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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说好来接站,等了很久,仍不见黄氏。只好在出站口继续我对黄氏先生的守望。

黄氏初中毕业后,就拜了镇上药店里的坐堂先生为师,人参黄芪……地背起了《汤头歌》,“黄芪”到了他嘴里变成了“黄氏”。有人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黄氏”。黄氏每天早出晚归,大清早一出村,就大喊大叫地背着药名去镇上,全村就都知道他到镇上去了;晚上再大喊大叫地背着药名回来,人还没进村,全村的人就知道他回来了。他先是在药店里干杂活,后来就开始替师傅抄方子、抓药。当然,有些方子师傅是不叫他抄的,写好后直接交给病人。我们上大学时,他已开始在村里行医。村里人都喊他黄氏先生。

林区的秋天来得早,时序刚过仲秋,漫山遍野已是色彩斑斓了。隐隐约约听到锁呐声,寻声望去,原来是一支出殡的队伍,从街的那一头向这边不急不躁地走来,吹鼓手们尽心尽力地展示着悲痛的技巧。很快地,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正和满街的人目送着这支情感冲动的队伍,这当儿,肩上突然遭到猛击!与此同时,一声断喝在我耳边炸响:呆子!

我急忙闪身,见那人手里提着一根棍子,仔细看时是根鹿鞭。

呆子是我的绰号。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了,听起来不大习惯,感觉好像再次入住废弃多年的房子。我看了好半天,才在这凶手的脸上,找到了黄氏当年的蛛丝马迹。我一边揉着肩,一边说,黄……

他的手在脸前打蚊蝇似地一挥说,得啦!黄氏就黄氏吧!说着,又挥动手中的鹿鞭,我赶快缩着身子,闪到一旁。他哈哈大笑,说,这是村长叫捎的,捎是个啥意思,我还不知道吗?

他指的是鹿鞭。

我笑笑表示理解。

走!吃馆子去!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好像我会跑掉似的。

我只好乖乖跟着他进了一家名叫山里红的小饭店。刚一落座,黄氏就嚷叫,有喘气的没有?灶间里脆生生传出女人声,有!门帘起处,一个胖脸上涂得好像面粉、厚唇上画得猪血似的女人,穿了一件油叽叽的白上衣,海豚似胖腿上箍着一条黑亮的紧身裤,笑吟吟走出来。

不在村里给闺女媳妇听心脏,又跑到镇上千啥?女人说着,把厚厚的胸脯子在他背上贴了又贴。

给你听听?黄氏说着,张牙舞爪地凑上去。

那女人就把衣襟一撩,露出多半个奶子来。黄氏偷眼看看我,对女人说,耐贱!没看有客吗?省城来的领导哩,赶紧张罗吃的,实的惠儿的!

胖女人放下衣襟,捣了黄氏一下,扭身进了灶屋。

胖女人手脚倒麻利,不一会儿,酒菜热气腾腾地上了桌。屋里的几只醉蝇一下子兴奋起来,嘤嘤嗡嗡地朝桌上的酒菜或俯冲,或迫降。

全是肉类,只好象征性地吃一点儿。他见了,就歉疚地问,是不是不可口——吃惯了山珍海味,这粗茶淡饭哪儿吃得下去?说着,夹了一大口菜放进我的碗里,又夹了一口,歪着脑袋,伸着舌头,送进嘴里去。

黄氏说,喝酒哇!咋不喝?这是纯粮烧的。

他不依不饶,我只好以实相告,我的病怕酒。

别听王志向胡扯,城里的大夫就是事儿多,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还活个啥意思?他仰头喝了一口,用筷子轰着苍蝇。吃菜!吃菜总行吧?丑话可说头里,你连这菜都不吃,到了我家里就得饿死——家里可不比馆子。

正说着话,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风风火火闯进门来。

黄氏送到嘴边的酒杯停住,问,你来干啥?

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黄氏,就僵在那儿。

黄氏介绍说,这是我儿子,秧子叫强友叔。

秧子冲我傻笑,却不叫。德宝不行啦!

黄氏放下酒杯说,他都不行多少回了——你先回去吧。

秧子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

黄氏就挂不住脸了,眉毛吊起来说,你没见我忙着吗?

秧子说,你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我站起身,催促黄氏赶紧回去。他就骂骂咧咧地起了身,又往嘴里塞了两大口菜,转身向门口走,忽然又转回桌前,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喝了,又冲着胖女人喊了一声,下次一块儿算!

从镇上步行五六里,回到村上,直接来到德宝家。德宝吃了药,这会儿不折腾了。德宝爹就把我们拦在灶屋。老人就在锅台边上低垂着头坐下,半晌不语。

黄氏问,这几天德宝吃饭咋样二舅?

村子里总能论上亲戚。

德宝爹没有马上答话。灶屋里有一刻静得可怕。老人忽然嘴巴咧了咧,一下子就张开了,白花花的头忽然仰起,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蹦出,嗓子里先发出一种细细的压抑着的低音,渐渐地就变成了掏心挖肺的干嚎,眼睛里却只有红红血丝,不见一滴泪水。我平生头一次看见一个男人这样嚎哭,像月夜里一匹孤狼的长嚎,空洞而绝望。忽然,那声音一下子就停了,像失足于渊壑。灶屋里又恢复了静寂。

德宝的父亲曾是小学校最好的老师。那一年冬天被脱粒机咬掉了半个右臂,命是保住了,老师却当不成了。剩下一只手也干不了多少农活。德宝一病,他整个人就彻底地垮了,刚过花甲,头发也白透了。

德宝爹央求说,快想个法子吧……

黄氏胸有成竹地说,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怕你这犟人不信。

德宝爹说,信!这个份儿上了,还有啥不信的?

黄氏啪啪地拍着大腿,叫道,就等这句话呢!不过得再等两天。

德宝爹试探着问,能不能快点儿?

黄氏虎着脸说,你以为是找我呢,请了就到?

德宝爹苦笑说,我听你的。

山区秋天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一种久违了的纯净的原始的气息。从德宝家出来,我急着问黄氏,德宝得了什么病?

黄氏说,你都瞧见了吧,一天忙到晚,哪像你……

我重复了一遍问话。

黄氏说,啥病?去年我领他找过王志向,诊断是中期肺癌,想住院又没有钱,就直接回来等死。你说说,城里的大夫都治不好,我能有啥办法?

那你……

黄氏说,人哪,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得自己糊弄自己,等糊弄不住自己了,就得找人糊弄,要不就没活路。

你想糊弄德宝他爹?我惊疑地问。

他扭过脖子正视着我,好像想从我的脸上发现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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