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9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丧事办得没有任何格调。尽管从北京赶来的聂之箴的弟弟极力想把丧事办得隆重一些,但由于聂之箴的死因以及聂之箴在世时的情况,决定了丧事只能办到这种地步。
聂之箴是自杀身亡的。
九月十一日,一年前退休的地理老师潘天亮,从五楼下到四楼来找聂之箴下棋。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他又用力敲了几下,并未反锁的门被敲开了。他进屋后就喊:老聂,你今天还下不下棋?屋里阒然无声。潘天亮以为聂之箴上街买菜去了,正欲出门,发现聂之箴留在客厅茶几上的遗书,随即就在卫生间里看到了吊死在下水管道上的聂之箴。
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而且眼珠往外凸出!潘天亮在向我们讲述聂之箴的死状时这样描述道:舌头伸在嘴外,足有半尺长!真是吓死人!我活了六十一岁,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吊死的人!他还告诉我们,当他惊呼来了楼上楼下几位当天没课在家的老师,把聂之箴从下水管道上解下来的时候,聂之箴的身上还有体温。有位老师说快送医院,但另一位其妻为医的老师拿了拿聂之箴的脉之后说:没有必要了,通知校长准备后事吧!
在遗书中,聂之箴点了十个学生的名字,他希望这十个人能够在他死后拨冗参加他的葬礼。我是其中之一,而且被聂之箴排在首位。被点的这十个人,都是恢复高考之后在聂之箴当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时考上名牌大学的。尽管我不能准确诠释聂之箴让这十个人前来奔丧的目的何在,但细细一想,我又不难猜出业已谢世的聂之箴的某种用心。
聂之箴曾经对我说过,这十个人是他的得意门生,是他作为一个老师最有价值的体现所在。作为一个老师,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感到满足、骄傲和安慰的呢?当然,这些都是在我大学期间和毕业后一两年回故乡过年,到他家拜访时他所讲的话。从毕业后的第三年开始,我就再也没到聂之箴家去过。
后来我之所以没再去聂之箴家拜访,原因大概有这几点:第一,我毕业后的第三年,聂之箴与他的妻子离了婚;第二,他与妻子离婚的那一年,我听说他与县委胡书记发生了矛盾;第三,后来回故乡过年,我都是与未婚妻一起回去,而且要与父母一起商量有关结婚事宜。
现在想起来,这些理由都难以真正站得住脚,但尽管如此,我没再去拜访他却是事实。这让我感到,我对曾经培养过我的聂之箴没有尽到自己一片知恩图报的心意。
如果说在这种负罪感中,我还能为自己找到什么开脱之词的话,那就是我越往后走,越感到自己没有什么成就。我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后分到武汉一家报社当副刊编辑,既没当上什么副刊部主任,也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文学作品可以告慰对我寄予厚望的聂之箴。特别是得了孩子之后,被生息繁衍的俗事所累,更感到人生不过尔尔,去拜访曾经培养过自己的老师,像是缺乏一种回报的硬件。
没想到我们就这样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