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4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盛夏的阳光在斑剥的老墙上跳跃着,把灼热的暑气一浪浪推向小院。尽管院内有一片碧绿的爬墙虎,有一个成荫的葡萄架,但仍然抵挡不住热浪的侵袭。刘绻隔一会儿就往门前地上泼一盆水,她要刻意制造一种降温效果,好让新搬来住的同乡有凉爽的感觉。
这是一座无规则的小院。一端靠着机关大院的高墙,一端挨着胡同,成长条形。门洞是厚木嵌的,早年雕的图案还依稀可见,油灰已剥脱干净,门很沉,风无法推动。刘绻第一次走进这门洞就有一种沧桑感。在北京,二环路以内还有许多这样的小院。
刘绻在不久前由人介绍租了这小院中的一间平房。
刘绻是一位业余作者,写了一些小说、散文,在她的家乡已小有名气。她把文学梦做到北京来了,在一个作家班进修。半年过去了,到结业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家乡的天地是那么小,决定留京闯荡一下。前几天在一次老乡聚会上,她认识了本省的成虹和顾雯,她俩都是来进修的,结业后也不想马上回去。刘绻说你们没地方去就住到我那儿去吧,她们答应了,今天就搬来。
刘绻在胡同口接着了她们。都是来短期学习的,东西也不多。成虹拎着一个行李袋,是三五牌的,长条,鼓鼓囊囊,刘绻接在手中很沉。顾雯有一只极精制的旅行箱,绛黄色,放在地上拖着。她们裹着一股热气走进小院。
七月是北京最热的天气,小平房被烤晒了一天,里面象蒸笼般逼得人透不过气来。好在刘绻事先有所准备,门里门外洒了不少凉水,才让二位同乡觉得住平房不太受罪。房子不大,仅摆下两张床——一张小木床,一张铁架子床,临窗支了一只小桌。里面有一个小间,可做饭,可洗澡,还算方便。就这房,东家每月收150元。要不是房东老太心善,知道刘绻出门学习不易,换一个人,这个价断然租不下来。
为了迎接两位老乡的到来,刘绻今天特地买了几样凉菜,几瓶冰镇汽水,炖了一钵鸡肉。待成虹和顾雯稍加梳洗以后,刘绻便请她们吃晚饭。饭桌就架在房子中间,两边就着床沿坐人。那天在老乡聚会上,刘绻只知道成虹是来进修音乐的,大约属旁听生。都说她歌唱得好,尤其是唱家乡的民歌。顾雯是进修影视导演专业的,在老家的市电视台做过节目主持人,她那天见到顾雯就觉得眼熟。现在和这二位住在了一起,刘绻就挺感叹,说这是一种缘份。那帮来京城学习的老乡,女的就只她们三人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人,就意味着要经受生活和事业的双重磨炼。
就在这简陋的小平房中,三个为自己的事业而大胆闯京城的女性举起了手中的冰镇汽水:
“为我们的相识,干杯!”
“为我们的事业,干杯!”
“为我们明天的开练,干杯!”
她们一边吃着,一边兴奋地学着北京人说:“开练!”“开练!”从现在起,她们就面临着生活和事业的挑战,开始练起来。一说起自己将独当一面地在京城练活,她们便激动不已。
成虹个子修长,蓄一头浓密的长发,前额的刘海剪得崭齐,看上去有几分大学生气质。她的声音很甜润,说家乡话如同唱歌般入耳。她说她早已在省里民歌演唱比赛中进入过前三名,现在,她就是冲一年一度的业余歌手电视大奖赛而来北京的。她上次参加演唱比赛差点进了业余组的决赛圈。她说凭她的音质和演唱都是很突出的,比她逊色的歌手好几个都拿了奖。她气坏了,她说可惜的是她不认识任何一个评委。她说她偏不信,她已经摸清了歌手比赛的行情,下一次大赛,她要让所有的评委都为她鼓掌,让歌迷向她献花。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透出几分俏皮和自信。顾雯就说:“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关键是机遇。抓住了机遇,就抓住了成功的钥匙。现在巩俐走红了吧,当初如果不是张艺谋到电影学院以丢硬币的方式选演员,让巩俐占了先,说不准如今大红大紫的电影明星就是史可小姐了。机遇对于一个人太重要了。于你,于我,于大家!”
顾雯在她们三人中年岁最大,已三十出头,说话举止都有一种成熟女性的稳重感。她身材小巧,留齐耳短发,额头一绺秀发卷得很有情趣,脸部表情极丰富,可能很适合电视镜头前的表演。她自我介绍情况也很简单。她赶上“文革”中最后一届下放,后考取省城师范大学新闻系。她做过报社记者,电台编辑,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还导演过两部专题片。她说她已经与丈夫离异,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寄养在母亲身边。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成为一个名导演。她把自己主持节目得奖的证书和报道自己如何成才的文章给刘绻和成虹看。有一篇介绍她的文章说她的表演比现今某一明星还光彩照人。她说表演不是她的强项,导演才是她艺术生命的全部。她说她在电影学院进修时去摄制组帮过忙,做过场记,和导演混得腻熟。拍电影电视,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就不难,只要有钱,好戏大戏品位高的戏拿奥斯卡大奖的戏都能拍。她留下来就是想自己拉起旗杆拍戏。北京的舞台多大呀!
刘绻不禁被她俩谈笑的情绪所感染,觉得她们的确是想有所作为。与之相比,自己就显得缺乏气度不够洒脱。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不就是在省内省外发表几篇作品么。如今唱歌走穴赚大钱,拍电影电视知名度高,唯独写小说的受冷落,写出的小说没人看。刘绻就说:“还是你们好,舞台天地那么大。我搞写作,难有成功之日呀。”顾雯和成虹就说:“刘绻你发表那么多小说,拿来我们拜读一下!”刘绻有一个剪贴成的作品集,她给作家班所有的同学都看过。可现在她不想拿出来,就说:“以后吧,等我发表了力作再请你们指教。”刘绻进修完之所以不走,就是想利用北京名家多、文学刊物多、发表机会多这一优势推出几篇新作,从而走上文坛。
她们三人尽情地谈笑着,忘记了小平房的闷热。对“开练”既有调侃,又有真诚。不难看出,她们对在京城练活充满了憧憬与信心。
成虹放了一盒她自己唱的带子,那清脆圆润的民歌风味的采茶调,象一溪泉水,汩汩浸过大家的心田。刘绻不由得想起故乡的山路、村庄、小河、云彩,眼睛湿润一片。
临睡前,刘绻又杀了一只凉在水里的大西瓜,把大家的心境抚慰得恬静而安详。今天的花销用去了她整整十天的生活费,然而她是高兴的。这种付出孕育着一种友情、一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