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过后,开了工的梅家绣坊一如往日的平静与忙碌。
于我而言,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却蕴藏着一股激流,这股激流在我的血液中奔腾、在我的胸中聚集,只等着释放。
三月底是梅老太爷的六十大寿,梅府上下提前两个月便忙碌了起来,绣坊也不例外,梅府里早早传话下来,挑选两名绣技高超的绣女为老太爷绣一幅百子贺寿图。
在梅镇有个风俗,为德高望重的乡绅老爷绣寿图或寿衣之类的,必要在府里另开一绣房,以示心静,绣女每次开工前必得焚香沐浴,以示心诚。
以梅老太爷的威望,绣这幅贺寿图自然是马虎不得,据说梅夫人笃信佛,轻易不理府内一干琐事,便是绣坊里的活,也全赖府上梅总管一一安排。
梅总管属于那种对主子死心塌地效忠的义仆,府里的老妈子丫环走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他深受梅老爷的信赖,梅府总管的位置一坐便坐了二十多年。
我是年前与十几位绣女一起进的绣坊,新来的绣女按规定要去梅总管那儿登个记,轮到我时,总觉得梅总管看我的眼光怪怪的,还特意留下我问我的家世背景。我生性不善言辞,只以父母双亡相答,只此之后,梅总管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对我的关注,也甚于其他的绣女。
我知道,因为我是梅娘的女儿,我有一双酷似梅娘的眼睛。
如果说还会有人记得二十年前的梅娘,那么,这偌大的梅府,除了梅家主子,也只能是梅总管了。而这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纵使梅总管对当年的梅娘记忆如何清晰,最多也只会把些个疑问放在心底。
他是梅府的总管,他要做的,是管理好梅府的事务。其他不该他操心的不该胡乱猜测的他不会多问一句。
理所当然地,我以精湛的绣技从众绣女中脱颖而出,梅总管指定我为这幅百子贺寿图的主绣,云儿打下手。元宵节后三日,我便与云儿搬入了梅府北园的一间绣房内。
梅府大院是整个梅镇最豪华的府邸,单是那朱门飞檐、灰墙青瓦便已极尽富贵之气,进得府内,更是另有一番天地。但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一座堆砌精美的假山把梅府隔成南北两院,南院是正院,客往迎来、日常议事都在此,北院基本闲置着,因而显得比较僻静。
一路过去,梅总管再三叮嘱,我们只管在北园绣好我们的活,如无吩咐,最好不要去南院,吃的用的,自有老妈子给我们备妥。
“至于梅夫人,平日只呆在佛堂,偶尔会去北园走走。”梅总管说到这里时,深深地盯了我一眼:“她的性情不是很好,千万不要惊扰了她。”
梅夫人,她何止是性情不好!我在心里冷笑着,说是吃斋念佛,怕是坏事干得多了,假慈假悲地求一个心安。
那一刻,我在心底描绘了无数遍的梅夫人模样又浮现了出来——眼神凌厉、言语刻薄、面目可憎。
绣房内,云儿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却与我说:“我听我妈说,梅夫人年轻时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性情也挺温柔的,梅总管可能是在吓唬我们吧……对了,我进绣坊快二年了,也没见过梅夫人呢……”
我随云儿去自言自语,自己四处打量这间绣房,虽是空置的,倒也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厚实的红木家具显得古朴典雅,高高的绣架就支在窗边,屋内显得有些暗,我径自上前推窗而出,不由得失声惊呼: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