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夏坐着的地方早已不是什么草地，而是惨白的骨头。她腾地蹦起来，两腿还有些打颤。
眼前一派平和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白茫茫阴惨惨的景象。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灰白雾气，可透过雾气，她又能清楚地看到地上以及那之后的东西。
那是满地的白骨，有兽骨也有人骨，在森白的骨骼之间还有一些锈迹斑斑的佩剑，一看就经历过许些年月，荒凉颓败。而在白骨的尽头，是一只灰色的小鸟，鸟头上有三根五彩斑斓的翎羽，灰鸟的眼睛呈现奇异的灰紫色，瞳仁里似乎有莹白的光点不停的旋转。
洛九夏对上它的眼睛，脑袋一瞬间空白，但很快又有一股清流注入，重又变得清明起来。这样一来，不由有些心慌，惊得直叫喊：“ 师傅……”
鹅不食闻言转过头去，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不对劲来，当下三两步来到小姑娘身前，关切问道：“怎么了？”
洛九夏惊讶问道：“师傅，你没看见？”
鹅不食一头雾水，眼睛四处转了转就反问道：“看见什么？”
洛九夏这才一时到刚才那番景象只有自己看得到，只好抬手颤巍巍地指着前方，嘴唇都有些发抖：“好多，好多死人……还有……”
“小姑娘，你是大白天睡觉说梦话呢吧，哪有什么死人？”洛九夏正说到一半，旁边忽然有一个尖酸的声音插进来。
洛九夏僵着身子转过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眉毛向下耷拉着，眼睛吊吊着，说不出来的诡异，此时正一脸嘲讽地看着她。
洛九夏还是第一次看见长成这样的人，其貌不扬又出言不善，心里更觉几分厌恶。皱了皱眉，转过身来对那男人理也不理，只怔怔地看着自家师傅：“我看见一只奇异的灰鸟……”
鹅不食闻言，心里警惕起来。他这个徒弟虽然顽劣，但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从不会在这时候开什么玩笑。
“什么样的灰鸟？”鹅不食摸着花白胡子，沉声问道。
“灰色的身子，头顶有三个很长的五颜六色的翎毛。”洛九夏顿了顿，似乎是在想接下来的措辞，“它的眼睛很奇异，灰紫色中似乎有莹白的光点在瞳仁里旋转。我一看它的眼睛，就头脑发晕。”
鹅不食思忖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迷津鸟？”
洛九夏心里一团乱麻，胡乱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其实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又很快地摇了摇脑袋。这下把鹅不食也给看糊涂了，二人就这么僵在那里。
那耷拉一对眼眉的男人，呆头愣脑地站了半天，自讨了个没趣，就悻悻地离开，一边走还一边逢人就说洛九夏师徒不知礼数。
洛九夏隐约听见说她不识好歹，蹙着眉头往那边瞥了一眼。那男人也完全不当回事，反而说得更加肆无忌惮。
“师傅，我们怎么办？”洛九夏转回脑袋，眼巴巴地看向鹅不食。
“这可不好办，如今我们身在幻境中而不自知，根本无法做出什么反抗。”鹅不食眼珠转了转，最后定在小姑娘身上，“破除幻境的关键在你身上。”
洛九夏愣了愣，继而苦笑起来：“师傅，您可别开玩笑了。您徒弟这两下子，您还不知道么？”
“你这两下子是谁也打不过，但对付这鸟却是足够了。”鹅不食咂吧咂吧嘴，“也不知道该说你这丫头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走到哪麻烦就到哪，但总会有一线生机。那迷津鸟除了幻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你把它杀了，我们自然就出去了。”
“什么叫我走到哪麻烦就到哪？分明是他们贪心又没本事，才招来这么一堆破事儿，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洛九夏撇撇嘴，手里却是把鞭子拿了出来。她虽然对救人没什么热忱，但现在他们到底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又受了人家恩惠，不救他们一把实在是有违自己良心。
“一个小小的灵者，难道还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问题？”其他人也都看她拿出鞭子，虽然疑惑却也不多问什么，只有那个先前碰了一鼻子灰的耷拉眼眉的丑鬼冷嘲热讽。
“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洛九夏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鞭子就灵蛇一般地探出去，说起来这鞭子虽然没能认主，但用起来却出奇地得心应手。
灰鸟受惊，扑棱棱地飞到半空中，眼中的莹白光点转得更快，同时小巧的身子也闪电一般俯冲而下，直奔小姑娘的眼睛啄来。
小姑娘对上那双灰紫眼睛，一阵眩晕，只觉得头重脚轻，几乎要摔下去。
鹅不食在旁边干着急，有心帮忙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远处急得干跺脚。
那灰鸟眨眼就到了洛九夏近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腕上手镯透出红光，小姑娘终于恢复清明，握着匕首的左手毫不迟疑地狠狠向上撩去。那灰鸟见洛九夏突然反抗，知道偷袭不成，只得振翅躲开。
旁人只看见洛九夏一个人在那手舞足蹈，却不知这边已是在生死的边缘线上走了一遭。
一击未中，小姑娘也不气馁，反而涌出浓烈的战意。
灰鸟盘旋了一圈，瞅准机会再次俯冲而下，洛九夏匕首挥动，一阵乱砍，灰鸟近不得身，又盘旋了好一阵才悻悻飞远。
洛九夏轻轻地吁了口气，虚脱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只觉得四肢无力，心里突突直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灰鸟一离开，这片森林就变成了本来模样，阴惨惨地雾气，火红的地面上白骨累累。
见多了凶恶场面的佣兵们也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是段冶白最先反应过来，越过众人来到洛九夏身边，微微鞠躬，郑重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们。”他虽然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但多少还是猜得出与洛九夏刚才的奇怪举动有关。
洛九夏皱眉，眼中目光飘忽到不远处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身上，嘴角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只是小孩子瞎胡闹罢了，当不得真。”
段冶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联想起之前听到的那番言论，又哪里不知道小姑娘话中的意思，当下苦笑一下，就装起糊涂，一边是自己多年的兄弟，一边是刚认识不久的新人，他的心还是偏了一下。
洛九夏见他不肯多说，知道他是心里明镜一般故意装糊涂。当即也不在意，一转身站在鹅不食身后，做起了乖宝宝。
段冶白尴尬地对着鹅不食笑了一笑就招呼着大家准备继续前进。鹅不食和洛九夏师徒二人则是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
“刚才你在干什么？”成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吊在了后面，此时正一脸好奇地问洛九夏。
“我刚才不是说了？小孩子瞎胡闹罢了。”洛九夏面色不虞，说起话来更是阴阳怪气。
成南想起刚才同伴的冷嘲热讽，脸上腾地红起来，直烧到耳后，结结巴巴地解释：“木九，他一向疯疯癫癫的口无遮拦……”
“那是人品问题。”少年话还没说完，洛九夏就挑着眉毛打断， “不过他有一句说对了，我就是不识好歹不知礼数！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他说话我就要理他？呵，他有这么大的面子么？”
小姑娘把这几天来的怨气都发泄到成南身上，说出来的话越发刻薄，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舒坦一些。
“得罪你的是他又不是我，前几日你说老大坏话， 我都没跟你翻脸。”成南挠挠脑袋，为自己辩驳起来。
“没人让你过来寻晦气啊。”洛九夏眼也不抬一下，冷冷地回应。
成南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队伍里。
“丫头，你这脾气发的好没道理。”四下没人，鹅不食这才小声说道。
“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地方撒，谁让他自己撞过来。” 洛九夏瘪瘪嘴，有些委屈。她也知道成南无辜，但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打到了这就没遇见过一件顺心事，谁能高兴的起来？”
“你要学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鹅不食皱了皱眉，严肃地教训起来。
“什么都藏着掖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洛九夏立刻跳着脚反驳起来，“人这辈子就应该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这样才是真快活。”
鹅不食瞪了自家徒弟一眼：“或许以后对敌，你的情绪将会成为你最大的破绽。”
小姑娘龇着一口小白牙，显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林子渐渐地暗下来，古老的树木在清冷的月光下凝成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怪。
夜晚笼罩下的森林远远比白天危险百倍，段冶白也不敢贸然再走下去，只得无奈地下令扎下营寨，以作休息。
洛九夏单独一间，被围在所有帐篷的中间。小姑娘道了谢，冷着一张脸住进去；鹅不食和成南的帐篷紧挨着洛九夏的；再外围才是其他人的。
成南暗地里得了段冶白的命令，让他尽量修复与洛九夏的关系。少年只能苦笑答应下来，心里也知道洛九夏此刻的不满定然极深，怕是不会轻易软下心肠来。硬着头皮在外面唤了一声，不多时帘子从里面挑开来，露出里面的洛九夏。小姑娘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但还是客客气气把他让进来。
“九夏，我们再好好谈谈。”少年苦着脸问道，“你要怎么才能消消气？”
洛九夏手托着腮，眼睛眨了眨，莫名其妙地问道：“我压根没生气，消哪门子气？”
成南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就是，就是木九的事。”
“哦”
“还有段老大……”
“哦”这次还没等少年说完，洛九夏就配合地应了一声，又歪过头来看着成南，“还有别的事吗？”
“有……”成南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洛九夏的脸色，结结巴巴地问，“你能不能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让你来当说客？”
“没有……”
“可是你脸红了。”洛九夏盯得少年心里直发毛，“下次说谎前记得控制住自己别脸红，听说控制不住情绪是说客的最大破绽。”
成南尴尬地挠挠头，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就听见洛九夏幽幽地说：“如果你是因为他让来才来的，那么你可以走了；如果你是自己来的，那么或许我们还可以再谈谈。”
话音落下，成南沉默不语，洛九夏又继续说：“我不想继续在这上面纠结了，我们可以谈谈别的。”
“为什么就因为这一点事，你就不能原谅段老大？”少年握紧拳头站起身来，脸色通红地瞪着洛九夏。
“小事？你觉得这是一个小事？作为一个首领，不弄明白状况就贸然接下一个任务是小事么？作为一个首领，任由一个团员对另一个团员出言污蔑，却不加管束？”洛九夏也站起身来，瞪着少年，气势丝毫不弱下风，“他邀请我加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佣兵团的，他说湛卢佣兵团的人品没话说，但结果呢？身为领头人判断失误；身为团长做不到公正，连最基本的团结一致都落实不了。我只能说我失望至极！他就算比冯槐强也强不到哪去。难怪湛卢只能算是中上流的佣兵团，就这个样子，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顶尖的那一个！”
“你……”成南被这番话气得几乎不会说话，一转身冲出了帐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