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昏的下午,我和以往一样无精打采地扒拉碗中引不起我半点食欲的饭菜,一边在寂静的空气中聆听着时间通过钟表时吱吱的流逝。这当儿,我的眼前突然一黑。抬起头向窗外望去,才发现一团团的阴云如海浪在天头翻卷涌动,我的小屋顷刻间被遮的严严实实,一片昏暗。
轰轰的炸雷伴随着闪电,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在昏暗的天空中横冲直闯,我的小屋则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在寒风中瑟瑟颤抖。
让我感到惊慌的并不是它,而是一阵阵莫名的空虚。它经常像这漆黑的夜色一样将我包裹,让我喘不过气来。这憋闷的窒息,终于让我不顾一切破门而出,冲向这暴风雨即将来临的街头。
街道两侧的路灯,火一样燃烧着向前无限地延伸下去,我漫无目的地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其间。
这样的漫步在我昔日的生活中便也可以算作一件极欣慰的事情了。那是我最初毕业的几年,由于命运不济,我返回家乡时,工作无以着落,所学专业又不是很好,只得在一家私立小学去兼职。每天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收入而游走在纯真幼稚的孩童之间,很是苦闷和无聊。每日饭后黄昏,我便一个人去街头蹓达。在车水马龙中望着一幢接一幢的高楼大厦,听听脚踏三轮或摆着各种小摊的小贩们嘶哑的叫卖声,以此来消除我心头的郁闷。
那天下午的街道混乱不堪。几分钟之后,暴风雨来了,豆大的雨点也像郁积着愤怒,狠狠地砸将下来,甩在马路上,在路面上击起啪啪的声响。不一会儿,雨水便如雾一般涌动起来,冲刷在墙上、树上、广告横幅上,和未来得及躲闪的惊慌失措的人们的身上、脸上、脖子上……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躲进一家时常光顾的小饭店。我的衣服已经半湿,薄薄的衬衣紧紧地贴在脊背上,潮湿之中夹着一股浓浓的汗臭味。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过度的艰辛与疲劳使她脸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头发也有些斑白。她见我进来,慌忙站起来热情的招呼:
“快进来,这么大的雨。”
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老板娘有些焦急地说:
“唉,我那死女子刚才出去找她爹了,现在还没回来,可不知怎么样了?”
“大叔,他还健在呀?”
我以前一直未见过他,还以为老板娘是个寡妇呢。可话出口又觉不妥。
“是啊,我让他在店里帮忙,可他偏要去工地打工。一把老骨头,还……唉,也没办法,儿子上大学,需要钱呀!”
老板娘显然没有在意我的唐突,无奈的望着远处空朦朦的飞雨,目光缥缈而呆滞。我不再多问,静悄悄的坐着,也抬头向外望去,那朦朦的雨雾空洞而迷茫。
正在我发呆的时候,两个女孩飘入了我的视线。她们缓缓来到我的眼前。其中一个个子较矮,面貌长的很一般,不太长却有些发黄的头发被拢了起来别在头上,给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而另一个女孩的美貌绝伦却让我暗自吃惊,她仿佛会奇门异术似的将我的目光紧紧地收去了。
她如一朵荷花亭亭立在店门口,伸出一只细长而白净的纤手抹着脸上的雨水。这让我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能感觉到她那美丽的轮廓。她脸上的肌肤在灯光下如丝巾一样光滑而白嫩,简直可以用舌头去舔。它让我想起了秋天的月亮。
女子抹掉流淌在脸上的水珠之后,又低头去拧渗湿了的衣服下摆。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细纱上衣,和一条灰色的牛仔裤,再加上雨水的粘贴,使她高挑而挺拔的身子活脱脱的显露了起来。她低头拧衣服的时候露出一截柔美的颈项。
她慢慢地直起腰来,向后甩了甩那披着的湿漉漉的长发,这让我清晰的看到了她那迷人的双眸。黛黑色的长睫毛微微地开启,眼中浮动的光茫如泪珠闪烁。她让我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仿佛置身于一片虚幻之中。
女子向后揩了揩前额散乱的碎发,转过身来。两道弧形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这使女子白净的脸上飘出一朵淡淡的红晕。随后,赶紧低下头去。我也将目光移向别处,心中一阵阵的颤栗。
她和矮个儿女子每人要了碗馄饨,坐在了我对面的一张餐桌上。我终于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容貌,这让我心头一阵狂喜。
我也要了碗馄饨,一边吃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窥那女子。她那双眸乌黑发亮,长长的睫毛半闭半合,宽阔的前额上有灯光像水一样流泻。她的嘴唇不薄不厚,线条优美,上面好像着过色似的,呈现出微微的淡红色。我的心中又一阵颤栗。我真担心这一切会变成虚无的梦幻,随时都有可能像雾一般消散。
女子的吃相与众不同,与她旁边的矮个儿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吃香很斯文。微微地弯着身子,用汤匙把一块馄饨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一吹,然后才送到嘴里去慢慢地咀嚼。她张口的瞬间,会露出雪一样白的牙齿,灯光下有一丝银光在浮动。她在咀嚼的时候,嘴唇是闭合着的,两颊的肌肉也跟着微微的颤动。每吃一块,便用手在嘴角揩一下,好将一些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残汁擦掉,就像一只小松鼠吃粟子般玲珑可爱。
女子一丝不苟地吃着东西,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我的存在和注视。所以,我也大可不必为自己粗俗的举动而担忧、顾虑。目光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她的那件绿色的丝衫由于雨水的作用而紧紧地贴在胸脯上,把两个胸脯鼓鼓地涌现出来,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不定。这时,我看见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她耳边的一缕头发滑了下来,滚落在她细长而白皙的脖子上,然后像蚯蚓一样慢慢地向前蠕动。看着看着,我竟似乎觉得那只水蚯蚓在自己脖子上一般难受起来。我真想伸手去帮她拂掉,或者至少也该告知她一声。但我什么也没有帮,眼睁睁地盯着那滴水珠钻入了她的衣襟,滚落在她温暖的肌肤上。我不禁想入非非起来,仿佛自己变成了那滴水珠,正幸福地感受着来自她肌肤的温暖与光滑。
不知不觉中,我已将碗中的馄饨吃完。但我却浑然不知,仍伸手去舀,结果舀了一勺空气送入嘴中,惹得那矮个儿哈哈大笑。我尴尬得无地自容,也只好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女子只是嫣然一笑,脸上泛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吃完了馄饨,女子望着蒙蒙雨雾,眼中显得焦灼不安,好像有什么急事去处理。我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也为女子焦急起来。我真后悔自己出来时怎么就不带一把伞,否则就可以为女子排忧解难了。可转念又想,雨儿呀你还是好好地下吧,这样她就不会那么快消失了。
这时,门口进来一老头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老头儿手中拿一把黑色布伞,衣服却被淋得透湿。小女孩赤手空拳却浑身干爽,一点不像雨中回来的。老板娘见他们进来,忙直身迎上去嚷嚷道:
“怎么才回来,看你淋的,叫你……”
我明白这是店主一家团聚,便无心去理会,又去看那女子。刚才的那张桌子已空无一人,女子已不在了。我把目光急忙飘向门外。那女子回过头来,向我嫣然一笑。我看到她脸上拂过了一朵羞涩的红晕,然后消失在雨后黄昏的暮色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