间夹着一支香烟,偏着头一边欣赏,一边在心里暗忖:如此精致的汝窑小罐该不是什么文物吧?善解人意的子衿就俯身拉开了罐盖,告诉他这是武夷山最负盛名的,被誉为“茶中之王”的大红袍。子衿的老家在武夷山,父亲是个茶农。她又接着说,这种茶是生长在九龙窠内的一座陡峭的岩壁上,年产量很少。是我春上专门请假回家去自己采摘的。
这小女子真是上心呐!未必是从春上就有了准备,而直到秋天的深处才给我来了个突然袭击?风想开她一句玩笑,却还是咽下去了。
打开罐盖,子衿抓了少许茶叶放进身边小圆桌上的瓷碟中,又从百宝箱似的旅行袋中取出了一个玻璃器皿和烧水炉及一套别致的双人茶具,她说这都是我专门挑选了送给你的。她把它们一样一样地列队摆放在了风的面前,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今晚就先试泡呗!
风就像个小学生认真地看老师在演算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对子衿意味深长说的“我们今晚就先试泡呗”的话似乎并没有引起重视。
子衿却依旧热情未减,又笑笑地进了里间的盥室去打水。但是就在她去打水的时候,几许桂花的香气就已经从深蓝色的汝窑罐里溢了出来,风深深地吸了一口,便陶醉地说:太珍贵了!他当然是个懂茶之人,这些年来他品过不少好茶,其中也包括市面上流行的所谓大红袍,但香得如此纯正的却还是头一回领教。这太珍贵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难道比我还珍贵?一声娇嗔终于从克制不住内心燥动的子衿口中奔放出来,她说,最好的茶叶也得需要有适合它的温水冲泡呀!
风也许等的就是子衿的这一句话,或者说他此前憨头憨脑的样子根本就是在装!这一年多来,两人已经在微信私聊中无话不说,甚至还有过老夫聊发少年狂,令他在半夜里去冲个冷水澡才把死灰复燃的欲火浇熄的时候,但是就在这一天,当子衿从薄暮的斜晖里真向他走过来时,他又多少显得有些拘束,那是年龄的拘束,也是职业的拘束,人家毕竟是一个80后,是一个优秀的小学教师……她那天着了一袭深蓝色旗袍,领口的两边各绣着一朵纯白色的风信子,顺手拖着一个带双轮的旅行袋也是深蓝色的。风想起了曾经读过的杂书中,有过对色彩与人性格的描述,深蓝色:因爱而有些忧郁;纯白色:暗恋。纯洁清淡或不敢表露的爱。当时站在宾馆门口等候子衿的风老远就认出她了,子衿也认出了风。但两人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得出双方其实都在努力地克制着初次见面的激动,是风先向她打招呼的,他微笑着大步朝她跨了过去,说,千里迢迢而来,真是辛苦你了!可当他欠身接过她手中的旅行袋时,子衿也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可比照片显得更加年轻和威猛饿!风就附耳说,这话我真是爱听。但是现在子矜的这一句“最好的茶叶也得需要有适合它的温水冲泡呀!”的话刚一出口,风就当真如风一样向子衿扑了过去并把她卷了起来……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如此适时,风是今天早上才从微信里得知子衿要来长沙,信息是她上列车时发来的,而他自己则是昨天才刚从老家回来。风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小女子还真是能掐会算啊!
风一连就刮了两个晚上,大白天却照例是秋高气爽,子衿按照自己在网上预先查询过的几个人文景点去参观,当然还包括了去考察与她的职业相关的几所学校,如雅礼和周南等;这都是善解人意的子衿在微信里向风通报过的,她还说自己已经习惯了早出晚归,独来独往的方式,却叫风尽管回家去泡茶遛狗写作陪家人,决不扰乱他的正常生活秩序。风口中答应着,而心里却自有盘算,他其实早跟家人做了备案,说这几天省文史馆有一个专家会议要开,是封闭式的,得在宾馆吃住,还得关闭手机。风是湘省破格聘请的最年轻的文史馆员。
那一夜风刮得很紧,子衿呻吟着说,风,你刮得我喘不过气来啊!
风正在劲头上,说未必比你们沿海的台风还强劲呀?他这话也是喘着气说的。子衿就再没有说话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呵呵地狂叫不已,当时房间里灯光全亮着,但见左侧落地镜中白浪翻滚……
后来台风终于平静了,两个满身汗淋水滴的人进了浴室,不,更具体地说是双双进了浴缸。原来子衿一进客房就先去了趟洗盥间,她早就已经用沐浴露将浴缸清洗过,并打开龙头调好了水温。这是五星级宾馆的江景大单间,白磁的浴缸也很大。房间却是子衿自己从网上预订好的,她也曾在微信里跟风说过,本人这次是自费游,无需先生破费的,你只要能够请我“吃特色夜宵”就行。他当时还不太理解她为什么把“吃特色夜宵”这几个字打上了引号。此时一切都明白了。
是子衿先溜进浴池去的,她还有意回过头朝风报以了一个妩媚的微笑,号称是厦门中心小学游泳冠军的她一溜进浴缸就来了个鱼翔浅底。风也是一个在水中从不示弱的家伙,他从小就在资水边长大,那时候时兴用自制的手雷炸鱼,年少的风和一群同样是光着屁股的伢儿,总是预先藏身于某个经常过鱼的江湾,那情景就如他后来读过的一个叫邓刚的作家写过的《龙兵过》差不多。炸鱼人的引线还刚刚被点着,他们就几乎未等手雷爆炸就跳入了水中,那种被炸弹的冲击波振得麻酥酥的感觉,这时又似乎重新回到了风的体内,他于是大呼一声我来也!便跃入了水中,跨上了美人鱼一般的子衿滑腻的腰间……
风又起了,这次不再是台风,而是从浴池里搅得水花翻滚后又腾地竖立起来的两股龙卷风!刹那间,呵呵的狂叫声再一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