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不得不忙碌了起来。
对于梅子轩这样的才子而言,画些花花草草画些人物肖像或者算不上是难事,但要在十天内把百子祝寿的图样纤毫不差地描在绢布上,也并非夸夸海口那么容易。
万事开头难,描图初始果然十分辛苦,梅子轩总是画不了几笔便歇了手重画,好在以梅家的财力,也不在乎多浪费几幅绣布。他每扔弃一幅,云儿便会拿在手上惋惜地叹一声:“少爷,怎么又不画下去了?我看这画得挺好的……”梅子轩则头也不抬地回她一句:“你还是问问腊梅的意见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把姑娘这两字给省略了。
而我,也确是能在他的画中看出些纰漏来,虽是很细微,但倘若我依着绣便会很费劲。我想我能明白梅子轩如此煞费苦心不仅是想证明他能圆满地完成这幅图,也考虑到了让我的绣活能轻松点,若百子图最终绣出来的效果不好,那也将会是我与云儿的错,他毕竟是梅家的少爷,谁都不会去为难他指责他。
绣房里很安静,每每看他趴在桌上面对撕毁了的绣品愁眉不展,我心底便是百味杂陈。几日的相处,令我开始习惯了这位少爷的存在,每日等他早早地赶来绣房,听他自言自语,看他冥思苦想……我与云儿只能小心翼翼地呆在一侧,虽是焦急,却也束手无策……
好在经过一次次失败的尝试,这一日他终于能顺手地画了下去,当第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栩栩如生地描在绣品上时,他激动地一把拉过我的手来:“腊梅,行了!你来看看,是不是这样的效果?”
兴奋的情绪过后,我才发现他还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不免微微涨红了脸,他一愣,连忙松开了我,神色间却是满满的温情,我羞怯地躲着他的目光,心如鹿撞。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可以对这个男子有任何的感觉呢?是他的母亲,一手策划了我娘的悲剧,是他,夺走了我的父爱,而属于他的所有幸福,原本就该是我的啊!
面对着他英姿勃发的脸,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迷茫,二十年前,在我的母亲爱上梅老爷的时候,她是否会希望我怀着仇恨来到梅家?当她在贫病交加中闭上双眼时,是否还是为多年前的那份爱而无怨无悔?
梅老爷呢?他是否真正地爱过我娘?他是否真如我想像中那样薄情寡义?自元宵节那次一面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梅老爷,灯会相见,他那一声“梅娘”令我百感交集,他并没有忘记我娘,不是吗?可是,为何事隔多日,他却再无踪影,难道他真的以为我只是个长得像梅娘的陌生人吗?
我所不知道的是,在我这边思绪万千时,我的父亲——梅老爷正在四处查证我娘的消息。
此是后话。
现在,我依然是绣女腊梅。
我依然与梅子轩在绣房内为百子图而忙碌。
接下来的活儿进行得十分顺利,到了第八天上,百子图已经描得差不多了。梅夫人偶尔也会来看一下进展,更多的是对梅子轩的嘘寒问暖,平日里冷冰冰不可接近的梅夫人,只有面对梅子轩,神情间才会有万般的温柔与无尽的慈爱。
每当此时,我便不由地想起我娘,想得落泪,若不是这个女人,她何以会早早地离我而去?若不是这可恶的梅家,我何以有那么一个不堪的童年?没有母爱,只有失落与疼痛?
仇恨重又一点一滴地燃上心头,这让我对梅子轩的态度又恢复了初时的冷漠。
梅子轩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中,丝毫感觉不到我情绪的变化,他看我的目光依然充满柔情。偶尔描图累了的时候,他会不由分说地带我们去梅林走上一圈,他喜欢坐在梅林深处的亭子里吹笛,缤纷的梅与他清越的笛声常常缠绵成一片,在一个个夜晚渗入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