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凌晨,万物还基本上沉浸在黑暗中,环卫工老刘就在街边挥动着他的那把大扫帚了。而在这时,赵秀珍都会横过门前那条空无一人的公路,穿过一片到处散布着垃圾的杂树林,来到一堵白色的围墙前。虽然围墙比她高出一个头,但墙角下有一块垫脚的石头,只见她双手紧扣墙顶,往上一跃,双腿腾挪开来,就像老刘手中的扫帚那般轻巧、灵便,整个人骑在了围墙上。这时她会坐稳身子,得胜还朝似的望望微明的天空,拍拍手掌,手上的灰尘随着微微的晨风飘落。她的嘴角掠过一丝自豪的笑,随后一纵身跳进围墙。
刚站直身子,一只壮硕的黄猫摇头摆尾地朝她走了过来,那蓝色的眼睛里透出柔和的光,仿佛见到了一个久未晤面的亲人,用猫的方式热情地同她打着招呼。但赵秀珍心烦,虚张声势地飞起一脚,惊得那只猫箭一般射向远处。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赵秀珍曾经耕种和居住的田地和屋场,前些年被一个大企业征用了,地的南边盖了一片片厂房,地的北边盖着盖着突然停下,成了烂尾楼,到处是垃圾和残垣,一片残破的景象。赵秀珍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白天有民工在这里工作,企业要把那没有使用的厂房拆除。新屋没住人就要拆,真是钱多了拿火烧。赵秀珍一边想一边穿过齐身高的杂草,来到一个泛着幽幽波光的废水池边。她每次走到这里都不寒而栗。这是当年搞基建时留下的废石灰池,又大又深,有几次她险些掉进池里,成了溺死鬼。
池塘边上有一间还没来得及拆掉的孤零零的小棚屋,屋檐下睡着一位身穿碎花上衣的妇女,是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疯女人。
“怎么又睡在这里呢?好凉的,又危险,快起来!”
赵秀珍可怜这个疯女人,常常给她一些食物和旧衣服,那碎花上衣就是她前几天给的。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觉得她们长相、身高、胖瘦都相似,就像一对孪生姐妹。幸亏这个疯女人很少有人关注,穿着破烂,又佝偻着腰,周边的人并没有谁发现这个秘密。疯女人哼了一声,没有理睬赵秀珍,继续做着她的春秋大梦。于是赵秀珍绕过她,很快来到一个两层建筑前。她摸索着开了门,亮了灯,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是一个企业食堂,土地被征,没地种了,赵秀珍就在食堂里做临时工,食堂里有三个工作人员,她是最勤快最不斤斤计较的一个,所以,每天都是她开门,为了赶时间她天天爬围墙抄近路。每天围墙内外两头忙:要到食堂里上班,要照顾疯疯癫癫的丈夫和不是她亲生的两个儿子。同事们当面叫她的名字背后却叫她寡妇。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尽量过好每一天。她是一个极为要强的女人。如今无精打采地揉着面,是因为昨晚几乎通宵未睡,心情糟糕透顶。近段时间,小儿子要结婚找她要钱买房,她东揍西揍筹了十五万,但远远不够,未过门的儿媳听说她还有二十万在外放高息,昨晚对她软硬兼施,逼她想办法拿出那二十万。她死不松口,小儿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暴跳如雷,就差没有动手打她。
赵秀珍没精打采地揉完面时,天已大亮,同事李妈和刘婶这才姗姗来迟。她们对自己的迟到没有感到丝毫不好意思。一个坐在门槛上,一个坐在木箱上,看着赵秀珍忙前忙后,旁观者一样。
“秀珍,你怎么了,唉声叹气的?”李妈关心地问。
“河北要结婚,没房子,这房价天天涨,比六八年的大水还要猛,你说如何办是好呢?”
“嗨,靠我们每月千把块钱的工资要买商品房,做梦吧。”
“是啊,商品房买不起,土地又被征,种田养鱼没得了地方,养家糊口都难,以前还有勤劳致富一说,现在再勤劳也致不了富,别说新房,有个地方栖身就算不错了!”刘嫂只要一打开话匣,就絮絮叨叨的。
“就是,哪像我们那个年代,我嫁过来时也是没有屋,队长晓得了,手一挥屋场里的劳力都到了,和泥做砖,平地盖房,一阵子就做起了新屋。”李妈说。
“你是不是又想原来的屋场了?告诉你,你想也是白想,俗话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刘嫂从门槛上站了起来,端起一个茶杯,喝起隔夜茶。
“你们未必就不想?”赵秀珍有气无力地反问。
“我说了,想也是白想,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认命吧,这就是我们的命啊。”刘嫂说。
这时赵秀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一个装面的塑料筐,说剩下的活你们干,我要出去一下。说着,赵秀珍扯下身上的围裙,不顾李妈和刘嫂的眼色,一个人径直走了出去。
是的,不仅仅是赵秀珍、李妈,还是刘嫂,包括我们所有的人,谁又不留恋以前的那个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