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念，看到你，我很烦。”
王阳明，皱眉看着眼前这个身穿明黄色袈裟，手中纳着八宝佛珠的和尚，嘴唇微凸，上牙打紧了下牙，整张脸显得更囧。
“阿弥陀佛，十六先生为何见小僧而烦，小生背靠佛国，如意自在。先生不必心烦。念由心生，先生心生阴镞，可需要我佛开解一下，悟念义不容辞。我佛慈悲”
悟念欠身躲开军帐的帘幔，不疾不徐的进入帐中。从背后的包裹中取出一个蒲团，放在地下。
“谢先生赐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先生也请坐”说罢，拿出佛珠盘了起来。
“不要脸。”
“阿弥陀佛”
“不要脸”
“阿弥陀佛”
……
……
……
“不要脸”
“阿弥陀佛”
就这样过去了一刻，阳明心里觉得痛快了少许，坐下，将手边的士卒名录放在桌底下。“一年不见，你还是那般不要脸。”
“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人，不可动贪念，脸一个就够了，贫僧不想再多一个了，施主强行施予，亦不能使我佛心起意。”
阳明自幼虽父族居住在天子脚下，自小便与这个唠叨的小和尚拌嘴，总争个面红耳赤。悟念家境不好，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跟着他算命的叔叔学了些奇怪的本事，叔叔死后被念痴大和尚留在门下当了一个诵经的小沙弥。随着自己进了大司院，两者的恩怨就拉开了序幕，两边的长辈倒也乐见其成，反正骂的是别人，打的也是别人，输了反而会被教训。
王阳明没有学会骂人，没学会很吃亏，八师兄又不让他耍无赖，所以在嘴皮子上时常输。出了京都，没了八师兄管教，自然能够用无赖的方法骂，用无赖的方法骂无赖，想想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不曾想还是被这个和尚搬回了一城。想到这他更烦了。
王阳明很会打，小时候就学会了打架，学会了自然就比较厉害，至少比悟念厉害，所以他很烦。悟念没有穿素衣，而是穿了一身袈裟，穿袈裟不好打架，最重要的是，他也不能打。他打了穿袈裟的悟念，自己会被念痴大和尚打，他现在打不过念痴大和尚，所以不能打。
他很烦，因为他猜到了悟念是为什么来。但他还是要问，因为这不是阳明和悟念之间的事。这是属于大司院十六先生和兴龙寺提灯和尚之间的事。
“你来干什么？”
“为东夷谋出路，为出云纳佛缘，为天下求太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今年十月，司院会解决这一切。不劳寺里费心”
王阳明斜坐在军椅上，厚重的士卒名录卧在身下，他会用兵，而且很厉害。他自己知道，当年给他酒壶的道士知道，与他辩论多年的悟念也知道。悟念知道，那么寺里就知道。
龙波将军可以凭借四千兵士，守土一方，在天下人看来很厉害。可在这个布衣书生眼里，出云东夷，不过是率土之滨，弹丸之地。
“东夷已无东夷人，先生何必执着，白狼盘木已入佛国。佛光普照，大自在，大修行，万丈光芒亦可照耀出云。先生不为出云的万千军民百姓想想么？百姓苦，军士苦，求和平，为何出云这片阴霾不散，阻挡佛光，以至于尸横遍野，为何阻挡，为何呀！罪过罪过。”
悟念满脸的惋惜，他是真的心痛，为为东夷痛苦的信徒心痛，出云的痛苦百姓心痛。何以静心，何以痛心。啊，我佛与民一起心痛。想罢，摇摇头，满脸的慈悲，望着眼前这个即将带来杀戮的将领，他希望可以感化他，不让佛国子民生灵涂炭。
“佛生莲花三十瓣，瓣瓣不同，我佛借东夷带来佛的旨意，给出云带来幸福与极乐，你为何要兴无名之兵，将佛国子民的善意拒之门外。佛曰：要行善。”说到此，悟念突然想要脱下袈裟与眼前的莽夫打上一架。可一想那人既是莽夫，自己可能打不过，便心生郁闷，想来这位莽夫被理教荼毒已久，不归教化，枉造杀孽。大和尚说得对，不入佛国者，不知佛国之美好。不知佛意者，不自知戾气已缠身。我佛慈悲，劝人向善，可世间被罪恶腐蚀之人如此之多，如此之多。奈何，我身负袈裟，奈何，我打不过他。奈何，奈何。
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悟念，他很讨厌悟念，悟念的嘴很碎，很吵。而且悟念喜欢把心里想的放在脸上。王阳明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所以他能看懂，这样就更令人讨厌了。这跟经文里描述的太学时代的理教一般无二，周朝就是被那帮一征战就以死相谏的求和派理教太学学士弄得亡国的。年年向建奴柔然蛮族纳贡，导致异族愈发壮大，太学还妄图教化，狼崽子要是养的熟就是狗了。愚蠢，直到朱夫子一剑荡了太学，朱字一门下天山，灭夷逐蛮，中原十九州才得以安宁。他小时候读书很喜欢这段历史，夫子也喜欢他，所以他成了大司院十六先生。
想着夫子当时的意气风发，看着眼前嗷嗷直叫的光头，最后他想起了江流，以及江流给他讲的故事，他很喜欢江流的故事，但是他很讨厌故事的情节，那是个悲剧。这很矛盾，但是他很烦，顾不上矛盾，他想说。
“我府上有一个在读书的笨蛋，他以前居住在南海的沙滩上，沙滩的沙子是红色的。不是矿石，你知道的，矿石是没有腥气的。”王阳明自顾自的说着，大帐内的空气渐渐变冷，帐外的蝉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压抑，似是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开始惆怅起生命的短暂。一时间蝉鸣大作。
“现在！”王阳明坐正了身子。
“悟念，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